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微凝, 薑知柳略一思索,沉靜道:“我聽聞雲王光風霽月,淡泊和善,且最喜美食, 他若當真喜歡香櫞樓的佳肴, 這樣做也並非不可能。”

聽了她的回答,綠枝點點, 打消了心裏的疑慮。

薑知柳轉眸, 透過搖曳的簾子望著窗外不停變幻的景象, 目光逐漸悠遠起來。

過了一陣, 馬車行至城西的鏡湖巷暫居的別苑,二人進去之後,大門隨之闔上,發出“嘎吱”的響聲。

不遠處的客棧裏,最東邊一間,窗牖半掩著, 縫隙後一隻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靜靜注視著這邊。

“侯爺, 小的已經將陳內侍送出城外, 按照你的吩咐,備了一份大禮給他。”

“嗯。”

窗後,陸行雲微微頷首, 回身朝書庭望去:“那隻碧痕瓷瓶找的怎麽樣了?”

書庭眉頭微蹙, 麵露難色:“有些眉目了,那瓷瓶在雍縣一土紳手中, 素來是當做傳家寶的, 隻怕輕易不肯賣。”

陸行雲此刻之所以在此, 是奉召到湖廣地區調查一樁冤案,案子了結之後,他星夜奔馳,終於趕在香櫞樓開業前到了揚州,還和雲王府的陳內侍見麵,親自感謝他。

前幾日,據探子來報,薑知柳近日在秘密尋找一隻碧痕瓷瓶,背後緣由不得而知。陸行雲當即下令,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幫她找到。

如今終於找到,卻不想是個刺頭。

陸行雲目光一沉,拳頭驟然收緊,這碧痕瓷瓶他勢在必得!

.

兩日後,揚州城外三十裏,雍縣街道上。

書庭瞧了瞧昏暗的天色,掀開車簾,朝陸行雲望去:“侯爺,天色已晚,不如修整一晚,明日再去吧。”

“不了,就今日。”陸行雲淡淡啟唇。

書庭歎了歎,揚鞭策馬,行至城中一戶宅邸前,高門闊宅,在鄉野小鎮已算大戶。

守門的小廝見陸行雲身形消瘦,臉頰有點蒼白,但氣宇軒昂,衣著打扮盡是上品,不敢耽擱立即進去通傳,很快便有位老管家出來,引著二人到了大堂。

廳堂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在那等著,見他來了,客客氣氣地招待了,末了才問起他的來意。

“李員外,鄙人姓陸,京城人士,聽聞貴府有隻碧痕瓷瓶,乃上佳之品,故來求見,隻要員外肯將瓷瓶轉手於我,在下願以千金相報。”陸行雲拱拱手,麵容沉靜,漆黑的眼眸碧深如洗。

李員外笑了笑,淡若輕風:“先生說笑了,這瓷瓶雖我父親傳下的,但其價遠不足千金,在下若這樣轉給你,那就是昧良心了。且我祖父有言,此物不可外傳,抱歉,讓先生白跑一趟了。”

陸行雲也不著急,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之後,裏麵竟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明珠,色澤瑩潤,光彩灼灼,內有一團紅色血絲,形似蓮花。

“泣血珠!”

李員外身形一震,唰地站起來,眸中大放異彩。他之所以這麽開心,是因為他母親重病,需以這泣血珠入藥,然此珠異常珍貴,就連皇宮內院都少有。

“咳咳,如此可行?”陸行雲掩嘴咳了咳,笑意淺淡卻從容,頰上因咳嗽而泛起一絲駝紅。

“行,當然行!”李員外趕緊接過,激動得雙手直顫,又害怕將泣血珠摔碎,連忙交給心腹丫鬟保管。

“先生且稍等,在下這就去取碧痕瓷瓶。”李員外深吸了口氣,叮囑下人好好伺候,快步朝後院走去。

陸行雲微然一笑,負手走到廊下,望著遠處蒼涼的暮色,漆黑的眼眸如湖底深處的碧石,幽深沉靜。

“咳,咳。”

涼風吹來,他扶著窗沿咳了咳,劇烈的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了。

他的肺疾又犯了。

書庭歎了歎,麵上露出擔憂之色。

陸行雲身子本已痊愈,現下突然犯病,皆是因了這泣血珠。

兩日前,陸行雲查到李員外的母親病重,需這泣血石醫治,正好鄰縣的縣城宋錫陽曾是朝廷重臣,後因罪下放,一路貶至此地。

十幾年前,宋錫陽曾救過太後的性命,太後為答謝他,特以泣血珠相贈。可偏偏當時奉命查辦他的就是陸行雲。

為了泣血珠,陸行雲隻好拉下臉麵去求他,可想而知,必然是一頓羞辱,被轟了出去。無法,陸行雲隻好在門前跪了一天一夜。

是時,朔雪漫天,他跪在那裏凍得渾身都僵硬了。可宋錫陽卻不理睬,反而乘車大搖大擺地出去。

陸行雲隻好打馬追上去,一路追到宋錫陽在橋頭下車。望著不依不撓的男子,宋錫陽冷然一笑:“陸大人,當年我那樣求你,你都不肯放我一馬,如今你以為你跪幾下,就能抵消你的過錯嗎?那可是我寒窗讀十幾年,是我的一輩子啊!”

他越說越激動,一拳砸在橋柱上。

陸行雲脊背一緊,低眉,抿著唇道:“我知道如今我說什麽,都難消你心中的怨恨,當年之事乃我職責,且你所犯之事,皇上心知肚明,我縱然肯放你一馬,皇上也不願意。”

此話一語中的,擊中了宋錫陽的隱痛,他雙眸一狹,雙手攥的發白:“好好好,我咎由自取,既然如此,陸大人還是回你的京城吧,這等鄉野鄉鎮,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說罷轉身就走,陸行雲劍眉一蹙,下意識抓住他。

“怎麽?陸大人還想用強嗎?”

譏笑似針芒刺目,他攥住拳頭,眸中閃過銳色:“陸某既然來求你,便不想用強,但你不要逼我。”

“好哇,堂堂刑部尚書,居然想持強淩弱,既然如此,那我寧願毀了它!”

宋錫陽埋在此地蠅營狗苟多年,心裏早憋了一肚子悶氣,當下怒火隻往上上躥。說著,他取下腰畔的荷包,從裏麵取出一顆珠子,往地上重重砸去。

眼見玉珠頃刻間就要粉碎,陸行雲胸口一驚,伸手去接,宋錫陽連忙阻攔,如此一來,反將泣血珠撞到了河裏。

此刻正值寒冬臘月,河水冷得刺骨,可陸行雲想都沒想,縱身跳進水裏。霎時間,他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徹骨的森寒如刺刀在身上割著,每一寸血肉和骨頭都痛得發麻。

可他不管不顧,隻奮力往水底鑽,費了好一陣,才找到泣血珠。將珠子握在手裏的那一刻,他心頭鬆了口氣,正往上遊時,腿肚子猛地抽痛,竟抽筋了。

他奮力撲騰了幾下,卻使不上力,胸口窒息得像是要炸開了,刺骨的河水順著口鼻大股往進灌,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

隱約中,他似乎看了一抹紅色身影,衝破層層水波,朝他遊過來。

柳兒,是你嗎?

他眸光一顫,下意識地把手伸過去,眼神逐漸沒了焦距,片刻後,眼皮一闔,徹底失去意識。

作者有話說:

你們猜,是女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