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晏起的話帶給葉鷺的衝擊,比剛剛樓道裏血腥的一幕還要大,她腦袋一片空白,感覺自己有生以來從未度過過這麽跌宕起伏的一天。
從晨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出發,在公交車上遇到暗戀對象的前女友,再自以為是地將一部別人不要的手機當做寶貝,破天荒獨自跑到遊戲廳和人PK,最後又親眼目睹亡命之徒上門示威陳晏起……
現在,陳晏起在開她和伯凱的玩笑。
葉鷺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從什麽時候開始偏離原始的軌跡,越來越多她覺得陌生,遙遠的人和事穿插進來,像是要把她打破重組,又像是某種隱晦引誘。
在聽到陳晏起的話的瞬間,伯凱也紅了臉,但他卻一反常態地沒解釋。
“還站那幹嘛?也不嫌髒。”陳晏起漱完口出來,發現還是見沒人動彈,他神態懶散地催促,看不出是衝著誰講話。
葉鷺慢慢地抬頭,眼前的伯凱已經快步上前。她正在猶豫時,伯凱突然回過頭,不容置疑地要將她一齊帶向陳晏起家。
她下意識去看陳晏起的表情,他一看就剛醒不久,臉上還帶著點起床氣,此時,他耷拉著眼皮看了眼伯凱捏著自己的那隻手,突然抬起手臂擋在了她的麵前。
“晏哥?”伯凱詫異地望向陳晏起,似乎沒想到他會阻止葉鷺,他連忙說:“我們一起的……”
他話還沒說完,陳晏起就揚聲打斷,“你擅自往我家裏帶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伯凱瞬間被陳晏起捏住了短處,上次佟霜軟肉硬泡他兩三個月,他也是看陳晏起像是動了心的,這才想著幫忙準備“驚喜”,哪知道“驚喜”變成了“噩耗”,前一天還佳偶天成的一對,轉眼就黃了。
他當時還以為陳晏起是開玩笑,直到看到佟霜腫著眼睛說“的確分了”,他才敢信。
到現在,他們幾個都猜不出倆人是因為什麽崩的。
事實上,陳晏起每次分手的原因他們都不知道,但神奇的是哪怕是分手,這些女孩也都沒人說他不好。
後來陳晏起救了葉鷺,伯凱雖然嘴上總說葉鷺不好,但他私心裏其實總覺得陳晏起對葉鷺是有些特殊的,他說不上來,但隻要葉鷺在場,陳晏起的似乎總是會比平時反常一點點。
但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已經很難得了,至少他對佟霜就沒這點特別。
此時,看著陳晏起這麽斷然地拒絕葉鷺,伯凱心裏的意外大於尷尬,他不好意思地朝著葉鷺幹笑,正想說點找補的話術,就聽到倚在門框上的陳晏起朝著葉鷺說,“早點回家,晚上別亂跑。”
陳晏起說完就進了門,伯凱站在中間,下意識摸了把沉甸甸的書包,然後抱歉地朝葉鷺道:“那你趕緊回學校,路上小心哈。”
隨著陳晏起的門關上,樓道裏又隻剩下葉鷺一個人,她被狠狠提起又重重拋落的心,在經曆了冰火兩重天後,此時終於塵埃落定。
葉鷺收回看向陳晏起房門的視線,她想,果然就不該心存幻想。
看著宋枝枝門上的顏料和油漆,上麵“殺人償命”四個字,正好和對麵的“欠債還錢”遙遙相對,葉鷺發愁地歎了口氣,她從書包裏掏出手機和鑰匙,一邊開鎖一邊檢索,很快就有對應的清理攻略跳了出來。
宋枝枝這間出租屋,除了練舞之餘偶爾也會辦個小趴,因此小臥室裏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物品,葉鷺很快就找到了處理油漆和顏料的材料,她端了個板凳並一盆水,將門靠裏打開然後一點一點地開始清潔。
她免費使用了宋枝枝練舞室這麽久,一直都沒有感謝她的機會,這次被無故牽連,就當是她這個使用人盡一點點心意吧。
葉鷺掃了眼陳晏起的屋門,幫他清理的念頭一閃而過,半晌,還是果斷回了頭。她先用醫用酒精將油漆噴灑在油漆表麵,等待浸潤的過程中,隱約便聽到對麵陳晏起和伯凱的對話。
她下意識覺得偷聽不太禮貌,但樓道就這麽窄的地方,小區裏的牆體隔音又實在太差,她想裝聾作啞也能力有限。
葉鷺盡量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邊的活計上,但不知怎的,那一頭的談話聲越來越大,她哪怕捂著耳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陳晏起的房門突然被拉開,葉鷺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伯凱氣衝衝地走了出來。
他大概也沒料到外麵會有人,嘴裏還振振有詞地道:“名次滑到倒數第一的又不是我,被班主任走訪的人也不是我,就當我多管閑事好了!你愛咋咋地。”
葉鷺隻大概聽到他們聊到上課,考試,高考誌願,沒想到事情竟然會到老師走訪這麽嚴重。
她聽得心驚肉跳,又疑惑伯凱念叨的到底是陳晏起,還是誰?
