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聞瀾伸了個懶腰,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往門口走,邊走邊念經似的說:“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拯救你,隻有你自己,時靖,想要收獲,就必須要付出,這個道理你在七歲的時候就懂了。”

話落音,他也剛好拉開門消失。

等樓下也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時靖才閉了閉眼,將書放到一側的桌上,拿起筆記本電腦擱在腿上,搜到津城市幼兒園舞蹈大賽的視頻,點擊率最高的正是弘文幼兒園中二班的劇情舞《大山裏的音樂》,七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朋友,帶著自製的二胡、笛子、手鼓,還有兩個小朋友甚至抱著一個瓷盆和六個瓷碗,諾大舞台隻能看見她們自信的舞姿,還有悅耳的音樂。

積極向上的主題,別出心裁的劇情,別樹一幟的舞蹈,中二班毫無懸念的獲得了特等獎。

可從頭至尾,司琪都沒有在視頻中露過麵,負責帶領小朋友們上台表演和台下準備的是另一位叫王晶的女老師,最後頒獎時編導老師也成了中二班的全體老師,並沒有提到司琪的名字。

時靖無限循環著視頻,直至日暮西山,才摸出手機想給司琪發條短信,可惜刪刪改改,磨*蹭了大半個小時,最終隻發出一句:“你周末能來我家嗎?”

發完短信他立即將手機反扣在桌上,關上視頻,再度拿起書,勉強將視線凝在書本上,指尖不停撚著書頁,半晌才極慢的翻開一頁,看著紋絲不動的眼角卻不停的瞟向手機,一眼,兩眼,三眼...

十分鍾後,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

司琪的回複也是超極簡單:“好,那我下午過去。”頓了片刻,她又發來一條短信:“是叔叔阿姨過來看你啦?”

時靖渾身一僵,死死捏著手機,腦子裏好不容易堆積的勇氣瞬間煙消雲散,他垂下眼,盯著手機上的字,又猶豫了很久,他才極慢的回了一個字:“嗯。”

這次司琪回的很快:“那我知道了,周末見。”

今天是周四,還有兩天就到周末了,時靖看著手機上的日曆,莫名的竟有絲雀躍,然而轉念想到自己撒的那個謊言,整個人又猶墜冰窖,他起身將遮的嚴嚴實實的黑色窗簾拉開了一條縫,外麵夕陽西落、暮色四合,可他腦子裏千頭萬緒,根本不敢直視窗外那炫麗的陽光。

十七年來,司琪是第一個接近他的異性,也是他從自己的黑暗世界裏走出來後,遇見的第一個異性,他原本沒有太多期待,隻是不甘永遠就在地獄裏沉*淪,所以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用了各種醫療手段來強迫自己將那些焦慮、抑鬱、恐懼、強迫通通壓製在心底最深處。

他想要活下去。

他沒有想到會遇上司琪。

雖然相處不久,但從任何角度來看,司琪都是個極好的人,為人樂觀又爽朗,任何時候都能舍身處地的為別人考慮,知道他有社交恐懼症,第一次見麵就刻意避開視線,第二次見麵就主動提出去郊外野炊,見他的父母時,主動積極的獲取好感,而輪到他見家長時,她又想方設法讓他避免難堪。

跟她在一起,他有種錯位的感覺,自己反倒像個女孩,被她照顧的密不透風,頗有種受到無限寵愛的甜蜜感。

這種錯位,竟讓他心生中隱隱生出不舍。

津城市幼兒園舞蹈大賽,實打實又讓司琪成了回弘文幼兒園的紅人兒,畢竟《大山裏的音樂》是她一人獨自編導的,小朋友們彈奏的樂曲是她親手寫的,所有的訓練都是她一人負責的,雖然是臨危受命,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能拿出這樣的好成績,著實不是一般的了不起。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她帶著孩子每天下課後加訓半個小時,每個周末都會格外抽出半天的休息時間來練習,連孩子們參加比賽時用的樂器和鍋碗瓢盆都是她自己準備的。

沒想到最後,帶隊去市裏參加比賽的時候,她卻推掉了,從頭到尾都沒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公眾場合。

“司老師,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園長祝緒芳苦心婆心的勸道:“這次的舞蹈大賽中二班脫穎而出,每個孩子的表現都太驚人了,不但我希望你能帶一個舞蹈班,連很多家長都在聯名提議,再說舞蹈班也不需要天天上課,屬於課外興趣班,每周隻上兩天課,周六下午上課三小時,工資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司琪眯眼笑了笑,看似沒心沒肺,但還是相當固執的拒絕了這個提議:“園長,我對舞蹈其實並不精通,這次隻是誤打誤撞,劇情舞的來源我是看了網上的一個報道才受到啟發的,編舞時中三班的謝敏老師也有份參加,而且她對舞蹈情有獨鍾,她比我更適合帶這個舞蹈班。”

