進屋後, 二房和三房互相對視了一眼,二房蘇氏咳了咳,故作為難:“行雲,方才有位女子要找你, 想著你不得空, 本想替你打發了,可看她著實可憐的緊, 就隻好帶她過來了。”說著, 朝旁邊讓了讓, 目光落在身後的女子身上。

眾人一怔, 紛紛望過去,見那女子抱著一個嬰兒,雙眸含淚,噗通跪在地上。

“陸大人,求你一定要幫幫我啊!”她啜泣著,楚楚可憐。

見此情形, 其他人都不約而同望向陸行雲,神色各異, 有驚詫的, 有看熱鬧的,大抵都覺得他和那女子有些沾染。

別人的目光,陸行雲自然也察覺到了, 便劍眉皺起, 目光清冷:“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女子拍了拍嬰兒,抹淚道:“大人, 我是張靖生的內人啊!”

“張靖生...”陸行雲沉吟片刻, 神色緩和了些:“我想起了, 他今年不是中了進士,即將外放為官嗎?”

三年前,他去城郊的村子辦案時,在一戶村民家中借宿,主人就是張靖生。雖然他家徒四壁,但為人溫厚,勤勉好學,做的一手好文章。見他家中隻有一個盲眼的老娘和剛過門的妻子,他心生憐憫,還贈了些銀錢。

提起這個,女子頓時紅了眼眶,哽咽道:“都是我夫君命苦啊,這些年,我和婆母日日紡紗耕種,好不容易等到他考上了進士,本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可他寫了篇文章,提到國舅受賄賣官的事,就得罪了他。”

“前幾日,官爺說我夫君圖謀城西李家小姐,將她奸汙,害得她懸梁自盡。可是我夫君為人正直,斷不會做出此等醃臢事來。我去大理寺擊鼓鳴冤,卻被他們轟出來,婆母也哭得下不來床。”

“我幾經打探,才得知我夫君昨日被他們刺字流放了。我夫君被抓的時候,正好生了重病,他本就體弱,隻怕還沒幾天,就被他們磋磨死了啊!”

“大人,我夫君幼年喪父,是瞎眼的婆母一手將他拉扯大,我們辛勞這麽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盼頭啊!若他死了,我們孤兒寡母該如何活下去,而我這苦命的孩兒,也會受此牽連,沒為賤籍,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

按照本朝律法,被判處死刑、流放等重罪的犯人,其家眷、子嗣都將沒入賤籍,世代不可參加科舉。

聲聲泣血,在場之人驚愕之後,都生了憐憫之心。

陸行雲拳頭一緊,眸中泛過銳色,素來外戚誤國,卻累的百姓受苦。

“你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刑部,讓他們給張靖生翻案。”

“不行的,我之前我都去刑部求過了,他們怕得罪國舅,都推脫了。如今這滿朝官員,除了您還有誰敢幫我啊!”

女子眼眶一酸,又連連抹淚。

一旁,書庭望著眼前這一幕,無奈地歎了歎,前兩天,這女子找過來的時候,他想著薑知柳生子在即,害怕陸行雲又和之前一樣,就硬著心腸將她打發了。

可沒想到,她走投無路又找來了,偏生二房、三房沒安好心,還帶到產房來了。

微光中,陸行雲負手立在那裏,目光沉沉浮浮,神情肅穆。

國舅爺是太子的親舅舅,雖說陸家在朝中權位不低,比起他還是差些,他縱然派人去攔截張靖生,隻怕那些人也不會放人。

反而會怕惹來麻煩,盡快把張靖生結果了。可若不施救,他隻怕這兩日就死了。

為今之計,除了他親自翻案,就隻有他找人向國舅求情這一條路可走。

“大人,民婦求求你了!”女子把孩子遞給丫鬟,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劍眉越蹙越緊,陸行雲沒有動。

大滴淚水滾滾而落,女子再次磕頭,一下兩下三下……

頭都磕破了,滲出鮮紅的血。

閉目長長一歎,陸行雲彎腰將她扶起來:“罷了,我答應你。”

女子頓時喜極而泣:“多謝大人!”

就在此時,內間的門嘎然打開,淡淡的光線中,薑知柳挺著肚子走了出來,她扶著門框,臉頰發白,被汗水濕透的鬢發粘在臉上。

“你當真要去嗎?”她顫著沒有血色的唇,眼尾泛紅。

身形驟僵,陸行雲回身望去,下頜緊繃:“是。”

淚水瞬間盈滿眼眶,薑知柳的指尖攥得發白,喉嚨似被刀劃破了,沙啞的不像話。

“能不能不要去……”

這是她第一次求他。

四年了,她竭盡全力做一位賢惠大度的世子妃,包容他、理解他,不敢輕易使小性子。

可此刻,她也想任性一次。

“……對不起,我……一定會盡快趕回來……”

男子薄唇緊抿成直線,走到近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浮起氤氳的水霧,三分歉疚、三分無奈,以及四分痛色。

如同懸崖邊的巨石,薑知柳倏然墜入萬丈冰淵,寒風化作鋼刀從她胸口處插入,縱橫交錯,流出血又結成冰。

每一處骨髓、每一寸肌膚都痛的發冷、發寒,臉白的像蠟紙,淚水衝破眼眶順著臉頰下滑,晶瑩剔透似雨打梨花,憂傷而破碎。

她挑了挑唇,抬手抹去頰上的淚,泛紅的眼眸水光瀲灩,蘊著深深的涼薄與蕭索。

“好,陸行雲,你,很好!”

