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 書庭已在院裏候著,見他來了,忙迎上來:“侯爺,李公子的屍首和相關人證、物證都已找到, 小的已命人帶到府衙。”

陸行雲眸光一爍, 轉身去了府衙,花了兩天時間將案情梳理的清清楚楚。

這日清晨, 旭日東升, 萬裏無雲, 瓦藍的天空似一麵澄澈的鏡子。

伴著一陣響亮鼓聲, 街頭巷尾的群眾紛紛向府衙行去,肅穆的大堂上,一位身著青色官袍的男子坐在府案前,場下立著三人,左邊是許知州和一名年輕公子,最右邊是薑知柳。

門口處, 圍觀群眾竊竊私語:“聽說那李家公子吃了香櫞樓的飯就死了,這都過去半個月了, 板上釘釘的事還有什麽好審的?”

“是呀, 按說主審官不是許知州嗎?他怎麽在堂下,成了被審之人了?”

大堂西側的鬥室裏,陸行雲坐在窗戶後麵, 默然注視著場中的一切, 他蹙起眉頭,朝台上的官員點頭示意。

對方頷了頷首, 敲響驚堂木:“肅靜!本府乃本省知府魯源, 今日特開堂審理李公子喪命一案, 經查李公子並非死於食物中毒,而是他謀殺,死因是一道菜裏被孫家少主命人加了過量的苦杏仁粉末。”

眾人一驚,紛紛向薑知柳身旁的年輕公子看去。

“啊呀,這孫家素有善名,這孫公子更是有名的菩薩心腸,每年都開鋪放糧,這莫不是冤枉了他吧?”

“肅靜!”魯知府眉頭一驟,再度敲響驚堂木,將人證、物證紛紛傳來,舉證著是孫家的小廝,下毒之事正是他收買李家下人做的,香櫞樓裏腐壞的食物也是他乘夜偷偷藏進去的,物證則是那盤被孫家小廝下毒的菜,原本他已偷偷處理,卻被李家的貓吃了,死狀和李家公子一模一樣。

證據確鑿,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肅靜!”魯知府高喊了一聲,目光在台下眾人麵上掃過:“孫潭,現下人證、物證俱全,你為一己私利謀人害命在先,行賄陷害柳氏在後,你還有何話可講?”

孫少主自入府衙,一直沉穩淡定,以為魯知府和許知州不過一丘之貉,可一路審下來,他的心卻越懸越緊。

他噗通跪下來,哀求道:“青天大人,這小廝前不久挨了我一頓打,一定是他心裏嫉恨,冤枉我,且草民一直與人為善,這杭州城的百姓都是見證,請你一定要為我伸冤啊!”

看著他卑躬屈膝的狗腿樣,薑知柳冷然一笑,朝孫家小廝道:“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為人賣命的下場!”

孫家小廝早就嚇得瑟瑟發抖,見他給自己甩鍋,頓時撕破了臉:“好你個不仁不義的偽君子,當時明明是你讓我做的,現下竟拳頭栽贓給我!”

場外,群眾看著這主仆二人,有一半人已經動搖,可另一半依舊不肯相信:“這孫少主前不久還贈了我十兩銀子,給我兒子小石頭看病,他這麽好心腸的人,怎麽會做下這等惡事啊?”

“對啊,上個月我家失火,家當都燒的幹幹淨淨,他主動找人幫我修繕,還借錢幫我渡過難關。”

“還有之前....”

眾人議論紛紛,將孫少主之前做過的好事一件件如數珍寶,展現在大夥眼前。

“依我看,隻怕是這香櫞樓的柳老板自己的東西吃死了人,就收買孫家小廝倒打一耙呢!”

“你這一說,還真是極有可能呢!”

一時間,眾人紛紛倒戈,用鄙夷和憤恨的眼神看向薑知柳。眾人的目光像刀子刮在薑知柳身上,她拳頭一攥,正要分辯,耳畔傳來清冽而熟悉的聲音。

“流言如刀,積毀銷骨,沒有證據單憑臆想就能辦案,那還要朝廷命官有何用?”

她轉眸望去,見陸行雲從裏麵走了出來,一襲青衣,身姿筆挺,消瘦如竹,蒼白的臉頰上嵌著一雙炯炯有神眼眸,似黑濯石般烏黑沉靜。

明麗的晨光透過門窗映在他身上,似鍍了一層薄薄的清輝。

他負者手,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雖不淩厲,卻有種懾人的威壓,迫的眾人心中發緊。

他看向門口最左邊的男子:“李麻子,你兒子小石頭生病是因為孫潭命人將瘧疾病人的糞便灑在你家水井,你們雖沒事,可他年紀小自然就扛不住。”

他又看向右邊的婦人:“陳淑蘭,你家大火也非偶然,是孫潭讓人放的火。”

“還有...”

