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遊戲是他做的。
那文字是誰在發?
陳晏起以前並不覺得記憶缺失是多麽重要的事情, 畢竟他忘記的隻是少部分人少部分事,而且他有的是辦法重新記住,雖然情感上很難回溯到以前的那種程度,但對他來說其實並沒有很大影響。
他本就沒什麽朋友, 也沒什麽放不下的人。
可在看到這款小遊戲之後, 他心裏莫名覺得空空的, 就好像有個地方本該滿滿的,到現在丟了什麽東西。
他望著願望短信的頁麵,伸手刪掉自己測試的那條, 留下幹幹淨淨的八句話, 心裏的暢意這才緩緩複蘇。
“你是誰?”陳晏起喃喃自語, “為什麽從來沒有人向我提起你。”
可能是上天垂憐, 陳晏起熬了好幾天都沒有得到的答案, 突然就被人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座鷺啼玉蘭的玉雕, 上麵的夜鷺惟妙惟肖,廣玉蘭色澤瑩潤純粹,一看就價值不菲。
可他也不知道怎麽了,一看到它, 就覺得心口撕心裂肺似的疼, 他眼前一陣眩暈,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他本能想去抓緊她,一揮手卻將玉雕砸了個粉碎。
看到送禮的人戰戰兢兢的樣子,陳晏起很想告訴他,自己其實喜歡上麵的鳥兒, 大概是因為和他手臂內測的圖案有些相似吧?可他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找不到緣由的痛苦, 讓他無法抑製地煩躁暴怒。
直到雕像碎裂在地上,藍白相界的鳥兒從被徹底分離出去,他心裏那點不爽快才稍微散開一點點。
但與此同時,他腦海裏一瞬而過的人影,也消失得無蹤無影。
後來,他從很多人那裏得知,自己曾經交往過一個女朋友,也是時間最長的一個。
她叫葉鷺。
他給她的備注就是[1616].
翻出手機通訊錄裏眼熟的昵稱,陳晏起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短信,都是她發給自己的。
準確地說,是她在向許願池許願。但她大概並不知道那款遊戲的許願池,隻會連接自己的短信提醒。
不然,他們都已經分手這麽多年了,她怎麽還會用這麽冷僻的方式給前任發消息。
夜色漸深,陳晏起突然困意全無。
他拚命地想尋找關於葉鷺的過往,想在房間裏找到關於她的細節,可是相比較以前自己特意留存下來的那些刻意提醒,這個名字就像是某種禁忌一樣,被人擦洗得幹幹淨淨。
陳晏起從來沒有這麽渴望知道一件事情,就好像在找回這副空殼裏丟失已久的真正的自己。
他心裏一遍一遍地默念著葉鷺的名字,卻總覺得好像不該是這麽叫法。
那該叫什麽呢?葉鷺?鷺鷺?小鷺?他嘴唇微動,心裏還整琢磨著,出口卻是一聲:“阿路。”
“阿路?”陳晏起一遍一遍地念著這兩個字,莫名有些心酸。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過,但久違的情緒波動,讓他有些亢奮。
陳晏起仰起頭,突然很好奇他們以前在一起時的樣子,他看著天花板靜靜地想,當初他們分手一定鬧得很不愉快吧?
一定是自己做錯了事,傷到了她的心。
所以,她不愛他了。
否則,他心裏明明這麽舍不得她,當初怎麽會輕易放手?
