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雲雙臂一緊, 眼皮低了低:“我近日生了場病,傷了嗓子,我...不想讓你看見...”

女子薄唇微抿,目中泛起複雜:“是因為我嗎?”

“不是, 我是回京的途中才患病的。”他抬眸, 半灰的瞳孔撞進薑知柳眼底,她心底一沉, 眉頭微攏:“不對, 你的眼睛有問題, 你到底怎麽了?”

“...是眼疾。”陸行雲呼吸滯了滯, 袖中的手隨之收緊。

“眼疾?”

陸行雲點點頭,神色平淡:“我近日視物有些模糊,尤其是晚上,不過我已經在服藥了,過些時日就沒事了。”

“那便好。”薑知柳微熟了口氣。

“你...是在擔心我嗎?”陸行雲咬了咬唇,半灰色的眼眸泛起一絲微芒。

“你救了我, 我問你幾句也是應當的。”薑知柳望著他,琥珀色眼瞳靜如秋水。

陸行雲扯了扯唇, 心底的酸澀湧入鼻尖:“也罷, 不管出於什麽,你總算還記得我。”

薑知柳薄唇微抿,眸中泛起一絲複雜, 沒有言語。

陸行雲緊了緊拳頭, 麵上泛起溫和的笑意:“燁兒呢?沒跟著你嗎?”

“沒有,我這次是來北方談生意, 讓綠枝陪著燁兒在李先生那讀書。”

“也好, 他是該好好讀書了。”

“嗯。”

陸行雲又問:“那你準備再京城待多久?”

“明日就走。”

“哦。”

陸行雲頷了頷首, 也陷入沉默。

一時間,荒僻的小巷陷入沉寂,兩人都不再言語,一隻雨燕撲騰著翅膀,從上空飛過,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片刻個,陸行雲打破了沉默的氣氛:“你住在哪,我送你吧。”

薑知柳挑了挑唇,玩味中夾了幾絲慨然:“你這個樣子,我送你還差不多。”

陸行雲一怔,也笑了:“也對,那你送我吧。”他眉眼微彎,笑若清風,似是隨意說出一般。

“...好。”

沒想到她會答應,陸行雲眸光一爍,拳頭驟然攥緊:“那、那我們走吧。”他轉過身,朝左邊的巷子走去,步履有些慌亂。

“走反了,那邊。”身後傳來女子的輕笑。

“奧。”陸行雲窘迫地笑了笑,扶著牆朝來時的出口走去,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在她麵前丟醜。

望著他謹小慎微的模樣,薑知柳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似潮水漫灌,生出一股壓抑之感。她深吸了口氣,默然跟在他後麵。片刻後,二人來到主路上,街上的行人絡繹不絕,時不時有人從旁邊經過,撞到陸行雲,有脾氣暴躁的反而怪起他來。

薑知柳實在看不過,便道:“他都和你道過欠了,且眼睛不好,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如此蠻橫?”

對方是個漢子,雙手往腰上一叉,鼻孔都要瞪到天上去了:“既然眼瞎,就別出來礙事!”

“你說誰眼瞎!”薑知柳也來氣了,擼起袖子,就要往上衝。

漢子雖說長了身橫肉,卻是個欺軟怕硬,當下瞪了她一眼,放了句狠話,麻溜地溜了。

旁邊,陸行雲望著女子氣勢洶洶的模樣,眸光一恍,眼前忽爾閃現當初她在淩雲寺下,與刺殺他的人搏殺時的情形。兩個身影交相重疊,似針芒刺得他眸中一痛,泛起陣陣酸熱。

薑知柳拂拂手掌,朝漢子冷哼了一聲,回身時,見陸行雲癡癡地看著自己,眸光似山間的濃霧憂傷的化不開。

“咳。”

她麵上一滯,連忙偏過頭:“那個,坐馬車回去吧。”

“嗯,好。”