他不疾不徐,將方才眾人所說的孫少主做的“好事”一件件揭露,最後望著眾人,沉聲道:“孫潭所為不過是為了打造他大善人的名聲,好為孫家招攬生意,也為他來年買官晉封鋪路,這樣的人你們還要為他辯駁嗎?”

眾人一聽,先是錯愕震驚,爾後細細一想,他們雖得了孫少主幫助,可事後其實買單的也是他們自己。比如孫少主雖捐錢給小石頭治病,可那病沒治斷根,李麻子隻得時常去孫家藥鋪買藥,還有陳淑蘭雖得他借了錢,可那利息也不少,尤其是她相公自那以後竟變得好吃懶做,經常去孫家錢莊借錢,日子反倒過得一日不如一日。

他們都不是傻子,這樣一想,頓時醒悟過來,合著他們才是真正的冤大頭。一時間怨聲載道,齊齊討伐起孫少主來。

薑知柳一直靜靜地注視陸行雲,她見過他口若懸河,為民請命的樣子,卻從未見過他為她辯駁陳情的模樣。

他早已不複當年的英姿勃發、雋永清矍,他的身子太過幹瘦,身上的衣袍都顯得有點寬鬆,麵容也因為消瘦顯得滄桑,鬢邊白發叢生,有種遲暮的寂寥之感,猶如一塊久經風霜的玉石,布滿了斑駁的痕跡。

可此刻看著他,她心裏忽然有些潮濕,還夾雜了一絲酸澀,像是潮水漫進了心田。

這種感覺那麽陌生,又那麽複雜。

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陸行雲朝她看過來,她像是做了壞事被發現的孩子,連忙撇開頭,望向一邊,臉上強壯鎮定,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

旁邊,孫潭見眾人倒戈相向,倏地爬起來,強忍著心裏的怒氣,咬牙看著陸行雲:“尊駕所言之事不過是你一家之言,請問你有何證據?”

“書庭。”陸行雲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啟唇。

書庭點點頭,連忙繞到後院帶了四個人。看到他們,孫潭臉色陡變,拳頭攥的緊緊的,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為他做下那些事的孫家仆從。

他深吸了口氣,死死盯著陸行雲:“俗話說各人自掃門前雪,尊駕與本案無關,何必牽扯進來?”

陸行雲挑了挑唇,眼裏泛過一絲寒芒:“你構陷我夫人,害她在獄中遭受非人的虐待,你竟敢說這與我無關?”

“你、你夫人...”孫少主下意識瞥了瞥薑知柳,一時竟轉不過彎:“不可能,我早就將他調查的清清楚楚,她是兗州神劍山莊柳家的女兒,夫君早亡,怎麽可能是你?莫非你是她的...相好?”

這一說,陸行雲差點笑了。

“你腦子莫不是被門擠了,我可是他拜過天地的夫君,哪裏就是相好了。”

不過此刻他到希望自己真的是她的相好,至少還有借口留在她身邊。

一旁,那許知州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提醒:“孫少主,他是現任刑部尚書,你、你就少說兩句吧?”

他是個膽小怕事的,如今自己犯在陸行雲手裏,這仕途算是玩完了,可到底人不是他殺得,他可不想激怒這位閻王,給自己惹事。

聞言,孫潭腦中一個激靈,陸行雲的名頭他聽過,傳聞他剛正不阿、不畏權貴,家中有一個過世的妻子,是青州薑家的嫡女。

他掃了掃薑知柳,又看了眼陸行雲,心下已猜出幾分關竅。可他並不在乎這夫妻之間的事,他隻在乎自己的小命。

他將這位閻王的妻子害成那樣,他、他怕是完蛋了...

他身上一寒,臉色煞白,拳頭也攥得發抖。

“噗通!”

他跪在地上,抱著陸行雲的大腿,幾乎要哭出來了:“陸大人,草民罪該萬死,求你看在孫家也曾積德行善,造福百姓的份上,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陸行雲眸中抖厲,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放你一條生路,那當初你可曾放我夫人一條生路?”

“草民當初並非是想害死尊夫人,隻、隻是想讓她承認罪責,人畢竟不是她親自謀殺,罪、罪不至死的……”

“罪不至死?”

陸行雲雙眸一眯,手中驟緊,扼得他都無法呼吸了:“你可知她在牢裏挨了多少條鞭子,整整三十八下,還有她的手,那是練劍、撥算盤的手,卻被夾棍夾那樣,若我晚一步趕到,她的手就廢了!你倒是罪不至死個給我看看!”

