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去的,是皇莊那裏。

作為農會模式的發源地,而且有“皇帝所有”這個招牌在,順天府周邊的皇莊發展的非常順利。

朱見濟接見了幾個老農夫。

對方還是有些瑟縮,但膝蓋起碼沒打抖了,膽氣也顯得多了。

他們坐在小板凳上,手裏捧著茶水,回著皇帝的話。

“今年的麥子長勢不錯,應該又是一個好年景。”

“莊子裏的管事都很厚道,沒有欺負咱們。”

皇莊的管理人員這些年也換過兩批了,特別是朱見濟登基之後,要對自己的手下論功行賞,原東宮秘書處的人當然不能放過。

於是不少人都得到了調任升職,入了司禮監、內官監等重要部門。

現在管理皇莊的,應該是馬衝新收的幹兒子。

估計是被幹爹提點過,這人幹的也算矜矜業業,不敢仗著朱見濟當皇帝後,因為事忙而減少了來皇莊視察的頻率,就做些欺負人的事。

朱見濟對此很滿意。

果然,身邊的人很重要。

選對了馬衝,那有很多事是不需要他去多慮的。

朱見濟讓老農帶著自己在皇莊裏逛逛。

“宿舍裏麵還住人嗎?”

“住的住的!”

隻是因為日子好過以後,很多人都成家了,為了不浪費地方,集體宿舍又被改裝成了幾個隔間,分給人住。

“這些農具呢?”

“都是小院裏的先生新做出來的,咱們現在還在等麥子熟,囤在這裏還有一些是借給旁邊的農戶了。”

“原來如此。”

朱見濟跟著他們轉了一圈,然後就去了育種田那邊。

所謂育種田,是朱見濟交給皇莊的一個任務

考慮到國內的農作物產量不高,想要獲得土豆、玉米這種能夠改變社會的“佳禾”還得等到大明的船隊到達美洲。

可遠航的大船還有修起來,鄭和寶船雖然符合條件,但造價過於高昂,耗時也過於漫長了。

即便有洋流可以借力,可就算一路上風平浪靜,也得花費很久的時間。

朱見濟等得起,步入小冰河期的大明卻等不起,被天災**的大明老百姓也等不起。

所以他需要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自己去培育一些產量更高的良種出來。

他沒有在大明找到類似於後世大德魯伊的存在,隻能依靠有豐富種田經驗的老農來進行這個計劃。

去年朱見濟在某次視察皇莊農田的水稻長勢之時,曾經發現過一株高出眾稻之上的水稻,在一堆同類中鶴立雞群,氣場不凡。

他立馬相中了這個稻子,感覺自己再一次受到了祖宗點化。

當時正好是七八月份,在華北之地,普通的水稻還在孕育自己的大米呢,可這株稻子的子實捏上去卻已經飽滿堅實了。

朱見濟讓一個老農過來鑒定一下,得到了“這稻子早熟”的結論。

為了證明這種早熟性狀是否能遺傳下去,朱見濟便滿懷希望的把這株稻的種子單獨收下來,讓皇莊的專業人員開辟了一塊實驗田特別負責。

現在,那些特殊的水稻種子早就育苗移栽去了田裏,長的鬱鬱青青。

而根據照看這些水稻的老農所述,這些稻子可能會像它們的母株一樣早熟。

走在育種田這片希望的田野上,皇帝彎下腰親自摸了摸那稻苗,對於旁邊的老農說道,“若是這種水稻能培育成功,並在各地推廣,天下應該能少一些饑饉之民了。”

老農被朱見濟的話感動的老淚縱橫,“陛下掛念百姓若此,真是少見的仁德之君!”

他就是被朱見濟改變命運的萬千百姓一員,說這話完全發自肺腑,沒有一點拍馬屁的意思。

但朱見濟也沒被這誇獎給吹得飄飄然,他隻是鼓勵負責這部分的老農,“來日佳禾功成,諸位都得成大明的功臣。”

“國之根本,民之根本,都在於一個農字,這也是朕一開始便安排人去研發新農具的初衷。”

“農業發展好了,糧食能讓人多吃一點,大明上下才有力氣走的更前到時候,朕要給你們這些功臣封官賜爵,以做嘉獎!”