陸行雲回過神,扯了扯唇,壓住眼底的酸澀,在街邊叫了輛馬車。上車之後,二人麵對麵坐著,外麵人聲鼎沸,車內寂靜的沒有半點聲息。

陸行雲低著眉眼,拳頭鬆了有緊,緊了又鬆,半晌才抬起眼皮:“明天是花朝節,你...能不能再多留一天?”他深深地凝著她,眼底滿是懇切與期待。

“不了,北方的事還等著我去料理。”薑知柳麵上平靜無波。

男子拳頭一緊,眼底的光似星芒般寂滅無聲,蒙上黯淡的灰藹。明明已經要成全她的,可此刻,當她再次靠近他的時候,他卻依舊那般貪戀她的溫度與氣息,哪怕隻這樣坐著說幾句無關痛癢話,都足以讓他沉醉。

他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翻湧的浪潮,揚唇,綻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嗯,那我祝你一路順風,早去早回。”

“嗯。”

女子應了一聲,車廂裏再度陷入沉靜。隨著車輪碾過青石板的咕嚕聲,馬車慢悠悠停住。

“大人,到了。”外邊傳來車夫的聲音。

陸行雲眸光一黯,掀起車簾,果然已經到了陸府。

居然這麽快嗎?

他攥著拳頭,朝薑知柳深深地凝著,喉中的話在喉間繞了又繞,隻吐出兩個字:“保重。”

薑知柳微微一笑,明光透過窗戶映在她臉上,似盛放的芙蕖般明麗嬌豔。

“嗯,你也是。”

雖然眼前的麵容似蒙了層霧有點模糊,但他依舊可以看出她那明媚的笑靨。陸行雲半灰色眼瞳裏倒映著的身影顫了顫,露出深深的眷戀與不舍。

可再怎麽不舍,終究是要分離的。

他攥著拳頭,壓住眼底傾瀉而出的酸熱,揚唇,似春水在驕陽下泛起瀲灩波光,爾後轉身,扶著車門下了馬車,站定後,他舉目望去,見車簾後的女子似是笑了笑,便輕然放下車簾。

“走吧。”清淡的聲音似清晨的風溫和寧靜。

車夫應了一聲,車輪轉動,馬車吱呦吱呦遠去。

望著漸漸消失在人.流深處的馬車,陸行雲的拳頭越攥越緊,淚水也打濕了眼眶。

柳兒...

他鼻尖一酸,不自己地跟上去,堪堪跑了幾步,就被路邊的石階絆倒。

“哎。”

身旁傳來一聲歎息,緊接著一隻修長的微顯粗糲的手出現在他麵前。他抬頭,逆光中立著一個身穿飛魚服的男子,氣宇軒昂,麵容硬朗,正是與他有過命交情的錦衣衛指揮使孫少卿。

“想當初你也是冠絕京華的狀元郎,怎麽就落得這般境地...”他彎腰,將陸行雲扶起來,烏黑的眼眸夾雜著憐憫、痛惜與慨然。

陸行雲扯了扯唇,伸手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土。

“這就是命吧。”

孫少卿聳聳肩,滿是不以為然,忽然,他瞥見地上有個信封,下意識撿起來,待看清上麵的字時,怔了怔:“行雲,這是寫個你的。”

陸行雲一凝,忙伸手接過,淡黃的信封上寫著幾個簪花小楷:“陸行雲親啟。”

此刻他視力有限,看在眼裏,有些模糊重影,但他依舊認出了上麵的字跡,那是薑知柳寫的。

他眸光一灼,正要打開,但想著自己方才摔到地上,沾了一身塵土,便生生忍住,急忙忙往府裏走,走了幾步又差點被絆倒。孫少卿歎了歎,扶著他往裏走。

到了翰海苑,書庭從裏麵迎了出來,他掃了眼陸行雲沾了塵土的衣袍,下意識問:“侯爺他...”

孫少卿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他忙掩住嘴,悄然退下,去屋裏挑了件幹淨的衣袍,給他換上。陸行雲整好儀容,又用清水將手擦淨,這才小心翼翼拿起信奉打開。

入目所及,依舊是一行行清秀的小楷。

“行雲: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

作者有話說:

信裏會寫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