笑意越綻越盛,眼底卻趨於冰冷,她抽出手,緩緩退了兩步,爾後身子一轉,笑意頓散,臉上籠起寒霜。

“柳兒……”陸行雲下意識伸出手。

薑知柳頭都未偏一下,抬手道:“綠枝,關門!”

淡漠的聲音響起,綠枝立即把門關上,震的陸行雲身子一僵,伸出的手無力地垂落。

望著冷硬的門扉,他眸中一揪,沉沉浮浮變幻了半晌,終究留下一聲慨歎,默然去了。

屋內,薑知柳一直強撐著,此刻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身子驟軟,整個人都委頓下去。

綠枝大驚,忙扶著她到躺下。

“小姐,你怎麽樣了?你一定要挺住啊!”她攥著她的手,淚眼婆娑。

薑知柳擦了擦她的淚,綻出虛弱的笑意:“你放心,我死不了,我的命硬著呢!”她眸光陡銳,拂著腹部雙手攥成拳頭,徹骨的痛意在胸口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寶寶,不要怕,娘親永遠保護你!

如穩婆所料,薑知柳這一胎生的格外久,直到第二天下午都不曾生出來。老夫人兩人都焦急不已,因老侯爺年紀老邁、病虛體弱,老夫人怕他扛不住,讓他先回去了,隻自己留下來坐鎮。

因翻案耗時太久,陸行雲隻好擯棄原則,尋了個說得上話的世伯,去國舅府上。可對方卻避而不見,無法,他兩人隻好去找了翟無期,請他引薦了幾位與太子交好的權貴。

這般迂回曲折,先說動太子,再通過太子的關係才見到國舅的麵。

他們離開太子府後,翟無期回到後院,去佛龕前上了三炷香,接著便在蒲團上跪坐誦經。

“先生,你素來是不尚禮佛的,怎麽今日卻...”

撥著佛珠的手一頓,翟無期睜眸,望向肅穆的佛像,眼底似溪水清幽:“以前不信,現在信了...”語畢,閉上眸子,輕聲念誦。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1﹞

第二天,國舅終於鬆口放人,陸行雲立即馬不停蹄往回趕。可那馬偏生發了病,躺在原地不肯動,彼時暮色沉沉,星月無光,街上因為宵禁早沒了行人。

他隻好提著衣袍,飛快地往回跑,一路疾馳,接連踩在雨後的水窪裏,褲腿漸滿了泥點子。

當他氣喘籲籲奔回陸府時,守門的丫鬟立即迎上來,滿臉喜色:“世子,你可算回來了,世子妃生了,是個小公子!”

“生了!”

眸光乍盛,陸行雲懸著的心驟然落在實處,下一瞬,神色卻黯了幾分。

他還是遲了...

他攥著拳頭,舉目望向翰海苑,院裏的銀杏樹在黑暗裏煢煢孑立,寂靜無聲。

深吸了口氣,他飛快地跑進翰海苑,推開房門的一刹那,他看到融黃的燭光裏,薑知柳坐在床頭哄著懷裏的嬰兒,她低著頭,眉梢眼角噙著微笑,虛弱的麵容泛著母.性的柔光。

“月兒彎,星兒閃,在夢鄉,照心田...”

喉嚨滾了滾,陸行雲拂著門框,薄唇輕顫:“柳兒...我...回來了...”

隻微微一凝,女子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繼續輕拂著嬰兒,小聲哄著。

滯了滯,陸行雲還想說什麽,綠枝皺起黛眉,走了過來:“世子,小公子正在鬧覺,你有什麽明天再說吧。”

下頜緊了緊,陸行雲眸光暗淡下去,點點頭,攥著拳頭默然退開。綠枝冷冷一哼,將門輕輕合上。

陸行雲並未離去,走到外間後,在椅子上坐下了,見此情形,書庭無奈地歎了歎,著人端了差點過來,他則退到隔壁守著。

這一夜,小嬰兒鬧了四回,每哭鬧一回,陸行雲立即起身走到門口,燭光把薑知柳的身影映在窗戶上,或坐、或立、或行、或唱,他看著她換著花樣地哄著嬰兒,數次想伸手敲門,卻又放下了。

薑知柳是不會見他的,他知道...

這般折騰了一宿,陸行雲幾乎沒怎麽合眼,翌日清晨,書庭見他眼圈烏青,神色疲憊,搖頭一歎,將水盆和衣服拿到隔壁,伺候他洗漱了。

理好儀容,陸行雲準備去見薑知柳,卻見她正抱著嬰兒沉沉睡著,頰上滿是疲憊。

“世子,那現在是去上朝嗎?”