這不是假話。

就在朱見濟登基獎賞心腹之時,就向陳研等工匠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瓘玉局參與望遠鏡製造者,如陳研等主力,受封“望遠伯”、“博望伯”等爵位,其餘人升官發財,允許其子女入當初朱見濟在東宮時設立的學堂學習,為“天子門生”,算是魚躍龍門,完成階級蛻變了。

研究出火炮、火槍的匠人也是同樣待遇,讓大明又新增了十來位爵爺,同時又對軍器監和宮中兵仗局等匠工進行恩賞,去掉了他們全家的戶籍限製,賜予良田和子女科舉入仕資格。

這種大肆封賞科研人員的行為放到大明朝臣眼裏,並不是很能讓他們接受。

但朱見濟把邊疆來的各種關於“排隊槍斃”“火力炮轟”取得的成果扔出來,實打實的功績加上皇帝眼中的警告,讓想要反對的臣子閉了嘴。

誰讓他們攤上的是一位剛上台就敢動刀子的天子?

而且內閣六部諸臣都跟著皇帝走,誰敢亂說話?

匠戶封爵之事,還成了民間持續一個月的談話內容,勉強扭轉了一點世人對於匠戶的歧視。

所以朱見濟此時給出的承諾,是很有可能兌現的。

甚至朝堂的阻力都會變小!

依照看不起“**巧技”的傳統,匠戶當官封爵他們還能嗶嗶兩句,可對有作為的農人卻是不敢多說的。

自古至今,農本思想嘛!

老農激動的又想跪下,被朱見濟打斷後嘴上不停的說道,“草民謝陛下大恩大德!”

“是朕要替萬民謝謝你們才對!”

朱見濟擺擺手,再看了一眼育種田,便轉去皇家紡織廠那裏。

在黃氏機發明之後,織布廠也擴張了業務,成了紡織廠。

此時的廠子已經發展壯大,因為人手充足,又有皇家招牌,資金雄厚,所以每天能生產出成千上萬匹布,算是江北之地的布業領頭羊了。

在以皇家紡織廠為主導的新式工廠衝擊下,此時江北的棉布價格已經下降了很多,老百姓家中基本都能攢點錢,逢年過節給自己扯一匹新布做衣服,並且還對南方的布匹市場發起了衝擊。

而物美價廉的商品無論到哪裏都是受人歡迎的。

南方雖然氣候熱上一些,可他們那兒的冬天屬於魔法攻擊,同樣需要厚實的棉衣保護自己的生命值,所以市場仍然廣闊。

在過去的形勢下,南方一直都是占據紡織業的龍頭位置,江南之地多種棉麻等經濟作物,有時候糧食還得來北方購買。

因為當地人算了算賬,發現跨過大江大河買米糧的錢還比不上將田地用來種棉花來得多,於是寧可多跑路,也想追求豐厚的利潤。

但現在,南北雙方一轉形勢,讓江南的布商摸不著頭腦。

他們不知道短短幾年裏,北邊的同行是吃了什麽藥,讓對方變得這麽凶猛能幹。

自己在這樣的凶狠衝擊之下,喘著大氣,無力反抗,出了一身的汗。

有人派出商業間諜企圖一探究竟。

奈何北方有個布業商會,很多布商都在其中抱了團,不會輕易的把自己的技術優勢透露給南邊來的競爭對手。

特別是在朱見濟對他們征收了“專利費”後,花了錢的商人更覺得自己付出了太多,絕對不能再受損失了!

北方布商們也清楚,比起自己,江南本就盛產棉麻,擁有充足的原材料,人口也多,一旦沒有了技術差距,對方重新碾壓自己將是短時間內必然會發生的事。

所以不用朱見濟多去監督他們,以防冷酷無情的商人壓榨勞動力,對方寧願出更多的工資跟當地熟悉的工人簽合同,也不想收一些外來可疑人物,泄露了黃氏機這等機密。

賺錢嘛,當然得花些心思才行!

