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七樓,司琪才原地複活般長長出了口氣,轉頭看了眼時靖,嘴角浮出幾絲笑,輕快的說:“雖然我媽突然襲擊,但好歹也算是有驚無險,通關成功,以後她大概就不會天天催我去相親了,我這邊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

時靖勉強笑了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少頃,他才輕輕吐了句:“那...那挺好的...”

司琪眨了眨眼睛,語氣一如往常般自在隨意:“當然好,我們合作的初衷就是不想讓父母家人太擔心,現在這個小目標也算圓滿完成,今天耽誤你半天功夫,一會你就可以先回去,以後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地方,直接給我發短信。”頓了頓,她又加了一句:“今天多謝你,希望我們以後也能合作愉快。”

時靖聞言愣了愣,剛剛從他心底深處浮出來的絲絲恍然感頓時又煙消雲散,那種感覺就像他剛剛爬到懸崖邊,發現有人遞給他一盞燈,結果給他看了一眼,轉眼又拿走了,讓他生出絲悵然若失的惆悵。

......然後,他再一次唾棄了自己。

說好了就是合作,原本他們就是合作關係而已。

他默默轉開跟司琪對視的目光,微微低下了頭,雙手又開始不自覺的撚著褲子,樓梯間雖然有聲控燈,但光線昏暗,讓人看不太清他臉上的表情。

司琪見狀,撓了撓頭,細思片刻,也沒發現剛才的話有什麽不妥,想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隻得轉身繼續往下走。

大概有社交恐懼症的人,都是奇怪的。

不過也好,幸好他是這個奇怪的人,否則她大概不能像現在這樣輕鬆自在的跟他相處。

到了樓下,司琪見外麵夜色已臨,想到整個下午都把時靖拖在這裏,讓他不知道在冰與火的兩重天裏滾了多少遍,就微微覺得有些歉意,雖然已經浪費了他大半天的功夫,但現在總不能用完別人就讓人滾蛋,默了會兒,她試探性的問:“剛吃完飯,要不在小區裏轉轉消消食?”

時靖眸光閃了閃,好像飛快的閃過一絲亮光,可惜速度太快,他又下意識垂了眼瞼,隻聽他低聲說:“好。”

司琪微不可聞的呼了口氣,便帶著時靖往人少樹多的林子裏走,這裏雖然是老小區,但毗鄰森樹公園,穿過兩個小門就能晃進公園裏,兩個人漫無目的順著小道往前走,彼此間隔著不遠的距離,卻始終沒有人開口說話,直到十幾分鍾後,昏暗的林間突地明亮起來,仿似遭逢巨變的時靖腳下一滯。

“七點了,燈亮起來了。”司琪看了他一眼,說:“這片是老樹林,每天七點後就會亮燈,不然根本看不清道兒。”

時靖先是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意識到對方根本看不見他點頭,忙又加了一個字:“噢。”

司琪不知道怎麽了,莫名有點想笑,可笑到一半卻又頓住了,時靖雖然看似平靜,不過這平靜大概也是拚了老命才做出的樣子,聽莫聞清說他已經獨居十幾年,避人群如蛇蠍,連自己的公司都不怎麽去,也是為了讓父母安心,這才試著跟她合作。

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後悔把人勸出來消食,搞不好人家就想趕緊回家,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待著,偏偏她體貼過了頭。

“你國慶節有其它安排嗎?”一向對沉默是金持反對態度的司琪最討厭跟人相對無言,尤其是這種實際上並不太熟的人,沉默會讓她心生焦慮,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於是隻能沒話找話,但她又沒辦法跟時靖聊其它的話題,隻能挑一個彼此都不太會反感的話頭,隻希望時靖別沉默了,好歹也一起聊兩句。

大概是時靖真的聽到了她的心聲,雖然默了好一會兒,但好歹也接了話頭,低聲說:“不...不是答應...你媽...媽去你們老家...”

司琪一愣,詫異的轉頭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要去?”

本來她是打算暫時答應她媽,好把今天應付過去,然後等國慶節的時候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就行了,剛才有那麽一問,純粹是因為她根本想不到其它話題,隨口一問而已。

“你...你不想...我去...?”沉默了一會兒,時靖飛快的掠了她一眼,頃刻間又低下頭。

“額,這當然不是。”司琪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剛好兩人走到一棵光影璀璨的大樹下,她鬼使神差的側過頭,時靖低垂著眉眼,臉色瑩白,消瘦但好看的側臉仿似有說不出黯淡,腦子裏像被一堆亂麻堵了一下,半晌後,她才搖搖頭,十分違心的回答:“怎麽會不想?我不是怕你太忙,而且我們老家親戚特別多,你一去,所有人都會當稀奇來看的。”

稀奇?