“陸、陸大人,饒、饒命...”孫潭臉色脹紅,拚了命地扯著他的手,發出嘶啞地聲音。

“做夢!”陸行雲狠狠將他甩開,眸光陰厲如刀,身上籠起森寒的殺氣。

台上,魯知府怔了怔,連忙咳了咳:“孫潭、許繆所犯之罪證據確鑿,本府按照本朝刑律,判孫潭斬立決,三日後醒醒,許繆貪汙受賄、瀆職徇私、濫用刑罰逼供、構陷無辜,恕罪並罰,判西山十年牢獄之刑,繳沒全部家當。”

聽了宣判,許繆臉色煞白,頓時癱坐在那裏,猶如一個死屍,目光空洞以極。

完了,全完了...

孫潭則嚇得抖如糠篩,一把鼻涕一把淚朝陸行雲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草民、不小人是被豬油蒙了心,這才鑄成大錯,求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不死,饒我不死啊!”

若是別人,他或許還能打通關係,威逼利誘,可是這位活閻王,他除了求饒別無他法。

"拖下去!”陸行雲一腳將其踹開,眾衙役得令,立即將他往外拽。眼見再無生路,孫潭直接破罐子破摔,指著他大罵:“狗官,我不就是下毒害了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紈絝子弟嗎?我孫潭往日所做,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哪一件都能抵消這點過錯,你憑什麽揪著我不放,啊?”

眉頭一蹙,陸行雲抬手,示意衙役停下。他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男子,臉上籠著寒光:“紈絝子弟也好,偽君子也罷,在本官麵前都一視同仁,你殺人栽贓證據確鑿,又有何麵目狡辯?”

這般軟硬不吃,孫潭氣的眥目欲裂,他攥著拳頭,咬牙切齒道:“狗官,狗官!”說著用盡全力將衙役推開,拔下隨身的匕首朝陸行雲刺去。

寒光畢現,薑知柳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書庭已攔在前麵,打落了他的匕首,衙役一擁而上將其按住。

見此情形,她舒了口氣。

片刻後,魯知府宣布結案,圍觀眾人紛紛散去,烏泱泱的院子霍然空下來。

薑知柳望著眼前的清瘦的男人,心裏百感交集,當初將她扔在陸家,獨生產、獨自麵對燁燁病危的是他,如今闖入天牢救她,為她澄清冤屈的也是他。

她抿著唇,眸中泛起一層薄煙,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多謝。”她最終還是上前兩步,慨然一歎。

隻除了這兩個字,再也沒有多餘的話了。

陸行雲目中籠起淡淡的哀傷,似山頭的霧朦朦朧朧:“這本就是我的事,你何須道謝...”

“不,我是我,你是你,你我之間早就兩清了。”

女子遠山眉微蹙,眸中透著堅決。

心頭像是有倒刺插入,扯得陸行雲心肺刺痛,袖中的手驟然一緊,他扯了扯唇,眼裏蘊滿了苦澀:“你本就不欠我什麽,何來兩清?”

“你救了我,我自然就欠了你,隻...總之,以後你我便不相幹了。”

隱去的那層意思,是他曾經將她傷得體無完膚,所以這恩債自然是相抵的。

不相幹,好一個不相幹...

陸行雲笑了笑,眼眶卻逐漸泛紅,他仰頭深吸了口氣,驀然朝外走去,他雖將身子挺的筆直,可腳步虛浮沉重,整個人如同飄零的枯葉,淒涼寂寥。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薑知柳黛眉微蹙,抿著唇靜默了片刻,這才舉步跟上去。走到門口時,陸行雲正踩在凳子上,準備上馬車。

她下意識望去,他正好也回眸往來,目光相接的瞬間,外界的喧囂似乎都安靜了。

薑知柳心口一提,連忙瞥開頭,朝旁邊行去。

陸行雲眸光一黯,手抬了抬又放下了,就在此際,街角出竄出一個女子,拿著發簪朝薑知柳刺去。

“小心!”

陸行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顧一切地衝過去。

聽到呼喊,薑知柳本能地回過身,見陸行雲飛過來,滿臉焦急地將她摟住。

緊接著,她看到一根發簪徑直插進陸行雲後背。

“呲!”

鮮紅的血溢了出來,隱隱有骨頭被刺中的聲音,她轉眸望去,見是一個有些麵熟的女子。

耳畔傳來陸行雲顫抖的聲音:“幸好,這次還來得及...”

作者有話說:

曾經我也是八點準時更新,直到後來體會到卡點更新的刺激,一切都回不去了。

(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