第175:偶遇陳獻章

“咱們廠子的待遇是最好的,我家裏親戚就特別羨慕我能來這兒幹活呢!”

“我也是,我現在賺錢給自己買花簪子,家裏也有人過來提親了不過我自己日子過得去,才不想嫁人呢!”

朱見濟到了紡織廠後,除了過問管理人員近來的工廠情況,還問了一些工人的話,盡量做到“體察民意”。

好在聽到的大多是好話,看說話人臉上的笑容也不像是被人提前警告過的,頗具真誠。

這讓朱見濟有些自豪。

因為紡織廠裏的人員仍舊是女工居多,而以此時女子的社會地位,能讓她們當著皇帝的麵展露出輕鬆快意的笑臉,明顯是生活裏無憂的。

女性大多感性,心思也純潔,加上朱見濟最近又把肉養了回來,讓自己顯得圓潤親和,比起皇莊中老農的拘謹,這邊的女工卻是開放不少。

至於她們口中的待遇問題,更是值得朱見濟往自己臉上貼金。

誰讓帶皇家招牌的都是國企呢,相比起私人開的紡織廠,皇家各種廠子已經在民間培養出了良好口碑,每次對外宣布招人,都能吸引來無數人。

而女工話中透露出來的其他信息,也讓朱見濟捧著茶水呼了口氣。

在新式紡織技術出現的第六個年頭,最先搭上這個風口的很多女子,手中已經積累起了足夠的生活資產,可以說實現了“經濟獨立”。

而她們大多出身貧寒之家,家裏老幼都依靠於女工紡織來獲得收入,在正常情況下,她們的家庭地位也得到了提升。

這種變化讓女工的精神世界得以稍稍蛻變。

“我爹娘催我嫁人,說沒男人過不下去,可我自己活的很好啊!”

“而且我還不用纏腳呢!”

旁邊的女工嘰嘰喳喳的說著。

“朕也不喜歡人纏腳要是下旨禁了這東西,你們覺得怎麽樣?”朱見濟忽然笑道。

她們停了話,沉思後卻是無所謂的說道,“我等小百姓纏腳不纏腳都是小事,得那些老爺們不喜歡看我們纏腳了才行。”

要按照基層人眾的生活方式,纏腳對他們進行生產活動其實是一種很大傷害,因為女人好歹有力氣能幹活,但腳被獨束住了以後,那她們的勞動能力就下降了。

可沒辦法,此時的話語權很大程度掌握在讀書人手裏。

這些人科舉有成之後,最差也能在鄉下當個清閑的地主,然後控製住他名下的佃戶和附近的農民。

他們吃喝不愁,當然是要按自己的心意來收集好玩的。

這種情況,北邊還好一點,東南富庶多年,什麽揚州瘦馬,江淮名妓,早就糜爛開了。

不過東南不是才被清理了一遍嘛!

朱見濟派兵殺了一群腦子有病的,鎮壓了骨頭缺鈣的,又收留了一些懂眼色會跪舔的

加上對外戰爭的勝利又給他添了一層威望,大明此時的各種老爺們都對之膽顫。

讓他們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又有何難?

他的聖旨,誰聽不懂?

這可比以前的情況舒心多了。

於是朱見濟對著自己的秘書處長馬衝吩咐,“回去後找孔公誠,把朕的意思告訴他。”