葉鷺正想著,就看到陳晏起也從門裏走了出來,她下意識往後倒退幾步,直到腳下驟然踩空,她這才想起自己還站在高高的凳子上。
陳晏起本能地快步上前,差一點就夠到葉鷺時,突然看到她死死地握住門把手,然後以一種堪稱柔美的姿勢回坐到了了板凳上。
他抬頭看了眼葉鷺被嚇得略微慘白的側臉,見剛剛還火氣爆棚的伯凱正關切地詢問葉鷺的情況,忙趁著無人注意,將懸空的手指縮回了身側。
“不是讓你早點回家,怎麽還在這。”
葉鷺從凳子上下來,聞言就看到陳晏起照舊遠遠靠在門框上。
他還是隻穿著那件藏藍色的寬鬆睡衣,緞麵柔軟的布料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明明領口扣的嚴嚴實實,卻給人一種種莫名的慵懶和性感。
葉鷺能感覺陳晏起很不高興,也許是出於她對他指令的違背?又或許是因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陳晏起,要管別人,先管好自己吧。”
伯凱難得頂撞陳晏起,還連名帶姓地呼喝,見他對著葉鷺咄咄逼人的樣子,突然把書包轉到身前,再也不顧及他的臉麵,直接掏出一疊厚厚的材料砸進他的手裏。
“差點都忘了,老班讓我把這些東西轉交給你。”
伯凱一份一份地往外遞,像極了公開處刑。
“這是十三套周考試卷。”
“這是你這段時間落下的科目作業和練習冊題。”
“這個是一份寒假社會實踐登記表。”
伯凱瞥了眼陳晏起被摞滿的手掌,然後在書包裏探了又探。
這麽多作業和考試積攢在一塊,哪怕陳晏起是全年級前三,也很難吃得消。葉鷺好奇還有什麽,突然看到伯凱有些猶豫,他求助似的瞅了眼自己,最後跟掏導-彈似的從夾層抽出一張紙。
“這是……”伯凱猶猶豫豫地把紙張放在陳晏起試卷的最頂部,“學校給你的警告處分通知。”
葉鷺一怔,隻聽伯凱硬著頭皮說,“老班說,讓你寫五千字檢討下周當著全校師生麵前念,如果到時候你還不去上課,就等著被開除學籍。”
開除學籍?這麽嚴重?