陸行雲搖搖頭,神色凝重。書庭會意,立即出府去刑部給他告假。

直到中午,薑知柳才醒來,和綠枝一起給嬰兒擦洗。陸行雲進屋,幾次想插手幫忙,都被綠枝給擋住了。

“世子,產房是汙穢之地,這還沒出月子,世子還是少進來的好。”

嗆人的話如刺戳進他胸口,陸行雲下頜繃緊若弦,眉眼一低,悄然退到旁邊立著。之後,她們忙前忙後,飲水用飯、哄逗嬰兒,全都視他如無物。

過了一陣,老夫人領著人來了。

看到屋裏的情形,她什麽都明白了,拍了拍陸行雲的手,走到床邊慰問薑知柳,除了名貴的補品,另拿了滿滿一盒純金翡翠首飾,有她用的,也有嬰兒用的。

薑知柳隻看了看,讓綠枝收下了。

見她客氣卻疏離,老夫人露出無奈之色,語重心長道:“知柳,想當初,老侯爺被貶到南邊做七品縣官時,行雲他爹爹才三歲,我肚裏還懷了他二叔。正好那年發大水,老侯爺領著全縣百姓治水,整整一個月,他經過陸家十次,卻都沒回來看過一眼。”

“我心裏不是沒委屈過,可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為了陸家能有好日子,我一直告訴自己,忍過去就沒事了。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夫妻和睦、子孫滿堂。”

說著她握住她的手,慨歎道:“咱們女人呐,既然不能在外麵謀生,那就好好在家裏替他守好這個家,他好了,家才好,家好,我們才好,你說是不是?”

這是來敲打她了。

薑知柳彎唇,笑意清淺,卻未及眼底:“祖母說的是,知柳記住了。”

“恩,這才是陸家的好兒媳。”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慈愛的笑,又看了看陸行雲,拄著拐杖緩步離開了。

須臾,薑知柳感覺腿上一股濕熱,摸了摸:“啊呀!尿了,快拿尿布。”

怔了怔,陸行雲連忙把旁邊的尿布遞過去,薑知柳卻看都沒看一眼,接過綠枝遞過來的尿布,給嬰兒換洗。

薄唇一抿,他伸出的手握成拳頭,緩緩垂落。

片刻後,嬰兒又鬧覺,薑知柳本想站起來,卻覺腰疼,隻好扶著腰坐回去。

“我來吧!”

陸行雲扔下尿布,立即伸手去接,卻被綠枝搶先了。抬起的手再度放下,他讓到一旁,眸中黯淡無光。

旁邊,丫鬟見薑知柳唇畔幹裂,正倒溫水給她,陸行雲走過接,卻把茶杯碰到地上,摔成兩半。

“哇!”

嬰兒本就鬧騰,被突然的異響一驚,瞬間大哭起來。薑知柳遠山眉緊蹙,朝陸行雲冷冷望去:“你就不能消停點嗎?杵在那裏,當麻杆嗎?”

麵上一滯,陸行雲渾身僵直,眸中起起伏伏,拳頭越攥越緊。半晌,他鬆開拳頭,拖著沉重的步子出去了,背影蕭條孤寂如一株斑駁的鬆。

之後,陸行雲一直告假在家,整整守了她一個月。

可薑知柳對他淡漠得好似陌生人,直到出月子也隻說了三句話,另外兩句是“你要是沒事,就去辦你的案子,少在這礙事!”、“你這是故意的嗎?明知道他愛哭,還找事!”

陸行雲心有愧疚,隻抿著唇,悶聲不語。

出月後,他不得不繼續去刑部辦公,但隻要忙完了,就立即回府,還經常給她們母子稍些吃的用的。

可他送來的東西,薑知柳卻視而不見,從不曾用過一樣。

至於那支作為信物的手鐲和生辰送她的紅瑪瑙簪子,陸行雲再也不曾見到,不僅如此,就連旁的首飾也很少見她佩戴,每日隻用最簡潔的發釵簪著,不施粉黛,衣服從素雅變成了明麗的色調。

他時常能看到她用溫柔的目光看著他們的孩子,逗弄他時,更笑的比天邊的晚霞還絢爛,可隻要一看到他,她眼底的笑意就收了。

每每看到這個,陸行雲眸中就似被針刺了,胸口也像壓了塊石頭,沉悶壓抑。

他想說點什麽,話到口邊,卻不知說什麽。

最令他難受的,他抱那孩子的次數用十根手指都數得清。

終於,挨到孩子百日了。按照本朝習俗,這天應由孩子的長輩或父親取名字。所以他早早翻閱古籍,擬了滿滿一頁名字,一大早就拿來翰海苑,正要開口時,見薑知柳摟著孩子,滿眼溫柔:“燁兒乖,娘親給你唱歌好不好,你最喜歡娘親唱歌啦,是不是?”

“燁兒...”

拿著扉頁的手一緊,收到袖中,陸行雲目中泛起複雜之色,有黯然,也有痛色。

薑知柳沒有看他,隻輕輕哼著歌兒。

綠枝冷然一笑,昂起下巴:“不錯,我家小姐已經給小少爺取了名字,叫做燁兒。怎麽,看世子的表情不喜歡嗎?”

“不,我...很喜歡,很喜歡...”

陸行雲扯了扯唇,綻出溫和的笑意,眼底的黯然卻藏也藏不住。

“喜歡就好,燁哥兒正在鬧覺,世子還是出去吧,免得又打翻個瓶瓶罐罐,吵著他了。”

譏諷的話語,令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他攥著拳頭,悄無聲息地去了。

從始至終,薑知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是夜。

薑知柳把燁兒哄睡後,綠枝問:“小姐,都百天了,你打算怎麽辦?”

拂著嬰兒臉龐的手一滯,女子眸中籠起淡淡的煙雲,清冷涼薄。

“怎麽辦...除了離開,我能怎麽辦...”

