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趕緊扶住她:“老夫人快請起, 陸大人為民請命,是難得的清官,我就是豁出命不要也會救他。隻疫病凶險萬分,成與不成, 都要看他的造化。”

“多謝太醫, 多謝!”

說罷,李太醫立即給陸行雲醫治, 整個書房手忙腳亂。

隻消片刻, 陸行雲患時疫的消息就傳到二房、三房耳中, 他們一合計, 紛紛跑到書房外,懇求老侯爺他們趕緊出來,並把陸行雲安頓到紫竹園裏去。

聽到這話,老侯爺氣的臉色漲紅,怒氣衝衝走出來,指著他們罵道:“你們這群白眼狼, 若非行雲苦苦支撐侯府,你們能今天的好日子?我已經折了一個重孫, 你們還想把他也折進去嗎?”

陸二爺忙道:“父親息怒, 兒子們哪裏是這個意思,這也是為了你和娘的身子著想啊?”說著朝三房看了眼。

陸三爺附和道:“二哥說的對,更何況陸府這麽多人, 若是傳開了, 那陸家不是就一鍋端了...”

“你、你!”老侯爺氣的喘不上氣來,老夫人急忙給他順氣, 爾後重重杵了杵拐杖:“你們說的好聽,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命, 行雲是陸家的支柱,他若倒了,陸家能好過?”

二房蘇氏眉頭一蹙,麵上卻抹淚道:“婆母說的是,行雲是陸家的功臣,他病了,我們也很傷心。可我們又不是大夫,縱然擁著他也無用啊。”

陸三娘也含淚道:“在祖母心裏,難道大哥的命是命,我們二房、三房就不是命嗎?我們也是陸家的子孫啊!”

喉嚨一滯,老夫人眉頭皺成團。

二房、三房一上來就逼著他們把陸行雲送走,著實令她心寒。

可他們到底還是她和老侯爺的血脈,打斷骨頭連著筋。

她渾濁的眼睛在他們身上掃過,拳頭一緊,歎道:“罷了,罷了,我同意你們說的。隻燁兒已經歿了,行雲萬不能出事。”

“所以他必須待在侯府,大不了把書房封起來,誰都不能進出。至於我就在這守著,讓老侯爺一人出去吧。”

老侯爺眸光一震,抓住她的手:“這怎麽行,你我夫妻一體,都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麽能離開你?”

“可你身子...”

“無妨的,都這個歲數了,害怕什麽,大不了我們一起走。”

他蒼老的眼眸滿是誠摯,老夫人鼻尖一酸,也抓著他的手,含淚道:“好,不管發生什麽,我們總是在一起的。至於兒孫,咱們也盡力了。”

“嗯,盡力了。”老侯爺摟住她的肩膀,眸中泛起水澤。

見此情形,二房、三房鬆了口氣,對陸行雲則更加的嫉妒了。

自此,書房便封起來了,老侯爺兩人也守在這裏,親自看顧陸行雲。

因時疫傳染性.強,太醫給所有人發放了特製的麵罩,遮擋口鼻,還教他們每日用藥水澆撒宅院,並定時服用抗病的湯藥。

這般過了幾天,陸行雲的病卻越來越嚴重了,身上的疹子都開始潰爛,臉和手上的燒傷因淋雨越發惡化。

起先他還能進些藥水,到最後連藥也喝不進去,更別說飯食了。

短短時日,他就消瘦了一圈,每天躺在那裏昏昏沉沉,偶爾醒來也神誌不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柳兒”、“燁兒”。

望著他凹陷的泛著烏青的臉頰,老侯爺兩人整日以淚洗麵,到最後又跪在地上求太醫。

李太醫連忙扶起來,滿臉凝重:“老侯爺、老夫人,下官已經盡了全力,該用的法子都用了。可世子這般,像是沒了求生的意誌,他若不願意活,誰都救不了他啊!”

老夫人一晃,淚水奪眶而出,她起身走到床邊,恨恨地錘了錘陸行雲的胳膊,滿臉哀慟:“行雲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你五歲就沒了爹娘,是我和你祖父起早貪黑,將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祖父更把對你父親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你怎麽能為了一個女人,對我們撒手不管啊!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對得起我們這麽含辛茹苦嗎?你起來,你起來啊!”

她越錘越重,心裏的悲痛與怨恨齊齊迸發。

然而,任她如何捶打,陸行雲依舊雙目緊閉,沒有反應。

見此情形,老夫人心痛如絞,抱著老侯爺痛哭:“老爺子,行雲他...真的不要咱們了啊!”

老侯爺亦滿臉淚痕,緊緊摟著她,悔恨道:“早知如此,我絕不會讓他們把燁兒送走,更不會讓知柳自焚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人間慘事,他們已經曆了兩次,難道還要再遭一次嗎?

之後幾日,他們又找了幾位名醫,接連用了好些藥,依舊沒有起色。

大夫們臨行前雖未言明,卻紛紛暗指讓準備後事。

聽到這些話,老侯爺一口氣喘不上,最後竟暈過去了,老夫人也臉色煞白,站都站不穩。

經過大夫診治,他們才緩過勁來。可想到陸行雲行將就木,又悲從中來,抱在一起大哭。

就在此時,書庭聽到敲門聲,走到院外,見是管家的兒子劉遠。他低聲說了句什麽,書庭眸光乍亮,趕緊跑到屋裏。

“老侯爺、老夫人,世子有救了!”

