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故作鎮定坐在沙發的一角上,手裏端著茶杯,用了十分的努力,才勉強沒讓自己的手抖起來。

“小時,你先吃點水果,我這就去做飯。”張星梅來來回回擺弄了半天,才將花瓶放在電視櫃上,將洗淨切好的水果盤放在時靖手邊,又端了點心盤過來,笑說:“這次我帶了不少老家的特產,一會做給你嚐嚐,你要喜歡吃,下次就跟小琪回去住幾天,阿姨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時靖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好歹也算露了絲笑出來,更斯文更靦腆的說:“謝謝...阿...媽...”

司琪臉上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內心差點笑破肚皮,勉強淡定的衝時靖眨了眨眼睛,再度表達了對他叫口開媽的肯定和讚賞,以此轉移打消時靖叫媽的尷尬。

嗯,反正不能表現出半點好笑的意思。

時靖不自覺鬆了口氣,低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茶,不管他心裏再怎麽翻江倒海,神經元再怎麽興奮地跳著鋼管舞,但從表麵看起來莫名讓人覺得就隻是安靜乖巧,還像有些羞澀靦腆,簡直是中年婦女的“克星”,張星梅女士眉開眼笑,對這個未來女婿的好感度蹭蹭蹭往上飛速增長,幾乎達到了一秒千裏的速度。

司琪適時的推了推時靖的胳膊肘兒,說:“我電腦有點問題,你來幫我看一下是不是係統壞了。”說完她衝時靖眨了眨眼睛,然後又對張星梅說:“媽,你把菜準備好,一會我來炒,我讓時靖幫我修下電腦。”

張星梅白了她一眼:“人一來就指使別人幹活。”

真是的,這顯的家風多不正啊!

“媽,他又不是外人,幫我修個電腦怎麽了...”司琪衝老媽做了個鬼臉,拉著時靖一溜煙跑去了臥室,還隨手關上了門。

這句不是外人莫名取悅了張星梅,讓她頓住了想要跟上去繼續譴責的腿,戳在原地笑了會兒,又歡快地轉身去了廚房。

“你就待在這裏幫我修電腦,我去幫我媽做飯,吃飯的時候你再出來,我們家有個習慣,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說太多話。”司琪把時靖安置在電腦桌前,又跑出去把茶杯和果盤一股腦兒端進來,擺在桌上,“我這電腦最近確實有點小問題,總是死機,你就順便幫我看一下,如果能修好,那就太棒了,省的我再送去修電腦的地方。”

時靖點了點頭,不自在似的撚了撚褲子,垂眼看向桌上的筆記本,微微鬆了口氣,這是屬於他的領域,是他可以完全掌控的世界。

“那你先忙,我去幫忙做飯,開飯前我再來叫你。”司琪自顧自說完,就利索的轉身出了臥室,隨手關上了門,留下一個安靜的封閉壞境,堅決不讓客人覺出半分不自在。

時靖閉上眼,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從剛見張星梅起就哽在喉嚨裏的那口氣吐了出來,高度緊張的腦細胞漸漸回過了神兒,神經元也跟著安靜下來,讓他得已有機會將方才的情形回憶了一遍。

預想中的種種情形並沒有出現,那些讓他拚命壓製的焦慮、恐懼、壓抑依舊勉強待在牢籠裏,沒有出來耀武揚威的機會,那些如附骨之蛆的疼痛也變的不再難以忍受。

他掃了眼散發著淡淡清香味的臥室,最終將目光落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還有手邊上的水果盤和點心盤,總覺得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從四麵八方蔓延過來,擊散了他身上如形隨影的疼痛和冰冷,讓他覺出了一絲溫度。

司琪說筆記本有點小問題,確實就是點小問題,不過兩分鍾,時靖就已經將問題解決了,反複試驗開關機沒問題,順手將電腦全部清理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問題以後,他就隻得坐在凳子上發呆。

舊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隱隱能聽見廚房傳來的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裏麵還夾雜著低聲交談的話音,他下意識閉上眼睛、豎起耳朵,可惜想要聽到完整的對話還頗有些困難,明知道偷聽別人對話是不道德的行為,可他猶豫了半天還是起身走到門邊,將耳朵送到門縫上。

“媽,時靖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人,不但是編程高手,還是很有名的網絡安全工程師,有自己的公司和研發團隊,現在很多軟件和遊戲都是他們公司開發的。”司琪的那條舌頭不知是修煉過,還是天賦異稟,反正滿嘴跑起火車來毫無故障、一帆風順,隻聽她在外麵舌燦蓮花:“我能遇上他,那肯定是用光了這一輩子的運氣了,當然會很珍惜的,您就放心吧!”