她一次次退讓,一次次為陸行雲找理由開脫,就連他讓她獨自為父奔喪,她心裏雖怨,卻也覺得他逼不得已。

因為站在他的立場,他確實沒有什麽錯。

可夫妻之間,哪裏是用對錯來衡量的。

四年了,她累了,真的累了。

“可小公子呢?陸家是不會讓我們帶他走的。”

“我知道,所以...”薑知柳雙眸一銳,湊到綠枝耳畔,低聲說了幾句,綠枝聽後眸光一亮,連連點頭。

在聲聲蟬鳴中,夏季疏忽而逝去,天氣轉涼,金燦燦的**開了滿院。

原本這院裏種的是紅玫瑰,可陸行雲怕秋季蕭條,特意著人搬了**到翰海苑裏。

這日,薑知柳正在逗燁兒玩兒,綠枝走過來:“小姐,方才書庭跟我說,世子被陛下派去漠北,查一起貪墨案,說是明天就要出發了,這會兒正在書房收拾東西。”

搖著撥浪鼓的手一頓,薑知柳點點頭:“知道了。”

.

傍晚時分,燁兒吃完奶早早睡下了,陸行雲過來的時候,薑知柳正在給他捏被角。望著她溫柔的目光,陸行雲踟躕片刻,終於走到近前。

“柳兒,我明天就要走了,陛下...”

“我知道。”薑知柳沒有抬頭。

眸中掠過一絲痛色,陸行雲咬著唇,緩緩伸手,就在即將碰到女子的手時,對方轉過身,淡然望著他。

“天色不早了,用膳吧。”

六個月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顏悅色”地同他說話,而且是喊他一起用膳。眸光乍亮,陸行雲笑得如雲開霧散。

“好,好!”

因為太過高興,連路都沒看,還被門檻絆了一跤,不過他絲毫沒有難為情,反而走到外邊,將椅子早早抽出來,等她坐下了,才跟著坐下。

片刻後,丫鬟提著食盒,端了一桌佳肴上來,豐盛可口,有一半甜口的。

薑知柳先後給他盛了一盅**雪梨冰糖飲和兩塊**糕。

“我見院裏的**開得正好,就做了這兩樣,若不嫌棄,就嚐嚐吧。”

眼眶一熱,陸行雲高興地眼角都濕了,連忙端起來:“怎麽會?你給我做的,我高興還來不及。”說著,低頭嚐了嚐甜湯又嚐了嚐**糕。

一如既往,她這兩道飯食做的依舊不如人意,**飲太過甜膩,**糕又帶了古澀味,可陸行雲卻絲毫不覺得難吃,很快就消滅了大半。

若是以前,薑知柳必定歡喜雀躍,可此刻她隻靜靜注視著他,平靜得好似一汪湖水,沒有半點漣漪。

發覺她的目光,陸行雲一怔,口中的食物忽然褪了色,他放下筷子,複雜道:“你怎麽不吃?”

“我不餓。”

“奧。”

低眉,眼底的黯然一閃而過,陸行雲又拿起筷子,勉強用了些。片刻後,丫鬟收了碗筷,薑知柳起身走到內室,在搖籃邊輕輕拂著嬰兒白嫩的臉頰。

在她身後矗立了片刻,陸行雲再度抬起手,剛觸到她的衣袖,聽她淡淡道。

“我困了,你走吧。”

“...嗯。”

手蜷成拳頭,緩緩跌落,陸行雲轉身往外走,臨到門口時,他回身望去,見薑知柳走到梳妝台前,正在拔頭上的發簪。

可發簪似乎被頭發掛住了,一時沒撤下,他立即走過去,正要幫忙,薑知柳卻猛地扯下了,上麵還掛了一縷頭發。

眸中猛然一刺,陸行雲握住她的手,拔下發簪攥在掌心。

“你就這麽恨我嗎?”他盯著她的眼睛,眼眶漸漸紅了。

挑了挑唇,薑知柳笑的雲淡風輕:“世子說笑了,你所作所為皆是道義,我怎麽會恨你?”

“真的嗎?”

“自然。”

喉嚨滾了滾,陸行雲眸中掠過一層暗湧,忽然拉起她緊緊地抱著。

“柳兒...對不起...”他低低的,發出沙啞的聲音。

四年了,他第一次和她說對不起,鄭重的,沒有含糊其辭的。

眸中驟然一酸,薑知柳閉上眼目,袖中的手微微攏住,始終沒有抬起來。

半晌,她推開陸行雲,綻出一抹明麗的笑,眼角淚光點點。

“行雲,謝謝你讓我遇見你。因為你,我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相思,什麽是萬般滋味,隻為一人...”

“能遇到你,喜歡你,我不後悔,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指尖因為觸碰生出一絲痛意。

“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是百姓最好的父母官,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是旁人最信賴的朋友,是陸家最優秀的子孫,能成為你的妻子,是我的幸運。”

“所以行雲,我愛你,如同我娘愛我爹爹那樣。”

燭光中,女子雙眸泛紅,似沁在碧湖裏的明珠,閃著熠熠波光。陸行雲身形一僵,血液凝了片刻後驟然加速,眸中似有暗茫激流湧動。

“柳兒...”他猛地抱住她,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大。

巨大的喜悅將他占得滿滿的,隻喜悅中隱隱又嵌了絲不安。

良久,薑知柳推開他,眸光恢複了平靜。

“這些話,是我第一次說,但我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說了。”

“嗯,我明白。”

“好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好。”