葉鷺猛地抬起視線,心裏總覺得自己理應說點什麽,關心也好,勸慰也好,哪怕隻是虛偽的客套……
可當她掃過陳晏起那副滿不在乎的臉,隻看到他單薄眼皮下滿眼漠然,隨意搭在試卷上的手指起起落落,葉鷺想起此前他拒絕自己進門的態度,突然後知後覺地認清,自己其實並沒有發言權。
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她有什麽資格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呢?更何況,就像佟霜說的,她對陳晏起這個人,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一個人,你都不清楚他的目的,哪來什麽立場評判對方對錯。
最重要的是——葉鷺冷靜下來想,哪怕他逃課,曠考,被開除,又跟她有什麽關係。
葉鷺努力說服自己,就在伯凱的視線下抱起板凳,頭也沒回地關上了房門。
樓道裏突然變得靜悄悄的,葉鷺靠著門板坐在地毯上,臨出門時換的校服口袋裏的藍色手機緩緩滑落,她側過身,正好看到消息欄彈出來的幾個動態。
葉鷺沒動,直到樓道裏再次傳來伯凱的哀嚎聲,確定陳晏起關上了門,伯凱也負氣而走,她這才撿起手機,點了進去。
她其實大概能猜到是什麽內容,但此時,葉鷺覺得自己心裏有點亂,想分散下注意力,她猶豫再三,還是點開了施嵐波的主頁。
狹窄的手機屏幕裏,九宮格裏全是一家三口的自拍照。
葉鷺點開大圖,明明隻是平平無奇的合照,有的圖片裏甚至都沒有人,隻有三個大小不一的比V手勢,可她的眼眶還是忍不住有些發潮。
那是濱城很有名的滑雪場,一到夜裏,還有冰舞表演和煙花秀。
葉鷺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每年生日,爸爸就會帶她去各種景點。
她也喜歡冬天,喜歡堆雪人打雪仗,喜歡坐雪圈,喜歡在濱城的霧凇奇觀裏做鬼臉,喜歡被人牽著手摔倒又爬起來,然後相視一笑。
可現在。
除了她自己,沒人記得。
葉鷺望著照片許久,忽然覺得此時的自己,比任何時候都孤立無援。
她驀地就想起了陳晏起,聽伯凱說他父親生病住院,所以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是學校醫院兩頭跑。
再加上佟霜說的那些話,葉鷺突然就覺得,也許外表雲淡風輕的陳晏起,心裏偶爾也會覺得很孤單,很難過吧?
天塌下來,沒有大人幫他們擋著。
他們本可以慢慢長大,卻隻能背負重擔,踽踽獨行。
葉鷺站起身,選了一支從未跳過的高難度舞蹈,她赤著腳在鏡子麵前練到半夜,直到重拾舞台上的那種信心,跳到小腿都腫脹起來,才肯放過自己。
空****的房間裏沒有床,隻有一塊坐著休息的軟墊,葉鷺從浴室裏衝完澡出來,剛準備躺在上麵湊合一晚上,就聽到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摩擦聲。
葉鷺看了眼時間。
半夜兩點十分,誰會在外麵?
她扭過頭,腦海裏突兀地浮現起下午和伯凱過來時,小區門口鬼鬼祟祟的那幫人。
難道是衝著陳晏起來的?
葉鷺驚惶地穿好衣服,然後躡手躡腳地踮起腳尖往外看,貓眼裏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楚,她記得樓道裏是感應燈,那麽多人過來不應該沒有反應,她心想著,又看了一眼,這一回對麵門上紅白分明的痕跡瞬間映入眼簾。
葉鷺回想方才的視角,驀地睜大了雙眼——她剛剛看到的,壓根就不是漆黑的樓道,而是有人正往裏看的眼睛。
109和108室因為沒有門牌,總是會被人搞混,之前過來的人肯定也是分不清,這才寧可弄錯也沒放過。
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
葉鷺又想,也不知道晨起能不能挺過來。
門外的吵嚷聲漸漸變得清晰,葉鷺她死命扣住手心,隻覺得心髒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這兩戶到底哪個是姓陳那小子?實在不行就挨個叫門,我就不信他能龜縮一輩子。”
“小點聲,這附近還有派出所。”
“抓就抓了!反正我們也活不成了。”
“大不了一起去死!我一條命換老總兒子的,回本了!”