“你說什麽?”老夫人唰地站起來。

書庭點點頭,湊到近前低語了兩句,老夫人又驚又喜,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此話當真?”

老侯爺也滿臉期待,從**爬起來。

“當真!是劉大哥親眼所見。”

“好,好,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啊!”老夫人眼眶一紅,連連抹淚。

.

陸行雲迷迷糊糊,忽而在雲端,忽而墜入穀底,眼前似罩了層霧,什麽也看不清。

這般過了許久,煙雲盡頭似乎有一片澄澈的湖水,青翠如靜,湖中央有一座樓船,船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著孫皇後的故事。

高台下,一位女子背坐在那裏,紅衣鮮亮,頭上隻綴了隻紅瑪瑙發簪。

他瞳孔一縮,胸口砰砰直跳,拚命奔過去。

“柳兒!”

似是聽到聲音,那女子回過身,輕飄飄地望向他,幽遠淡漠,似山間的風。

他用力抓過去,留在她即將碰觸到女子時,她長袖一甩,樓船倏然遠去,淹沒在茫茫迷霧中。

“柳兒...”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周身發冷,心口壓的喘不過氣,他紅著眼,在大霧裏拚命尋找,卻什麽也抓不到。

緊接著,光影轉換,身旁變成了縞素的靈堂。

他看到薑知柳趴在棺槨上,滿臉淚水,悲痛欲絕。

“爹爹,你為什麽不等等我?為什麽...”

他眸中一揪,跑過去想扶住她,卻被他狠狠推開。

“陸行雲,我爹爹死了,可你卻讓我獨自奔喪,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你這樣絕情絕義,枉為人夫,更枉為人父!”

她死死盯著他,眼裏泛起刻骨的怨恨,爾後拔出匕首朝腹中插去,鮮紅的血汩汩而出,瞬間淌了一地。

胸口似被刀插了進去,他眸中泛起深深的悲痛與自責,伸出的顫抖的手,想摸又不敢摸。

薑知柳冷然一笑,把匕首拔了出來,刹那間,鮮血飛迸,濺的他滿身滿臉都是。

一片血光中,燃起熊熊火焰,他又看到薑知柳抱著燁兒立在大火裏,含著眼淚,朝他淒絕地笑著:“陸行雲,你要記住,是你害死我,害死了燁兒,你不配和我們待在一起,永遠不配!”

“不,不要!”

淚水如泉流奔湧,陸行雲飛撲過去,可身前卻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任他如何拍打碰撞都沒有用。

火焰飛舞,越燒越旺。

女子的淚在火中蒸發,淒美的容顏似花朵一點點被吞噬,燒成灰燼。

“不——!”

他一拳一拳地砸著,鮮血從他手中流出,在女子湮滅的一刹那,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雙腿一曲,頹然地跪倒在地上。

她死了,帶著他們的燁兒一起死了...

他低著頭,拳頭攥的發白,肩膀不停顫動著。

萬籟俱靜,隻剩下眼淚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吧嗒吧嗒...”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雙眸空洞死寂,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廢墟裏,開出了一簇簇紅玫瑰,奇異妖冶。

他眸中一紅,拚命撞過去,身前的屏障分崩離析。他撲到跟前,顫著手,輕拂那紅豔豔的花蕊,淚水如雨般落下。

柳兒,柳兒...

忽然,他腦海裏響起了薑知柳的聲音:“你永遠不配和我們在一起,永遠不配!”

胸口猛地一揪,似針反複地戳著,他眸光漸銳,將紅玫瑰一把折斷,越攥越緊,手心裏流出殷紅的血。

他的神情變得陰鷙,將花塞進嘴裏,一口一口地嚼著,尖銳的刺紮破他的口腔,可他沒有停止。

妖冶的幽光中,他的目光越發癡狂暴戾,吃完一根又拔一根,血順著他下巴不停地淌著。

一根、兩根、三根....

廢墟裏的花都被他拔盡了,血將他胸口的衣衫染紅,斑斑點點,異常刺目。

最後,他撫摸著手中最後一朵紅玫瑰,眼神妖冶深邃,陰惻惻的。

“柳兒,我們在一起了,永遠在一起了...”

他勾了勾唇,神情寒光乍厲,拿著玫瑰枝戳進胸口,若是尋常的玫瑰,定然刺不進去。

可此刻,鮮血從他胸前汩汩地冒著,他喉中一甜,噴了大口的血,頹然地跪在地上。

天際,兩隻鴻雁漸行漸遠。

他抬起手,猩紅的眼眸泛起深深的情愫與眷戀,片刻後,手臂垂落,身軀重重倒在地上,雙眸隨之閉合。

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世界變得一片死寂,空洞蕭索。

也不知過了多久,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悲痛的哭聲:“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對得起我們這麽含辛茹苦嗎?你起來,你起來啊!”

那聲音斷斷續續,又逐漸消失。

死寂,還是死寂。

像是過去了一輩子那麽久,忽然從四周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行雲,你醒醒,我在這,我在這...”

“行雲,你起來喝藥好不好,我放了蜜餞,一點都不苦,隻要你醒來我就原諒你了。”

“行雲,上次我們下的棋還沒完,你快起來陪我下棋,好不好?”

“行雲...”

那聲音此起彼伏,不停地在空中徘徊,陰沉沉的天色忽然亮了,地上的人眼皮微動,指尖曲了曲。

誰?誰在喊他?為何聲音這麽熟悉?

作者有話說:

說話的不是女主,但也【不會有替身梗】

夢裏的過程就是男主如何一點點失去生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