眼底閃過黯然,陸行雲點點頭,轉身離去,臨門口時,又深深凝了她一眼,見她淡淡地望著自己,心裏沒來由咯噔一下。他抿了抿唇,將不安的心緒按下去,這才朝外走去。

屋內,薑知柳勾了勾唇,抬頭望向天邊,黑洞洞的沒有半點星光。

翌日,陸行雲要出發的時候,薑知柳讓綠枝傳話,正在哄綠枝在睡覺,就沒去。陸行雲心下黯然,甚至上了馬車,還幾次掀開窗簾,每一次,都失望地放下。

門口處,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起程後,陸行雲坐在車廂裏,腦中思緒萬千,一會兒是之前薑知柳冷淡她的樣子,一會兒是昨晚她吐露真心的樣子。

行了半日,心緒越發煩亂,他拿了本書來看,忽然讀到一首詩,是以**寄托離別的哀傷。

他心頭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薑知柳很久不曾給他下廚了,偏偏兩道都是**,尤其那道甜湯,還有雪梨,梨也通離,難道...

霎時間,他手腳一涼,心口狂跳起來。

不,她昨晚還說她愛他的,怎麽會走?更何況燁兒還那麽小,她怎麽忍心他沒有父親?

這樣想著,心緒稍定,他又放下書,閉目養神。這般行了四五日,這天半夜,他忽然發現火光衝天,薑知柳抱著燁兒站在火海裏。

她笑著,眼裏滿是淒涼:“陸行雲,你是個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孫兒,可你樣樣都好,卻唯獨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說完,轉身走入火海裏。

“不要!”

身子一顫,他驚醒了,渾身冰涼冒汗,胸口尚咚咚直跳。眸光一定,他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把書庭叫了起來。

“世子,這麽晚了,你要做什麽?”書庭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回京城。”

“啊!”腦中一個激靈,書庭徹底清醒了。

回程的時候,陸行雲棄車用馬,沒日沒夜地趕路,終於在第三天上午趕回京城。彼時他風塵仆仆,鬢發散亂,下巴冒了一圈青黑的胡茬。

正起碼往回趕時,卻看到陸家的馬車。

他下意識停下來,見薑知柳掀開車簾,手裏抱著燁兒。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是一個孩子正抱著一位婦人大哭,口中含著“要爹爹!”

婦人眼淚婆娑,摟著孩子哭泣:“阿寶,不是我不讓你見爹爹,是你爹爹不要我門。”

陸行雲下意識朝薑知柳看去,見她遠山眉微蹙,眸中泛起憐憫,朝燁兒看了看,放下簾子。

馬車前,綠枝朝車內問了句什麽,馬車徐徐啟動,方向是城外。

心跳驟然一停,陸行雲胸口處似破了個大洞,冷風嗖嗖倒灌著。

原來那晚她是在訣別,訣別他,也訣別他們之前的情分。她當真恨透了他,恨到要帶著燁兒一聲不響地離開他?

他勒住韁繩,想追上去,剛走了一步,又停下了。他望著遠去的馬車,眸中泛起深切的痛色,漸漸籠起一團水霧。

她這麽恨他,又怎麽會想見他?縱然強追回來,於她也不過是牢籠...她本是天上自由翱翔的鴻雁,是他折了她的羽翼,拘在侯府。

這四年,她雖然笑著,卻再不似當初那樣生機勃勃了。

矗立良久,陸行雲勒轉韁繩,回了陸府。見他突然回來,老侯爺兩人都不明所以,問他也不答話,隻徑直回了翰海苑,將自己悶在房裏。

直到傍晚,也不曾進過一滴水米。

“世子,陛下限你半個月趕到,如今已過了七八日,咱們還是早些出發吧!”

屋內靜默無聲。

“哎。”書庭滿眼歎息,正要出去時,卻見不遠處,薑知柳抱著燁兒回來了,他且驚且喜,立即叫門:“世子,世子妃回來了!”

“啪!”

茶杯摔碎的聲音響起,下一刻,房門已經打開,陸行雲立在那裏,望著抱著嬰兒的明麗女子漸行漸近,袖中的手一緊,眼眶赤紅。

隻瞥了他一眼,薑知柳從他身旁徑直走過,麵上平淡如水。

手顫了顫,陸行雲轉過頭,喉嚨一滾,卻發不出半點聲息。

綠枝沒好氣道:“世子不是去南邊,怎麽又回來了?”

陸行雲沒有言語,隻盯著薑知柳,她走到哪裏視線便跟到哪裏,片刻後,薑知柳進了裏屋將燁兒放在搖籃裏,拍了拍,正要轉身時,腰畔驟緊,一個溫熱堅實的胸膛貼了上來。

“我以為...你真的走了...”他哽咽著,眼角泛起點點淚澤。

“世子多慮了。”

身前的女子怔了怔,輕輕推開他,雙眸平靜無波。

這樣的目光令陸行雲心悸,從前她看他總是滿含情意,或含著淚紅著眼、或惱怒羞憤,但絕不會如此漠然。

他抿著唇,抬手想拂一拂她的臉頰,她卻避開了,眸光也冷了幾分。

“世子奉召前去辦案,還是早些出發吧。”

“你...就這麽希望我走嗎?”似有冷風從四肢百骸深入,體內的血變得冰涼緩慢,滲得胸口發寒。

薑知柳卻笑了,眼裏含了絲譏諷:“若我不希望,你就會留下來嗎?”