“怎麽會不精通?”園長推了推眼鏡,和風細雨的說:“小司啊,你可不要忽悠我,你對舞蹈有種獨特的理解,這個我能感受的出來,那些評委也能感受出來,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而且你還精通音樂,唱歌彈琴打鼓都是信手拈來,連一個普通的瓷盆和瓷碗都能打敲打出那麽美妙的音樂,你不要妄自菲薄。”

司琪臉的笑有一瞬間的凝滯,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我教樂器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舞蹈我真的無能為力,園長要不你還是考慮考慮其它人選吧!”

園長扶著眼鏡細細看了看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可是家長送孩子來舞蹈班都是衝著你來的,你要不帶舞蹈班,這個班可能就成立不了,而且很多家長還希望你能帶著孩子們參加明年央視舉辦的全國舞蹈大賽,這次的劇情舞是很有希望得獎的,你這麽年輕,拚一拚也是有益處的。”

“那個...不好意思...”司琪撓了撓頭,幾分不好意思的笑說:“我媽一直催著我結婚,最近剛有了男朋友,我可能沒有那麽多的精力來做這件事,實在抱歉,而且我還要照顧小俊。”

園長聞言,也隻好又歎了口氣,退了一步說:“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現在離新學期開學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司琪默了一下,轉身出去,沒想到視線不經意的一瞟,恰好看見桌角擺著的那本鮮紅的證書,這抹亮色像一根細小卻尖利的刺,驀地刺進了她的心裏,無法言喻的隱痛如潮水般從心底暴漲,早被她強壓*在心底的那些過往和難堪,瞬間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幾乎讓她有些倉皇的逃離了辦公室。

直到出了園長辦公室,她才用力深吸口氣,將那種窒息般的隱痛再次彈壓下去,用力拍了拍臉,勉強重新在臉上浮出了幾絲微不可見的淡笑,變回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砸不爛、摔不壞、撞不疼的司琪。

“琪姐,園長是不是讓你帶新開的舞蹈班?”王晶見她站在走廊裏發呆,忙幾步跳過來,興高彩烈的摟住她的肩膀。

司琪故作若無其事的聳聳肩。

“那太棒了,我就知道這次咱們班的舞蹈肯定會大放光彩的,隻是沒想到直接拿了個特等獎,琪姐你真是太厲害了,沒想到你竟然會編舞。”王晶猶自興奮不已:“可惜昨天你沒去現場,不然也會像我這麽興奮的,參賽的幾個孩子家長當場就拉著我的手不放,一個勁的感謝我,還好我臉皮厚,硬是抗下了一大堆感謝詞。”

見王晶喋喋不休,司琪捏了捏鼻梁,忍不住說:“我推掉了。”

“推掉什麽...”王晶還沒反應過來。

司琪笑了下:“我不想帶什麽舞蹈班,所以我推掉了這項工作,不過我推薦了謝敏,她比我更合適帶這個班。”

“額...”王晶愣了:“為什麽呀?你編舞這麽厲害,足以秒殺很多舞蹈培訓班的專業老師,說真的,琪姐,你以前是不是學過舞蹈?”

“沒有。”司琪立即搖頭,脫口而出:“我大學學的設計,跟舞蹈沒半毛錢關係。”話剛落音,她又立即察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忙輕咳了一聲,說:“我也是瞎貓遇上死耗子,純粹運氣好。”

“哇,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賦異稟?”王晶壓根沒留意到司琪的異樣,依舊是滿臉崇拜:“你沒去,壓根不知道當時的評委對咱們節目的讚賞,其中有一位評委老師說咱們的劇情舞把思想融匯在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旋律裏,編舞的人是真正領悟到了舞蹈的精髓,也非常擅於運用舞蹈來表達心中所想,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編導,這次的特等獎其實是給編舞老師的,賽後她還向我們打聽過編舞老師是誰,不過我們誰都沒說。”

司琪臉色微微一變,眼睛亦變的有些恍惚,從九歲開始,她就開始參加大大小小的舞蹈比賽,最初是學校裏的比賽,後來是縣裏、市裏、省裏,最後走向全國,她曾三次在央視的全國舞蹈大賽中獲獎,甚至差點代表學校去參加世界級的比賽,可惜,所有的榮耀、光輝,都在一夕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