葉鷺聽得心驚膽戰,幾乎百分百確認來人就是衝著辰起,衝著陳晏起來的。
他們要幹嘛?示威?綁架?還是……殺人。
葉鷺後背一陣陣地發涼,忽然她聽到外麵又傳來一陣明顯屬於年輕人的輕快的腳步聲,她忙起身透過貓眼往外看,就看到門口攢動的人群全都朝著樓道另一頭看了過去。
“喲。”熟悉的聲音在樓道響起,葉鷺聽到陳晏起清晰地笑道:“這是誰家親戚來串門?”
葉鷺腦袋裏嗡地一聲,感覺心髒想被人狠狠抓住,她屏住呼吸仔細聽,卻發現陳晏起出現後,樓道裏的人除了意外,竟然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難道……他們壓根沒見過陳晏起!?
葉鷺眼睛一亮,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細推敲,迅速做好表情管理,就從玄關處拉開了自家的房門。
樓道裏幽暗的燈光和房間裏的明亮交疊,陳晏起也已經走到了人群中央。
在看到葉鷺的瞬間,陳晏起的臉色略微一變。
葉鷺注意到陳晏起手裏提著一個黑色塑料袋,他手指略鬆,似乎想要采取什麽行動,她心裏一橫,咬咬牙,在所有人開口前,大步朝著陳晏起走了一步。
她睡前拆了頭發,此時長發披在肩頭,整個看起來恬淡安靜,她疑惑地看了一圈,這才開口道:“哥哥?你怎麽才回來?”
葉鷺眨眨眼,有些靦腆地問,“這幾位叔叔阿姨……是你邀請來的?”
“你是這戶的?”
人群裏,打頭的穿著一件洗得褪色的迷彩外套的男人率先開口,他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看到扶著門把手的葉鷺,又打量站在人群裏十分懶散的陳晏起,“你叫什麽名字?”
“你們是誰?”葉鷺微微皺眉,撒嬌似的拉了拉陳晏起的手臂,“哥你認識他們?”
陳晏起靜默片刻,視線掃過葉鷺一本正經的臉,像是放棄掙紮似的,穿越人群走到她的身邊道:“不認識。”他說著,又做出一副熱心市民的樣子,道:“需要幫忙嗎?我是這裏109的住戶。”他指了指葉鷺,喊得十分熟稔:“這是我家妹妹。”
樓道裏的燈光忽閃忽閃的,人群裏的高壯男人不耐煩道:“不需要。”
“我們隻是過來找個人。”中年女人的態度稍微溫和點,看到葉鷺一副嬌怯怯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這麽晚了,你們早點回家,沒事別亂跑。”
葉鷺拽著陳晏起往裏走,她本以為這件事可以暫時收場,卻發現陳晏起似乎並沒打算就這麽離開。
“我們小區的監控和玻璃是你們砸壞的?”
陳晏起語氣平淡地說出最致命的話,葉鷺幾乎以為自己要功虧一簣,就在人群裏的主心骨朝自己審視過來的瞬間,他繼續說,“破壞公眾財產是違法行為,如果你們是被人慫恿的,可以去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如果是有什麽隱情,隻是想要個公道,出小區左拐一百米就是派出所。”
男人惡狠狠地剜了眼陳晏起,“多管閑事。”
陳晏起將手伸進黑色塑料袋,與此同時旁邊的幾個男人也都摸向了袖口。
葉鷺屏住呼吸,隻見陳晏起頓了一下,然後從裏麵拿出一疊普法手冊,他遞給打頭的男人,像是隨口道:“給我妹妹買蛋糕的時候,正好拿了幾本,看看。”
他抬手看了眼葉鷺,轉頭摟住她的肩膀,兩個人剛要進屋,門板突然被男人滿是厚繭的手輕輕掰住。
“你見過108的住戶嗎?”