宋枝枝還在台上說話,陳晏起略略回神,再次把視線投向信息記錄。
他還記得從一開始,自己就對別人記憶裏自己這位前女友的印象很好。
無他,因為她很守時。
從來都沒有人,會把他的生日記得這麽準確。
每一句祝福都是在大年初五的23:59的發出,就像是他這一生會偶遇無數人,可她卻心甘情願,無論什麽情況下,都永遠留在他身邊到最後一刻。
可現在,原本應該在明年大年初五才收到的許願,他卻提前收到了。
不僅收到了,還和以往的每一條都完全不同。
她喊著他的名字,像是等待他的一個回應。但棘手的是,他的記住的那些過往裏,那些日記本裏記錄的細節裏,沒有一條教他現在該怎麽回答,她才會高興。
陳晏起往後微靠,順著時間慢慢往上翻,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刻刀一樣,在他的心頭劃出麻木又刻骨的疼痛。
[已經六年了,希望陳晏起健康如意]
[五年沒你的消息,希望陳晏起健康如意]
[今年是第四年:希望陳晏起健康如意]
[第三年了,滬中好像下雪了。希望陳晏起健康如意]
[兩年了,我決定留在京都了。希望陳晏起健康如意]
[365天,希望陳晏起年年快樂,健康如意]
[我又解鎖了通關技巧!這次,希望和陳晏起結束異地戀]
[高考心願:希望能和陳晏起去京都上大學]
除了最開始的兩條,後麵的六年裏,葉鷺都在許願陳晏起健康如意。
可偏偏,這兩樣,正好是他始終都沒能得到的。
陳晏起收起手機,腦海裏習慣性地複習著自己費盡心思才重新找回的關於葉鷺的“記憶”。
他努力去背誦他們的每一個細節,將他們僅有的照片日日放在身邊,他嚐遍他們曾經經曆的疼痛,他放任那些與她相像的女孩靠近自己,他像導演一樣,費盡心機模擬出一個個冒牌的曾經。
可這些,都比不上她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帶來的衝擊感。
那天是葉鷺回到滬中的第一天。
天藍葉綠,梧桐樹蔭裏,她抱著一束白菊從花店出來。他從記憶裏搜刮,這才知曉,那天是葉鷺父親的祭日,他老家在滬中,亡故後就葬在這裏。
從那天起,他就瘋狂地想。
如果可以,他想讓她也永遠留在這片土地,和自己一起。
於是他開始費盡心機地演繹自己的落魄,重演六年前他們的曾經,他拚了命的想用自己留住她,卻沒料到,再完美的戲碼也是戲碼,總有穿幫的那一刻。
她太聰明了,又足夠敏銳,很快就看穿了他的貪婪,撕破了他的偽裝。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她不願意留下來。
可那怎麽行呢?
陳晏起想,他已經擁有了一切,她想要什麽他都給得起,他不再是六年前的那個廢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放棄她。
更重要的是,他想。
“同樣的錯,他可不會犯第二回 。”
六年前的陳晏起為什麽要分手,他不想知道。可是六年後的陳晏起,就算是死,也絕對不會鬆開她的手。
想到這裏,陳晏起再看著屏幕最下方,葉鷺最新發過來的那行字,心裏就火燒一樣的煎熬。
葉鷺不是被宋枝枝安排去京都了嗎?她怎麽會突然回老洋房?她發現了小遊戲的秘密,那肯定也看到了昨天醫生發給他的病症診斷書。
她知道了,知道他並不完全是陳晏起。
他們之間用以維係關係的所有曾經,都變成了泡影。
陳晏起突然想起葉鷺上次胃病住院時,跟他說過的一段話。
“陳晏起,我遇到了奉我如珍寶的人。”當時葉鷺抬眼凝向他,唇角冷漠,眉眼裏卻格外動人心魄,她堅定地說:“那個人,他不是你。”
陳晏起心裏萬籟俱寂,不知道過了多久,腦海裏隻不住地回**著一句話:
[這一回,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哪怕他費盡心機,算無遺策,她也不會再回到一個假冒他人的騙子身邊。
*
宋枝枝致辭結束,婚宴場下一片寂靜。
賓客們麵上如常,但所有人都意識到,新娘子剛剛表白陳情的人,絕對不是那位京都邵氏二爺。
“怎麽回事?不是男方悔婚嗎?怎麽今天的新郎不是邵凡齋嗎?”
“管他呢,就像晏總說的,我們都是女方的親友,隻要新娘子不變,管他新郎是誰呢!”
“可說了這半天,也沒見新郎出現啊,哪有婚禮現場隻留新娘子一個人的。”
與此同時,台上的宋枝枝當眾取出兩枚戒指。
戒指很簡單,就像是很普通的素戒,但是上麵卻新刻上去了兩個人的名字縮寫。
陳晏起看著眼前的畫麵,腦海裏突然鑽出一個畫麵。
朦朧的燭光下,有人穿著婚紗用婚禮進行曲唱生日歌,有人佯裝嫌棄眼神裏卻布滿感動,有人被抹了一臉的奶油一驚一乍,也有人悄悄扯著他的衣角,拉著他依偎在夜色深處。
他淺啄她的臉頰,她報以他純粹笑意。
那張定格住的已經舊的發黃的照片,是陳晏起生病以後,唯一一次見到過去的自己眼睛裏盛滿了光,光芒深處全是女孩的身影,也是他迄今為止,唯一嚐過的暖意。
“我要等的人,大概不會來赴約。”
宋枝枝拿著戒指,大大方方地站在鏡頭麵前,她像是在對全世界說,也像是在望著某個人,如同跟自己完成一個賭局一般,輕聲笑道:“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隻見宋枝枝緊盯著鏡頭,她就像珍惜那年她錯過的那場告白一樣,一字一句鄭重詢問。
“伯凱先生。”宋枝枝顫抖著念出他的名字,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她哽咽道:“現在我也穿上了婚紗,又站在攝像頭麵前,手上是你當初送給我的戒指。我已經準備好了,當時沒說出口的話,你現在還能不能再說一次?”