以這位孔家主的靈範,朱見濟知道他會怎麽做。

而問完了這些話,朱見濟便離開了紡織廠,又去周圍轉了轉,算是微服私訪了。

他此時身量已經長的差不多了,一身肥膘更是橫添了幾分富貴之氣,讓人一看就知道此子不凡,有王騰之資。

加上這幾年持續的“掃除黑黃勢力”運動,讓京郊之地的風氣大為好轉,於是根本沒人敢去瞎惹穿著便服的皇帝。

這讓朱見濟還有點小失望,感覺失去了一次極好的裝逼機會。

騎著特意挑選出的溫順矮馬走在京郊的水泥地上,本想著要不要買一點小玩意兒回去給兩個妹妹當禮物,朱見濟卻是見到了陳獻章。

因為看過這人的文章,對其上心後,他還特意讓人拿來對方的畫像看了一眼,知道對方長的大體模樣

按著科舉的嚴格流程,考試之前是要對畫像,看是不是別人替考的。

更重要的是,陳獻章一口的廣州口音,在北京大老爺們“地道”的官話中不停的“咩啊”,極為突兀,讓朱見濟想不認出都難。

他坐在路邊的一棵樹下享受樹蔭,讓人去把陳獻章請過來。

關於陳獻章如何在民間野蠻生長成今日模樣,朱見濟還是很好奇的。

根據錦衣衛的調查,這人在正統十三年,便因為中了會試副榜,進入國子監學習,等景泰二年再參加會試,不幸被蕭滋看低,辣手摧花了一回,之後對考試失去了信心,去了地方遊學。

當時的陳獻章,也就二十四歲。

還處在思想活躍,並且有勇氣探究世界真理的階段。

等到此人二十七歲時,又聽聞當時大儒吳與弼在江西隱居講學,跋山涉水的過去求教,於是成功拜入其人門下,跟他學習宋明理學源流,“明聖人之道,複孔、孟之傳。”

不過陳獻章的求知精神過於豐富,導致他在某些問題上跟吳與弼產生了分歧,於是在第二年,他又辭別了吳與弼,返回老家自己隱居苦讀去了。

到現在才走出舒適圈,重新上考場搏殺。

眼下,陳獻章已然三十四歲。

至於吳與弼其人,朱見濟也是久聞其大名。

他爹景泰帝之時,就想過請這人入京給自己講課,還特意讓江西巡撫韓雍親自前往,結果被對方拒絕了。

氣的景泰帝難得引經據典的對著兒子抱怨過,“吳與弼有類於商山四皓,可我家青哥兒卻不是漢惠帝!”

於是放棄了對這人的拉攏,父子倆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

對於吳與弼,朱見濟的印象便是此人身上,“當時賢人”、“理學宗師”等虛名過重。

他是個注重實際的人,再怎麽宗師,不替皇帝打工那就是不可以的。

剛登基的時候高穀也曾提議讓新帝招攬些名人替自己收取人望,但朱見濟直接搖了頭。

“學東西講究經世致用,閉門讀書的人朕是不喜歡的!”

“人望一說,難道此時朕還要他人托舉才可立穩腳跟不成?”

名氣都是吹出來的。

而替天子傳播聲望這活,德雲社早就在幹了。

如今世間,誰敢說當今天子是個不懂事的少年?!

地方的農會中,還有不少人給皇帝立牌位,把朱見濟當神供著呢!

陳獻章那邊,他本在認真聽路邊攤的老板說著近些年京城在天子領導下產生的變化,就被人叫了一聲。

“這位先生,我家公子想請你過去飲些茶水,討教下學問。”

陳獻章順著侍從指的方向一看,就見一名體態富貴的少年坐在樹下,身邊不少人圍著伺候,明顯出身大戶人家。

能在京城這邊擺出這般排場,身邊人還隱隱透出一股倨傲輕狂之氣,這個大戶,估計也不是一般的“大”。

陳獻章沒有拒絕邀請,起身走了過去。

朱見濟讓人給他搬了個凳子坐下,假裝不了解情況的問道,“我剛剛聽到了你的口音,是外地來的舉子?”

“明天就是會試放榜的日子,怎麽不去城裏熱鬧,卻跑來郊區?”

“是怕名落孫山,見不得人嗎?”

對方一身布衣,聽了話也不生氣,反而落落大方,“回這位小貴人,在下的確是外地的。”

“至於會試放榜當初筆落交卷,結果已經成定局了,何須多做關注?能不能考上,不是多說兩句話就能決定的。”

“我久未來京城,見這裏變了不少,幹脆不悶在房裏,出來走動一番。”

“我出來的時候,就算不多關注,也總能聽到街邊人在言論恩科放榜事宜,你這人倒是不同!”

朱見濟笑了,“既然如此,你的學問應該也是和他人不同的。”

“正好我在家中也常聽些老生常談的話,早就聽膩了,不如你來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