“放心?我看不見得,這麽優秀的人能看上你,可見眼光不咋滴,這麽好的白菜被豬拱了,萬一哪天他要是反省過來,你可就白做夢了。”張星梅先是用一句話高度讚揚了未來的好女婿,又順帶吐槽了下自家閨女,話鋒一轉又說:“不過你們都已經交往了半年,要是沒什麽大問題,盡早把結婚的事提上日程,他的年紀不小了,你也不是能拖的起的人。”

“媽,有你這麽吐槽自家閨女的麽,是不是親生的呀?”司琪嘴上哭笑不得,心裏卻道一句果然,見父母的結果就是被花式催婚,好在她早就血濃肉厚不怕刀子磨,有條不紊的說:“媽,你第一次見人家,就別逼婚了,到了要結婚的時候,我們肯定會考慮的。”

“你要是考慮,能讓我著急這麽多年嗎?”張星梅哼了一聲:“你就給我句實話,到底什麽時候能領證?”

司琪回頭看了她一眼,求饒說:“再等等,現在才認識半年,至少得滿一年吧!”

“你就知道拖拖拖拖,看你能拖到什麽時候去。”張星梅頗有些不高興:“反正國慶節你必須先把人帶回去,給你爸看看,他這幾年身體反複生病,唯一的掛念就是看你成家,不然他死不瞑目,你懂嗎?”

“知道,知道,國慶節我們會回去的。”司琪一連迭的附和,應該是被念叨怕了,恨不得舉雙手雙腳投降。

結婚?

時靖有些茫然,總覺得這個詞有些遙遠,但又有些迫在眉睫。

對,他跟司琪的協議中有這個條款,如果雙方覺得彼此可以長久合作,是可以協議結婚的,如果將來有一天,對方找到合適的伴侶後,必須無條件辦理離婚手續,從此山高人遠,兩不相欠。

如果不是有這個協議,這個世界上會有人願意跟他結婚嗎?

時靖不敢想像,他垂頭看著自己的蒼白無力的手,隻有長久生活在黑暗中、不見陽光的人,才能養出這麽慘白的膚色,多年來他蜷縮在黑暗中,在自己的世界外加了無數層隔離罩,恐懼與任何人接觸,以致現在已經完全忘了該如何跟人相處,莫聞瀾對司琪說他有社交恐懼症。

可他,何嚐隻是有社交恐懼症!

他深深吸了口氣,無力的捂住了臉,步履踉蹌的回到電腦桌前,跌坐在椅子上,腦門一下一下嗑著桌麵,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憎恨懦弱無能的自己。

無數黑暗場景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時,幾聲驟然響起的敲門聲突然毫無征兆地透過門板傳來,雖然敲門聲極是輕柔,可仍然讓他狠狠哆嗦了一下,就像突然受驚的兔子,差點原地跳了起來,他倏地抬起頭,驚恐不已的眸光死死定在門板上,好一會兒,他才顫著聲音問:“誰...誰...”

“我...”門外的司琪好像聽出了什麽,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時靖魂不守舍地應了一聲,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用力握緊了拳,想要盡快恢複成尋常的樣子。

等司琪推門進來的時候,時靖已經飛快的掩飾住了自己突然而起的異樣,他狀似平淡的回過頭,安靜的看向來人。

司琪好像也沒看出他的異樣,隻是十分誇張地歎了口氣,笑眯眯的說:“我媽非要自己弄湯,讓我進來看你忙完了沒有,電腦沒什麽大問題吧?”

時靖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目光飛快的掠過司琪的臉,然後又低垂下來,盯著腳下的地板。

不管何時何地,他的坐姿都板正的像是在背後綁了一根鋼條。

司琪目光一凝,但很快又反應過來,若無其事的說:“那你準備一下,還有10分鍾就可以吃飯了。”說著,又退了回去。

時靖微微鬆了口氣,緊緊攢著拳的手鬆開了,掌心露出幾個深深的指甲印,他目光呆滯的坐著發了會兒呆,又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用力揉了揉臉,起身在小小的臥室裏轉了一圈,努力將心底深處沸反盈天的情緒牢牢壓製住,不知不覺他又想到了第一次跟司琪見麵的那個晚上。

不到五分鍾的相親約會,卻讓他記憶猶新,仿佛就在昨日。

司琪的話、司琪的笑、司琪的體貼,輪番在他腦子裏閃現,太陽穴上針紮似的疼痛,好像驀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