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時靖就跟司琪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司小俊裹著小棉襖被時均翰抱著走了出來,遠遠就衝他們揮手,說:“爸爸,媽咪,你們要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我會乖乖在家陪爺爺奶奶的,你們就放心吧,不過回來一定不要忘記給我帶好吃的,奶奶說安清的冰糖葫蘆特別好吃,我想要。”
司琪捏了捏他的小臉蛋,笑著應了下來:“行,隻要你乖乖的,媽咪保證給你帶很多回來。”
“我當然會很乖的。”司小俊昂首挺胸的說:“爺爺說我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對不對,爺爺?”
時均翰笑著叮囑:“你們路上注意安全,那邊可能下雪了,路上有冰,防滑鏈我已經放進後備箱了,實在不行,就把鏈子加上。”
司琪忙說;“沒事的,我們會注意好安全的。”
時靖大概沒經曆過這種場麵,隻能沉默的站在一邊,好幾次他都想說點什麽,但苦於舌頭的技能被凍結了太久,想了半天都沒想到合適的詞兒,隻能繼續保持沉默。
這時,孟詩雲突然有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遞給時靖,說:“這是我們家在安清老房的鑰匙,你要是願意,可以回去看看。”
時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有些愣,怔怔然的接過了鑰匙,才想起來問:“老房,不是早就賣了麽?”
孟詩雲說:“確實是賣了的,不過是你那個早就過世的外公買走了,這些年他一直沒舍得動這個房子,裏麵的擺設布置什麽都跟以前是一樣的,他始終盼著你能再回去看看,所以臨終前就把房子還了回來,房產證上也寫了你的名字。”
時靖顫抖著接過鑰匙,旋即緊緊攢在手心。
“行了,雖耽誤時間了,你們趕緊出發吧!”時均翰見他表情有些凝重,忙岔開了話題。
經過四個小時的跋涉,兩人終於到了進入安清的收費站。
“下雪了啊,”下高速等著出收費站的時候,司琪放下了車窗,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真美。”
“嗯,這雪肯定是要下一夜的,明早起來,周圍的雪景會更漂亮。”時靖掏出錢包付錢,然後順著指示牌往縣內開,司琪以為他十八年不曾回老家,肯定會對道路不太熟悉,沒想到時靖左轉右拐,連導航都沒用,就順利把車停到了一家飯店門口,側頭對她說:“我們先去吃午飯,然後我想回學校看看。”
大概是他的眼神雖然看似平靜,但幽深的眸光裏好像有無數的陰影在流竄,幾乎露出某種讓人感覺異常神秘的光暈,司琪敏銳的閉上了嘴巴,點頭表示同意,整個吃飯的時間,時靖都異常沉默,嘴唇隻是機械似的咀嚼著飯菜,兩隻手微不可見的發抖,抖的連菜都挾不住。
刹那間,司琪頓時有種好像回到他夢遊的那天。
安清高中離他們吃飯的飯店不過十分鍾的路程,時靖將車停在學校對麵的銀行門口,然後牽著司琪步行走進了學校。
大概是放假時間,門衛對來訪人員查的並不嚴,司琪隨口說他們是回母校參觀的,門衛又問了幾句,便同意他們進去了。
時靖一路上都緊緊牽著司琪的手,沉默不語的往前走,外麵的氣溫很低,司琪覺得厚厚的羽絨服都有點抵擋不住從腳底冒出來的寒氣,可時靖的手卻相當炙熱,尤其是他的掌心,幾乎有些燙手,隻是他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沒有半分血色,連嘴唇的血色都褪的幹幹淨淨。
司琪暗自看了他兩眼,也沒說話,隻是緊緊了手心,愈發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他們走完林蔭小道,穿過湖心小亭,繞過了三幢教學樓,順著藍球場走了半圈,才最終到達了目的地,時靖停下了腳步,微微抬頭,他們眼前是一幅七層高的樓房,看下麵的銘牌,是幢綜合樓。
她以前看過一部小說,裏麵有一句話她記憶猶新,一個人所有的行為都受童年經曆的影響,所以,一切的因果都要追溯到生命最開始的地方。
看著這幢樓,再看看時靖異常詭異凝重的神色,再想到上次在津城他偶遇女學生跳樓後就引發了夢遊之症,那些過去發生的事兒便不言而喻。
“當年,她就是從這裏跳下來的。”過了很久,久到兩個人的衣服上都積了一層雪,時靖才驀然開了口,聲音有些艱澀和暗啞:“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學習成績也很好,我是學生會的會長,她是副會長,還是文藝部部長,那時候我很欣賞她,也很喜歡她,我們約好了將來要考同一所大學,然後我們就在一起。”
司琪倏地一怔,心狂跳起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她暗暗深吸了兩口氣,才算把自己的聲音穩住,輕輕地問:“她為什麽要跳下來?”