眸中似駭浪翻湧起起伏伏,半晌,陸行雲深吸了口氣,繃緊下頜:“若你不想,我便不走。”

“那倒也是不必,你是個正直為民的好官,若我強留著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女子勾唇,眉梢眼角雲淡風輕,絲毫不因他的話錯愕。

最後,陸行雲還是決定留一夜再走,就在外間支了張小榻,湊合了一晚。隻他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坐在凳子上,默默望著房門。

夜間,薑知柳起來哄了兩道燁兒,他鼓起勇氣推門進去,她卻看都不看一眼,哄好孩子後就躺著歇下了。

望著她若影若現的身影,夜色中他幽靜的眼眸難辨神色,隻能看見他的背僵得筆直,最後輕輕關上門,回到外間坐下。

黎明時分,天色黑到極點,屋內的蠟燭卻亮了。

“綠枝,快起來,燁兒發燒了!”

伴著急促的腳步,門扉噶然而開,陸行雲看到薑知柳隻披了件外衣,懷裏抱著燁兒,雙眼通紅,神色焦急。

他瞳孔一縮,立即奔過去,把燁兒搶過來。

“跟我走!”

記掛燁兒的安慰,薑知柳顧不得之前的恩怨,跟著他跑到後院,上了馬車。

“噠噠噠!”

死寂黑暗的街頭,陸行雲揚鞭疾馳,馬車跑得飛快。透過飛揚的車簾,薑知柳望著燭光下他瘦削筆挺的身影,眸中泛起些許複雜。

片刻後,馬車停到一座宅邸前,陸行雲匆匆敲開大門,守門人揉著眼睛,滿臉怨懟,知道他的身份後立即卑躬屈膝,領著他進去了。

片刻後,一位中年男子跑了過來,一邊係扣子,一邊打哈欠。

陸行雲連忙迎上去,拱手道:“李太醫,深夜叨擾,實在過意不去,隻犬子發熱了,請你一定要救救他。”

“無妨,無妨,治病要緊。”

李太醫擺擺手,立即查看燁兒的情況,片刻後,凝重道:“小公子是風邪入體,這才起了熱症,需得立即紮針用藥,耽擱不得。”

見此情形,薑知柳臉上一白,忽然跪下:“李太醫,燁兒才半歲,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世子妃言重了,救人治病是下官的職責,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李太醫立即扶起她,一旁陸行雲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李太醫是太醫院最資深的大夫,燁兒會沒事的。”

“嗯。”

心下稍定,薑知柳抱著燁兒進了內室,由李太醫施針治病。隻燁兒病勢洶洶,雖退了熱,不到一個時辰,又燒了起來。

看著他紅彤彤的小臉,薑知柳心疼的直掉淚,不停地用溫水擦拭他的身子退熱,陸行雲看在眼裏,也紅了眼眶,隻能幫她端水倒水,摟著她的肩膀安慰。

這般折騰到早上,老侯爺和老夫人也過來了,見燁兒如此,也心疼不已。

到了下午,燁兒的病總算穩了些,他們這才回府,可剛回府又燒起來了,陸家隻好又去請了城裏最有名的大夫。

一番用藥,總算好點了。

忽然,小廝傳話,說禦前太監前來傳禦旨意。陸行雲眉頭一跳,心裏湧出不詳的預感。

禦旨事關重大,陸家眾人都到了前廳,包括薑知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刑部尚書陸行雲奉命南行調查貪墨一案,然卿滯留京城,玩忽職守,枉顧朕之恩旨,是為不忠。念卿素日勞苦功高、兢兢業業,故網開一麵,敕令爾立即南行,不得有誤!”

拳頭一緊,陸行雲蹙著劍眉,遲遲不接旨。

“快接呀!”老侯爺連忙督促,不料陸行雲眸光一銳,忽然俯身拜倒:“微臣陸行雲,謝陛下隆恩。隻犬子病重,微臣身為人父,需留下來照看他,貪墨一案還請陛下另擇賢臣,一應罪責,待犬子康愈,微臣自去殿前請罪!”

禦前太監眉頭一皺,麵上難看極了。

老侯爺和老夫人也臉色大變,趕緊給他說好話,將他請到旁邊喝茶。

一旁,薑知柳見他如此,倒怔了怔。

片刻後,老侯爺二人將他們拉到偏廳,剛進去,老侯爺就狠狠扇了陸行雲一耳光。

“孽障,你難道不知道抗旨的後果嗎?先你而去的兩任欽差,都因為瀆職不力,被貶到荒蠻之地,你這樣做,不僅要被貶職,恐怕再難複起啊!”

“孫兒知道。”

見他低著眉,神情堅決,老侯爺氣的臉色醬紫,一口氣喘不上差點暈過去。老夫人趕緊扶他坐下安撫,爾後望向薑知柳,神色凝重。

“知柳,我們都是作娘的,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可此事關係整個陸家的榮辱,你得顧全大局,勸勸行雲啊!”

“祖母言重了。”薑知柳彎唇,朝陸行雲望去,麵上笑意淺淡:“世子去不去,從來隻在他,不在我。”

薄唇緊抿,陸行雲眸中一揪,鄭重道:“我是不會去的。”

“哎,孽障,都是孽障啊!”