賓客和媒體的視線跟隨宋枝枝的視線看向宴會廳門口,還有人小心提醒宋枝枝看一下手機,從來沒有哪一刻,人們這麽統一的盼望著奇跡發生。
然而,自始至終都沒有驚喜降臨。
不知道過了多久,宴會廳都漸漸起了燈,宋枝枝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她雙手握住話筒,朝著賓客區深深鞠下一躬,輕聲道:“對不起,我——”
“學姐!”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高喊聲。
宋枝枝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她動都不敢動,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夢就碎了。然而有人似乎天生魯莽,他大大咧咧地撐著手臂翻身上台,在場下一片嘩然裏,腳下踩得地麵發出“嗵”地一聲響。
宋枝枝抬頭的一瞬間,就看到穿著新郎禮服的年輕男人氣喘籲籲地立在她的麵前。
他看上去比以前黑了一點,額前的細碎發絲上垂滿了汗水,宋枝枝掃過他往身後藏東西的小動作,突然聞到他身上不知道在哪蹭到一股新鮮油墨味兒。
“好看嗎?”看到宋枝枝還愣在台上,伯凱用手背抹了把額頭,連忙把自己手裏的雙人海報展示給她看。
海報上麵正是六年前宋枝枝生日,何最無意間拍到的他們倆的合照。
照片裏是穿著婚紗的他,以及他眼裏最動人的宋枝枝。
宋枝枝看著眼前的伯凱,看著他手裏的兩個人唯一的合影,感覺自己像是做夢一樣。
媒體鏡頭緩緩轉動,伯凱耳垂紅的滴血,但他還是接過宋枝枝手裏的戒指,單膝落地,昂首挺胸地望向她:“宋枝枝,你的伯凱先生遲到了。”他笑了起來,大聲道:“你現在,還願意嫁給他嗎?”
宋枝枝拚命點頭,眼淚卻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淚流滿麵地張開手臂,伯凱邁開步子輕輕地抱住她,少年的身形高大,腳下穩健,姿態挺拔,立在原地猶如高山勁鬆。
這時候,宋枝枝才突然發現,原來,她的少年也變成了頂天立地的戰士。
從今往後,他在她的戰場,將永遠常勝。
現場的賓客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四周的海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都換成了伯凱和宋枝枝手裏的樣式,就連早就發到手中的喜糖,也始終都印著Z小姐&K先生。
四周突然響起激烈的掌聲,宋父上台致辭,幾句話便將這場鬧劇變成一場精心策劃的驚喜,全程都沒有提及邵家一個字,一對新人相視一笑,被來自所有人的祝福肆意包裹。
按時滬中的婚俗,華燈初上,喜宴才剛剛開始。
新娘子的捧花從人群中穿梭而過,陳晏起懶怠抬眼,便看到視線盡頭,穿著廣玉蘭刺繡的寶藍色長裙的葉鷺。
她佩戴著那枚冰河大象,手裏握著那枚黃銅鑰匙,接到捧花的那一刻,下意識朝他看了一眼,然後便逆著人潮,款款地向他走來。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葉鷺踮起腳尖擁向陳晏起。
她眼底墜滿了沉甸甸的情緒,像是灼熱鼎沸,又寒入骨髓。
喜悅的歡呼聲裏,陳晏起原本猶疑不定的手指慢慢落上葉鷺的腰際,這一切來的很不真實,但他的的確確看到了葉鷺的歸來。
陳晏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便感覺葉鷺手臂也慢慢環緊他。
“如你所願,我回來了。”
她就像是累極了,又倦極了,在煙花綻放的喧囂中,緊緊地依偎著他。
好半晌,她突然輕聲笑道:“但我會詛咒你,教你永遠都得不到幸福。”
作者有話說:
57和58章,明麵上看是宋枝枝和伯凱的主場,但其實是葉鷺和陳晏起暗中推波助瀾才會有的結果,下一章應該會展開講。感慨一句,他們要是能把這份心放在自己身上,也許他們也能柳暗花明,有一線生機,隻可惜當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