“我不知道,我父親那時是名建築設計師,時常在國外工作,基本很少回國,我媽又是班主任,他擔心我媽會太累,所以一直想讓我跟著他到國外讀書,那時候我剛好上高二,全家人商量好以後,就決定等我讀完高二,就去國外讀高三,然後參加高考。”時靖低聲說:“忽然有一天,她寫信約我到辦公樓的樓頂見麵,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問我,下了晚自習後我來赴約,她站在樓頂的邊沿,問我是不是不要她了,問我是不是要跟她分手,她說她喜歡我,喜歡到不能自拔,她說她的世界裏就隻有我了,讓我不要出國,不要放棄她。”
司琪的的呼吸忽然有點困難:“難道她一直不知道你要出國的事嗎?”
“不,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從來沒有瞞過她。”時靖沉默了片刻,說:“從我爸跟我提到出國時,我就跟她商量過了,因為我們本身就約好要一起去國外留學,她當時也很高興,說我先一步出國就可以替她熟悉熟悉國外的生活,等她考出去的時候,有我當向導,她就什麽都不怕了。”
司琪揪緊的心略微放下來,鬆了口氣,往他身邊靠了靠,問:“那你有沒有問她,她為什麽明知道你要出國,還那麽問你?”
“她當時情緒很激動,根本不聽我解釋,也不聽我勸解,我拚命的求她下來,拚命的求她珍惜自己的生命,求她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時靖囈語似的輕輕地說:“可是她根本不聽,她在樓頂邊沿走來走去,說我根本不愛她,不然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出國,說她根本就沒有人喜歡,學習成績再好也沒有用,說她根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其實我想救她,可是她...她...”
他說到一半,再也難以接著說下去,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好像瞬間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安清剛下了第一場大雪,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他,接到心上人的留信,揣著一包點心,興奮不已的衝上了樓頂,腦子裏還在想著元旦晚會他們要不要一起出個節目,作為他們高中時期最後的紀念。
然而到了樓頂,迎接她的不是心上人明媚的笑臉和溫柔卻有力的鼓勵,他的心上人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變的那麽陌生。
她歇斯底裏的站在樓頂邊沿,不停的質問,不停的尖叫,永遠都帶著笑容的臉變的絕望而扭曲,她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也不給自己留下半分生機,就那麽生生墜了下去,他甚至分不清她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是太過激動意外滑落的。
他隻記得當他跌跌撞撞滾下樓時,看見落在樓下花壇裏的人早已血肉模糊,身體扭曲成讓他驚恐的弧度,腦漿迸裂,鮮血流了一地,染透了她雪白的羽絨服,也沾紅了白茫茫的雪地,那血的顏色腥紅豔麗,濺落在地上,就像是雪地裏開出的片片繁花。
那麽殘忍,那麽無情,不僅埋葬了一個妙齡少女如花般的人生,更是碾碎了一個少年不停奔跑的腳步。
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那一刻,而他的人生也永遠定格在那一刻,從此不停的往下墜,不停的往下墜,最終墜落到無人能看見的深淵,那個匆匆被埋葬的少女替他打造了一個副無法摧毀的牢籠,永遠的將他囚禁,他反抗過,但失敗了,於是隻能任由自己在黑暗中逐漸消亡。
“後來呢?”司琪小心翼翼的追問,她心裏無比焦灼,嘴上卻又不敢催,於是隻能輕聲細問。
時靖鬆開她的手,驀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有些無助和絕望的蹲下了身,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好像努力想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很久後,才聽他顫抖著聲音說:“後來她家裏人找來了學校,說她跳樓是因為我勾引了她,是因為我跟她發生了不道德的關係,事後我還不負責任,所以才會逼的她女兒自殺,他們在學校門口拉橫幅,說我是殺人犯,說是我流氓,說我應該被槍斃,說我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果然如此。
司琪驀然覺得心底深處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痛的她連靈魂都在顫栗,她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將時靖攬在懷裏,忍不住的說:“他們不止來學校鬧過,是不是還去了你的家裏,去了你媽媽的公辦室,你爸爸的公司,十八年前的安清縣還不是很發達,他們甚至可以滿縣城的鬧,非要給自己女兒的死找一個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