時靖的腳步又滯了一下,撚著褲子的手更快了,臉色越發蒼白,或許是因為燈光的問題,那抹白幾乎蔓延到他的嘴唇上。

“這些年我家所有親戚都致力於把我嫁出去,輪翻給我介紹了好幾年的男朋友,結果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成。”司琪轉了轉眼珠,繼續添油加醋:“所以我媽才急不可耐的想讓我帶你回去,至少可以堵一堵那些人的嘴,所以你想像一下,隻要你一回去,絕對會成為我們家族的熱點人物,無數人都會輪番來參觀。”

說到這兒,她不由又想到幾年前剛帶著小俊回老家的那段日子,眉尖忍不住抽了抽,大概老媽把她有男朋友的消息一放出去,大家都會滿心好奇,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願意當這個“接盤俠”吧!

時靖沒再說話,熱點人物四個字,足夠讓他打消一切蠢蠢欲動的念頭。

司琪抿了抿嘴,也沒再說話,帶著時靖轉了彎往回走,恨不得立即就走出公園,趕緊把時靖送上車,對於自己擅自把時靖拉出來消食心生了一萬個後悔。

兩人剛走到轉角的小道上,迎麵走來個人,牽著條碩大的邊牧,那狗一看見司琪,就猛地掙脫了主人的手,撒歡似的衝過來,圍著司琪打轉兒,不時伸出爪子要跟司琪握手,尾巴搖的飛起,溫潤的圓眼睛閃閃發亮,不停用鼻子舌頭笨拙地碰觸司琪的掌心,看樣子是恨不得扒到司琪的身上去。

司琪見時靖並沒有躲開,甚至還饒有興趣的看著狗,臉色也挺正常,就問:“你喜歡狗麽?”

時靖輕輕點了點頭,說:“我以前養過一條治療犬,是一條金毛,陪了我很多年。”

治療犬?

她上次在時靖的別墅裏並沒有看見狗,也沒有發現狗生活過的痕跡,顯然那條治療犬已經不在時靖的身邊了,司琪默了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總覺得今天有點不太順,說多錯多,大概是流年不利,昨天沒看黃曆的原因。

“司老師,你也來散步啊?”沉默間,狗的主人正好走了過來,而且是熟人,弘文幼兒園對麵診所的王醫生,中三班班主任謝敏的“忠實粉絲”,邊牧其實不是他養的狗,而是診所隔壁的陳阿姨養的寵物犬,一條特別聰明的邊牧,時常跑去幼兒園門口幫忙看門,因此跟司琪很熟悉,時常跑來求摸摸。

陳阿姨開了一個小裁縫店,平時就靠幫小區裏的人縫縫補補過生活,而且她年紀大了,所以王醫生時常替她溜狗。

“又借人家的狗玩兒?”司琪一邊笑著打招呼,一邊繼續跟邊牧玩握爪遊戲。

“陳姨可高興了,有人幫她溜狗。”王醫生叫王曼城,津城醫科大畢業,早前在市醫院上過幾年班,後來不知怎麽就轉到小區門診上班,不過他年紀雖輕,但醫術頗有名氣,每年還免費給小區裏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做體檢,在小區裏是有名的“大善人”,早上出來溜個彎,就能收到十幾份早餐的那種。

王曼城走到兩人麵前,把兀自撒歡的邊牧拉了回來,目光在時靖的臉上轉了一圈,眉頭微挑,幾分笑意的看向司琪:“這位是?”

司琪忙介紹:“這是我朋友時靖,這位是我們小區門診的王曼城醫生,我們幼兒園的體檢都是由王醫生定期做的。”

王曼城伸出手,笑說:“你好。”

時靖卻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但他很快發現不對勁,忙又上前一步,捏著褲子的手死死握著拳,眼睛壓根不敢抬頭正麵看人,隻是垂眸盯著伸在他麵前的那隻手。

王曼城有些尷尬,也有些不解,不過是出於禮貌握個手而已,對方的反應倒像是他伸出去的是炸彈。

司琪忙上前一步,替時靖握住他的手搖了搖,笑眯眯的解釋:“我朋友有潔癖,不太習慣跟人握手,我替他,別介意哈。”

“額...”王曼城更尷尬了,忙收回手,撓了撓後腦勺,十分不好意思:“抱歉,是我失禮了。”

時靖輕輕咳了兩聲,低聲說:“不...不用...是我我...”

一句話說的頗為艱難,而且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這可不是一個正常成年人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