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來京城之前, 我是想親自將這些話告訴你的,可真到了京城,卻不知如何麵對你。書庭曾幾次問我,你當真這麽罪無可恕嗎?說實話, 起初我確實那麽覺得, 隻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才好。可經曆了這麽多事,我的心境似乎也起了變化, 我並非鐵石心腸之人, 你為我幾經生死, 我怎會沒有感觸?”

“如今再回想以前的種種, 站在你的立場上看,你為了百姓和大義,為了家族的榮耀和未來,你其實並沒有什麽錯。而我作為一個女子,我想要一個在我需要的時候,可以無條件陪伴我的夫君, 這個想法大概也沒有錯吧。那麽唯一錯的,就是你我的結合, 我們大約真的不合適吧...”

“所以行雲, 放下吧,往事成空,你我回不去了。如今我已找到真正的自我, 我會開心的渡過往後的時光, 我也希望你平安喜樂,再遇良緣。”

陸行雲的手越攥越緊, 淚水將本就模糊的視線遮擋的幾乎看不清。

“啪嗒。”

一滴清淚落在信箋上, 暈開一圈水墨的痕跡。

當視線落在最後那句話上時, 他心口似被刀子反複割著,流出大滴鮮紅的血。他扯了扯唇,眼角泛起猩紅,身子一晃,驟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心已隨她而去,如何還能再結良緣...

他將信箋貼在胸口上,緩緩闔上眼眸,淚珠悄然滑落,順著噙了苦澀的嘴角,落在手背上,炙熱而潮濕。

他幻想過很多次重逢的情形,卻沒想到是這般情形,一封訣別書了結過往,一句不合適為彼此落了暮。結束了,都結束了...

縱然早就決定接受了這個事實,可當她親自將答案展露在他麵前時,他依舊被這份絕望侵襲裹挾,好似沉入了無盡的黑暗冰淵,渾身冷得刺骨,體內的血都凝固了,化作一把把利箭將他的心戳出無數個窟窿眼,寒意化作徹骨的罡風在胸口處席卷,摧枯拉朽般將整個身體撕裂的粉碎。

他像是沒有知覺的木偶,握著信的手一點點垂落,信箋像枯葉般打了個旋,無聲地落在地上。

旁邊,孫少卿看著眼前的男子,張了張口,最終化作喟然一歎,撿起信箋放在桌上。

屋內死寂一般,靜得針落可聞。

窗外涼風乍起,冰涼的雨點打在樹葉上,淅淅瀝瀝,朦朧細密似情人的發。

良久後,陸行雲才漸漸緩過神來,他伸出顫抖的手,將信箋的褶皺撫平,仔細收在抽屜的小匣子裏,爾後抬眸,望向默然立在窗畔的男子:“少卿,太子那幾名舊部可抓到了?”

“抓到了,已押回錦衣衛。”

“好。”陸行雲雙眸一狹,按著桌子站了起來,消瘦的身軀似寒風中的修竹,肅殺淩厲。

一個月前,鏢旗將軍和燕王借由一起刺殺官吏的案件,將火引到太子身上,並乘機牽扯出太子從政這十餘年所犯下的罪狀,而這其中最關鍵的證人則是翟無期。據他所言,是因為他的親人受到太子坑害,所以臥薪嚐膽,潛伏在他身側長達九年。

當太子在金鑾殿上,看到一襲灰色長袍的儒生時,氣的眥目欲裂,咬牙切齒,狠狠一腳踹在他胸口上。

那個文弱的書生,當時隻淡淡看了他一眼,擦去嘴角的血跡後,便從容跪在那裏,當著皇上和諸位朝臣的麵,將他這些年所犯的罪證一一說明。細數下來居然有四十六條之多,包括貪汙受賄、結黨營私、勾結土匪、暗中打造軍械、指使下屬圈地害名等等,至於細枝末節更是數不勝數,且每一條都人證物證確鑿。

翟無期將那份羅列他罪證的狀紙呈給內廷總管的時候,太子再也按奈不住,奪下侍衛的佩劍一劍灌入他胸口。

皇上大怒,立即命人將其捉拿收押,並命陸行雲會同雲王及幾位內閣輔政大臣,聯合審理此案。鏢旗將軍及燕王與太子對峙多年,為了避嫌,不再插手此事。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曾經為太子效力的舊部聽聞此事,早早卷鋪蓋走人。為將太子一黨連根拔起,陸行雲特請孫少卿率錦衣衛協同刑部,將一應舊部及人證捉拿歸案。

風風火火地奔走了一個月,終於有了眉目。

收拾好心緒,陸行雲立即去了刑部,孫少卿則命人將相關人等全部移交過來,他先是審理了相關書麵材料,便去刑部打牢提問主要的人證,直到深夜才暫時歇下。

彼時,黑夜沉沉,萬籟俱靜。

陸行雲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逼仄潮濕的甬道,卻沒有出去,而是去了最左邊密封的石室。石門打開的刹那,透出一陣熹微的融黃燭光,半明半暗的石室裏,一人負手立在床前,仰望著窗外那一隅夜幕裏稀疏的星子。

那人背對著門,身形頎長似蘭芝玉樹,一襲灰色袍子整齊平滑,雖沾了幾抹塵土,卻絲毫不顯髒亂,反而透著股風雅。

“為什麽?”陸行雲雙眼微眯,淡淡吐出幾個字。

翟無期凝了凝,轉過身,眼眸清澈,臉上噙著溫潤的笑意,雖身在牢籠中,卻依舊似沉浸千年的玉,淡泊寧靜。

“大人已派人去了翟家莊?”

“不錯。”陸行雲點點頭,眸光越發深沉:“翟家莊的確有個翟無期,翟無期的妹妹和四叔確實是被太子的心腹害死,可我找到了這個,翟無期的詩稿。”

他從懷裏掏出一本泛黃的陳舊抄本,上麵的落款是“翟無期。”

“你是怎麽找到的?”翟無期神色未變,眸光依舊沉靜。

“你行事周密,一場大火將他生活的痕跡燒的幹幹淨淨。可翟無期有個兩情相悅的意中人,因他家境貧寒,他怕姑娘的爹娘不同意,所以二人相戀一事,甚少有人知曉,而那姑娘,她藏有翟無期的詩稿。”

陸行雲雙手微緊,眸中爍起一絲銳芒:“所以翟先生,你能告訴我,為何這詩稿的字跡和你不同嗎?”

翟無期拍了拍手掌,唇畔微揚,笑得好似春風拂波:“不愧是陸大人,這麽快就找到了,隻你就不奇怪,為何連鏢旗將軍都查不到的事,你卻能查到?”

鏢旗將軍既然敢用翟無期這枚棋子,當初必定打探過他的身世與背景,可他沒查到這件事。

“因為你是故意的。”他盯著男子,一字一頓。

“哦?”

翟無期搖著折扇,雙眸微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