重重杵了杵拐杖,老夫人長歎一聲,忽然跪到地上,蒼老的眼眸漸漸發紅:“行雲,並非祖母不理解你們,隻你祖父從一屆布衣,苦拚三十年,去了半條命才振下侯府這偌大家業。”

“當年你父親英年早逝,你二叔、三叔又都不成器,他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眼看著你官至尚書,前途無量,他才放心安度晚年。”

“你這一抗旨,不止是你,他這一生嘔心瀝血的成果都將付之一炬,你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嗎?”說著她老淚縱橫,喉嚨哽咽。

身形一僵,陸行雲的手攥的發硬,眼底似巨浪掙紮翻湧,他轉頭看了看薑知柳,又看了看癱在椅子上的老侯爺,眼底漸紅。

他閉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氣,手也緩緩鬆開。

“我去,我去...”他麵如死灰,眼角的淚無聲滑落。

見他終於鬆口,老夫人臉上一喜,連忙擦去眼淚。薑知柳將她扶起來,朝陸行雲瞥了瞥,眸中泛起一絲歎息,爾後轉頭,望向遙遠的天際。

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自打生子後,她就決定離開陸家,可她知道陸家是不會讓她帶燁兒走的,就讓綠枝把銀票存在城裏一家當行,準備挑個時機,悄無聲息地離開。

此次陸行雲南下,燁兒也大了,正是好時機,所以昨個兒她假裝尋常一般,帶著燁兒出府,不料在大街上卻看到那沒爹的孩子哭得很可憐,當時她看著燁兒可愛的臉龐,心裏起了絲猶豫。

出城後,終究還是回來了,但她並未決定留下,隻想再考量一段時間。方才陸行雲為了燁兒抗旨,她還想著或許為了燁兒,她應該留下。

可惜,陸行雲到底還是陸行雲。

站在陸家和他的角度,他這樣選擇沒有錯,畢竟孩子沒了還能再生,陸家倒了就再難複起。

隻她是燁兒的娘,燁兒還這麽小,他最需要的是一個能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

也好,現下這樣倒免得她為難了。

她勾了勾唇,橘色的夕陽映在她臉上,寧靜淡泊。

見她平靜得甚至連一絲失望也沒有,陸行雲像是跌入幽深的穀底,輕飄飄的,踩不到實處。

他眸中閃過痛色,伸出手,試探著朝她手心探去。

低眉瞥了一眼,薑知柳麵無波瀾地望向他。她沒有動,可隻這一個眼神,他的手就僵住了,心口似有刺刀插入,他攥著手縮了回去。

“柳兒...”他眼底蘊起深深的歉疚與哀傷,喉嚨沙啞。

“山高水長,世子還是早些去吧。”

薑知柳往後退了一步,福了福,雙眸微彎,平淡疏離。

脊背一僵,陸行雲手腳冰涼,下頜繃成線。

“那我去了,你和燁兒,保重...”

語畢,跟著老侯爺他們往前廳走去,走到轉角處,他回身朝薑知柳深深凝了一眼,這才默然離去。

之後,老侯爺給禦前太監塞了幾錠金子,說了些好話,才把這事了結。陸行雲這次回來沒有行囊,去翰海苑看了看燁兒,便離府了。

臨行前,他雖知道薑知柳不會來送他,依舊回頭望了幾次,最終喟然一歎,離開了。

當天夜裏,燁兒又燒了起來,身上還起了很多小紅疹,經太醫診斷是時疫,根源不明。時疫素來凶險,傳染性極強,陸府上下頓時人心惶惶,二房、三房都要求翰海苑的人搬出去。

老侯爺和老夫人雖不忍,可為了陸家五十幾口性命,隻能讓薑知柳把燁兒帶去紫竹園安置,至於其他的下人都送去鄉下的莊子裏觀察。

到了紫竹園後,燁兒身上的紅疹隱有潰爛的跡象,不僅如此,還反複發燒、嘔吐腹瀉,隻不過一天,已瘦了一大圈。

望著他虛弱又難受的樣子,薑知柳的心如刀絞,淚水幹了又流。來了幾撥大夫,都說凶多吉少、全憑天命。

薑知柳如同跌入冰窖,渾身上下冰涼刺骨,她摟著燁兒,跪在地上,緊緊貼著他的小臉,淚水淌的跟河水似的。

“蒼天,我的燁兒還這麽小,求您救救他吧!”

.

另一邊,陸行雲星夜奔馳,趕了兩日,正準備再附近的村落歇下,卻看到村口掛著黑幡。

看到這個,他心頭咯噔一下。

自古以來,但凡發生瘟疫的地方,就會掛起黑幡。

燁兒高燒反複不對,難道...

念頭如閃電閃過,刹那間,他似被冷水兜頭澆下,手腳冰涼,莫大的恐懼在心底漫開,他來不及思索,當即打馬回城,又整整趕了一天終於到了侯府。

看著空****的翰海苑,他的心跌入了穀底,經過逼問,下人終於把燁兒患疫症的事告訴他。

臉色唰地慘白,他身子一晃,差地沒站住。

不該,他真的不該啊!

他重重錘了錘身邊的銀杏樹,轉身飛奔而去,耳畔的風呼呼刮著,他似乎能看到薑知柳抱著燁兒無助絕望的樣子。

恨意像刀絞著他的心,手攥的骨節發白。

終於,他趕到了紫竹園附近,可還沒馳到跟前,遠遠就看到一陣火光與濃煙。

夢裏的場景在眼前乍然浮現,他的心跳驟然停住,臉上血色盡失。

“啪!”