男人的目光渾濁又疲憊,他啞著嗓子道:“我們是他家親戚,原路過來投奔的,要是有他的電話,我們會很感激的。”
“叔叔,這戶人很少在家的。”葉鷺聲音很輕,刻意放軟的語調讓人聽了毫無防備心。
她說著又歎了口氣,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訴苦的人:“他們家不知道得罪了誰,這幾天天天有人過來扔垃圾,就連我們家也跟著遭殃。這不……我們忙活了一晚上,大半夜的,我哥哥才有空專門出去買點夜宵,幸虧明天是周末,要不然都沒辦法好好上課。”
“你們也是一中的學生?”人群裏有個中年女人看了過來,見葉鷺點頭,又回頭扯了扯男人的袖子,葉鷺聽到她小聲說:“今天周末,不可能沒人。我明明看到有人在陽台上。”
男人立刻警鈴大作,盯著葉鷺看了一會,又將視線挪到陳晏起身上。
“我也想買蛋糕,你買的什麽?給我們看看。”
陳晏起側身對著窗口,身上的睡衣外麵隻裹了件羽絨服,寒風微微掀起他的領口,冷白的皮膚泛著淡光,明明是冬雪勢盛的夜裏,可他卻給人一種比雪還要冷幾分的感覺。
“不方便。”他不動聲色地走到葉鷺身側,淡淡地開口。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葉鷺緊盯著陳晏起手裏的塑料袋,整個人都緊繃到極致,千鈞一發之際,忽然隔壁房間有人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看到樓道盡頭站滿了人,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句:“這麽晚了,晏哥你幹嘛呢?”
葉鷺整個人都跟著震了一下,她下意識驚恐地望向陳晏起,沒想到陳晏起卻像是早有預料似的,將她輕輕一帶,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被陳晏起護在懷裏,在樓道裏人群反應過來後的瘋狂襲擊下,回到了房間裏。
房門被拍的震天響,各種詛咒謾罵在頭頂回**。
葉鷺後背頂著門板,心髒幾乎要跳到嗓子眼,直到附近民警趕過來,樓道裏才忽然恢複安靜。
警察的問詢聲中,葉鷺才後知後覺地顫栗起來,她慌裏慌張地抬起手,柔軟的指腹捏到陌生冰冷的骨節,她側目看過去,這才意識到,從剛剛進門到現在,自己竟然一直都緊緊牽著陳晏起的手。
葉鷺正想鬆開,忽然就聽到外麵有敲門聲,“你們沒事吧?人都帶走了,收拾一下,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
葉鷺本能地乖乖答應,回過頭,看到陳晏起平靜的眼底,她突然覺得,今晚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葉鷺詫異地抬頭,就看到陳晏起側身朝她看了過來,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長地說:“膽子很大啊,敢替我作主張。”
他雖然是責備的語氣,但神情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暢快,過了會,他又秋後算賬似的道:“還有,剛剛管誰叫哥哥呢?”
葉鷺整張臉都燒的通紅,黑暗裏,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演戲而已。”
陳晏起著意看了眼葉鷺,語氣有些委屈上:“那我豈不是被你白占便宜了。”
*
從派出所出來,天上又開始簌簌落雪。
葉鷺低著頭,看雪地裏陳晏起的腳印,看著看著,就不自覺地跟了上去。
她走的全神貫注,以至於眼前的人停住了也沒注意,撞到陳晏起的瞬間,葉鷺捂著腦門後退半步,又被他輕輕地拉了回去。
“我的路,很不好走。”
陳晏起見葉鷺沒戴手套,身上也隻穿著一件一中的校服,於是又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裹在她身上,然後才問:“你這麽跟著,不覺得很累嗎?”
葉鷺分不清他是字麵意思,還是意有所指,但此時她心裏早就沒了那份執著。
以前,她總想著要和陳晏起能有個結果。但事實上,她發現感情的事情真的不是勉強就可以,所謂的結果並不一定就是終點。
既然陳晏起不是非她不可,那退而求其次,如果能在僅剩的幾個月裏,她可以陪他走完這段旅程,也未嚐不是一種美好結局。
“走完這段路,我們都會各奔東西。”
葉鷺抬起頭,雪花恰好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坦率望向陳晏起:“最後一程了,能不能別管我。”
陳晏起微愣,繼而忍不住笑了:“你還嫌我多管閑事?”他說,“我非要管呢?”