他把鞭子甩的飛起,將馬背都打出血來,須臾間,奔到紫竹院前,他一腳踹開門,見大廳裏一片縞素,正中央放著一具小小的棺槨。

飛舞的火舌卷著白幡,越燒越旺。

火場中央,薑知柳舉著火把回過身子,她挑了挑唇,眸中滿是涼薄,沒有一滴淚。

“陸行雲,你是個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孫兒,可你樣樣都好,卻唯獨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她低頭,摩挲著身旁的棺槨,臉上泛起慈愛的柔光。

“地下太冷,燁兒會害怕的...”她揚手扔掉火把,清油滋啦一響,火焰衝天而起,瞬間將她吞噬。

“不,不要!!!”

和夢境裏一模一樣的話,令陸行雲渾身寒到極點,他狂奔過去,眼眸猩紅,滾燙的淚順著冷風飛出。

作者有話說:

預收文《我死後帝君火葬場了》、《真千金嫁給偏執督公後》求戳求收藏,文案附後。(另有基友火葬場文案在末尾,感興趣求戳,謝謝)

一開始是打算寫男主為了女配把女主和兒子放後邊,寫著寫著,就覺得再為了女配他就不是東西,當然現在依然是個渣。

後麵就虐他了,女鵝終於能支棱啦!

注:﹝1﹞《觀音心經》引用自百度。

———接檔文《我死後帝君火葬場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對凡界少年時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為其改寫“孤煞”命格,自己則被冰封萬年。

萬年後,梨霜終於登仙,卻得知時雍是銀川帝君曆劫所化。銀川帝君是九重天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纖塵,修的是無情道,已將凡世記憶忘卻。

舊情難忘,梨霜甘願去他府上做個寂寂無名的仙侍,隻為偶爾看到他。

為他一句話,她拔了最珍貴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換,好讓淩霄花一直綻放,可他再未看過一眼;為替他解毒,她甘願給魔君當了五十年奴隸,可回去之後,他卻沒有多問一句...

千年萬年,縱然他不曾顧惜她,她也甘之如飴。

直到銀川為了天界公主落梵將她逼到誅仙台:“隻要剜了七竅玲瓏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淚。

“好,你要的我都給你,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著將心剖出,縱身跳下誅仙台。

望著被罡風撕碎的神魂,銀川臉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預收文《真千金嫁給偏執督公後》文案———

謝雲知剛認回親生父母不久,就被作為棄子嫁給了西廠督主時靖霄。

時靖霄是權傾天下的權宦,心狠手辣、喜怒無常,眾人都道她必死無疑。

為了保命,謝雲知謹小慎微、如履薄冰,還日日拿個小本子記錄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湯,蟹黃豆腐隻吃了一勺,看來喜歡甜口。”

“今日督公回來時,在梔子花樹下多站了會,也許把花瓶的花換一下他會更喜歡。”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是這個月第九回 了,看著讓人有點心疼。”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還是讓他發現了,望著時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謝雲知瑟瑟發抖。

不料他卻靠著椅子,慵懶道:“想知道什麽,都問了吧。”

謝雲知:???

—————分割線————

時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龍,一朝掉落塵泥,受人踐踏,還不慎雙目失明。

危難之際,隻有那個鄉下小姑娘不嫌棄他,救了他的命,還為了他跟別人急紅了眼。

後來他準備離開,小姑娘將唯一的銀簪塞到他手裏:“我沒什麽值錢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紅,輕輕抱住她:“若我還有命回來,一定回來找你。”

後來,他剔骨換麵、治好雙眼,成了天下第一權宦,卻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發現...

—【基友預收文推薦】《探花郎火葬場實錄》by茉上霜——*本月開更*

胡家為選皇商,將胡珊蘭送去尚書府,成了鄭蔚的通房。鄭蔚品性端方相貌出塵,會在沉沉夜裏背她回家,會在惹怒她後溫存道歉,對她百依百順,使她情動。

但孟夫人將她安置在鄭蔚房裏,是要鄭蔚色令智昏,會試失利。

胡珊蘭哪肯斷鄭蔚生路?遂苦苦應對,哪怕被磋磨的捏不起針走不動路,也沒遂她心意。

更因他一句別計較,就咽下委屈,容忍他表妹的諸多算計。

胡家選上皇商,兩家欲定親事,胡珊蘭欣喜不已,可轉頭卻被鄭蔚嫡兄眾目睽睽之下輕薄,壞了名聲。鄭蔚將她抱在懷裏:做不做正妻不要緊,我心裏隻有你。

她傾盡所有,將鄭蔚平安送進考場。他考了幾日,她就被孟夫人罰在靜室跪了幾日。

喜報來的那天,胡珊蘭還下不了地,卻聽見他淡漠的與人說起她:不過是個玩意兒,不必放在心上。

轉頭又得知,當初那場禍事,是他一手促成,為報複嫡母,也為阻斷她成為他的正妻。

她知道了,他也隻是輕笑:胡家在朝毫無根基,你怎麽能做我的正妻呢?

胡珊蘭失魂落魄大病一場,鬼門關一遭後,醒悟了。

*

數月之後,鄭蔚看見久尋不見的胡珊蘭站在城中新開的綢緞莊裏,言笑晏晏,媚眼如絲從他身上掃過,冷漠的仿若不認識。

他癲狂的撲過去,誰能想到,當初他以身為餌誘她入局,做了一場他的棋子,可最終卻把他自己也算計進去了。

但哪怕他卑微乞求,幾經生死,她也隻是輕笑:“我隨便說說的,大人怎麽就信了?”

注:SC1V1,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