葉鷺低著頭,眼神異常堅定,“很多路,隻有走了才知道對不對,就算兩個人的步調不同步,也沒關係。”葉鷺輕聲說,有點賭氣的成分,“朋友之間,不就是這樣嗎?求同存異,殊路同歸。”
陳晏起的注意力停在“朋友”兩個字上,眼底掠過一抹笑意,他手指微挑,將一直提在手裏的蛋糕遞給葉鷺,“給你的,帶回去當早餐吃。”
葉鷺怔怔地望了眼蛋糕,意識到這就是他入夜去買的東西。
大半夜的,陳晏起跑去買這種甜食幹嘛?
聯想到做筆錄之前,陳晏起手裏厚厚一遝材料和音視頻文件,她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陳晏起並不是真的忍氣吞聲,他早有準備,所以才故意在樓道裏拖延時間,讓監控拍到那些人的正臉,存了音頻證據,又等到警方過來。
“所以,你故意激怒伯凱,也不讓我去你家,是因為擔心我們卷進來會出事,對不對?”
陳晏起輕笑,目光落在葉鷺頭頂,隱隱還有些後怕。
他知道葉鷺沒走,卻沒想到她敢衝出來。
那些人是廠裏的待裁工人的家屬,長期等待的焦慮和閉塞地區的流言讓他們喪失理智,因此才不遠千裏,長途跋涉過來討一線生機。
要是換做是真正的壞人,葉鷺一定會凶多吉少。
而這些危機,是他帶給她的。
陳晏起沉默著往前走,葉鷺在後麵吃力地跟著。在發覺葉鷺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調時,陳晏起腳步略停,又不動聲色地慢了下來。
昏黃的路燈下,白雪伴著風遊走。
陳晏起停在小區門口的路燈下,他微微低下頭,碎發在眉骨微微拂動,見葉鷺挪過來,開口道:“聽伯凱說,你今天心情不好?”
“啊?”葉鷺疑惑地抬頭,目光正對上陳晏起的眼睛。他的眼睛狹長昳麗,看得久了,總讓人有種酒醉下墜的感覺。
“五星級難度的跳舞機,險些都被你給踩爛了?”陳晏起曲腿靠在路燈杆上,語帶裏帶了輕微的調侃,見葉鷺垂著頭不說話,他突然說,“其實我心情也不好。”
他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自己會脫口而出。
葉鷺屏住呼吸,生怕錯過陳晏起的一個語氣。
她靜靜地等著,可直到路邊最一盞燈熄滅,陳晏起再也沒說話。
“你心情不好,然後呢?”葉鷺捏著陳晏起的羽絨服衣角,仰頭看他的時候,莫名好像又回到了上次在體育館樓頂。
那時候,是他陪著她哭。
現在,也許她可以做個合格的聆聽者。
“明天有空,找個地方放鬆一下。”陳晏起看了眼滿世界的白雪皚皚,腦海裏突然浮現起做筆錄的時候,葉鷺一直望著相冊裏朋友圈的幾張照片發呆。
他俯下身討教:“你有推薦的項目嗎?最好能應景一點。”
葉鷺遲疑了半秒,半晌,她試探著問:“你這是在邀請我?”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不知道想到什麽,陳晏起從兜裏拿出手,在葉鷺頭頂輕輕地揉了一下,“不愧是我家妹妹。”
葉鷺下意識往後一縮,整張臉都陷進陳晏起外套上的的大毛領裏,她恍惚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做夢一樣。
但如果是夢,也許她可以被允許貪心一點,放肆一點,膽子大一點。
“那,”葉鷺眼巴巴地望著陳晏起,許願似的道:“滑雪。你覺得怎麽樣?”
陳晏起伸手拍掉葉鷺帽沿上的的雪,將葉鷺的長發細心地挪到一邊,然後將加絨的帽子整整齊齊地戴在她的頭上。
他看著她凍得發白的臉頰被絨毛包裹,漸漸顯出淺淡的粉暈,這才將手踹到兜裏,略顯挑剔道:“有點無聊。”
葉鷺失落地低下頭,隻聽到對麵的陳晏起又說:“那就去濱城吧,”
作者有話說:
三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