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邵兩家的聯姻過去了大半年, 當天的直播畫麵仍在網上傳的沸沸揚揚。
各種題材的傳聞裏,葉鷺看到網友在“霸道總裁追妻火葬場”和“青梅竹馬暗戀成真”兩個版本的衍生故事裏吵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她給宋枝枝送門票的時候,她還撐著下巴糾結了一會, 生怕自己被媒體拍到又是一場麻煩。
“我聽說, 邵凡齋後來還找過你?”葉鷺順著宋枝枝的話頭, 像是隨口一提。
“我沒見著,”宋枝枝似乎都懶得再回憶,不假思索地道:“伯凱處理掉的。”
她頓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什麽, 又偷瞄了眼葉鷺, “你怎麽知道的?這事我沒跟任何人說。”
唯一的可能性, 就是伯凱告訴了陳晏起。
陳晏起和葉鷺還有聯係?宋枝枝感覺自己好像不小心發現了大秘密。
“對了, 你這次謝幕演出的票可真難搶。我和伯凱守了好幾輪都沒買到。”宋枝枝琢磨著, 故意問道:“聽說那位影帝也去?還有聞家那位剛回國的,你也送了門票。”她隨手翻看著手裏的兩張門票,有些揶揄道:“人緣這麽好,我都有點妒忌你。”
“時宵老師是我前輩, 我的青藝賽首場演出就是他指導過的, 最後一場應當邀請的。”葉鷺對宋枝枝的話外音毫無察覺, 繼續道,“聞鶴出國這些年偶爾也有聯係,還有你們倆,我都特意留了前排,到時候過來給我捧場。”
“捧場?”宋枝枝忍不住笑, “我的葉首席, 也就你敢說這倆字!現在你的票千金難求, 沒點門路哪裏搶得到。”
“說起來,你這一跳滿打滿算也二十幾年了。”宋枝枝放下手裏的水杯,眼瞅著葉鷺不堪重負的身體,感慨道:“這些年日夜不休的跳,挺累的吧?現在退下來,安心在當個大學老師也挺好的。”
“那你,”宋枝枝清了清嗓子,“以後有什麽打算啊?”她自從婚後整個人都鬆弛了很多,此時眉眼含笑地問:“不考慮再談個戀愛什麽的?”
葉鷺抬眼瞧著宋枝枝,看得她挪開視線,這才笑道:“你確定,你是想問我這個?”她略微傾身,“學姐,有話直說。”
宋枝枝欲言又止,但想了一會,還是鼓起勇氣看向葉鷺。
“你的謝幕演出為什麽要定在滬中?”見葉鷺麵色如常,宋枝枝索性問的更加直白,“你和陳晏起,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
從宋枝枝那出來,葉鷺才發現外麵瑩白一片。
滬中難得下這麽大的一場雪,她索性沒有打車,慢悠悠地沿著街道往市中心走。
腳下吱嘎的踏雪聲響起,葉鷺低著頭一下一下地踩著腳印,走著走著,她忽然感覺身後似乎有道視線,一直若即若離。
葉鷺腳步未停,也沒有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揣著口袋,仰頭呼出一口氣。
“出來,不然我就去報警。”
黑色的轎車門打開,陳晏起撐著傘站到了葉鷺的麵前。
“半年前,我就跟你說的很清楚了。”葉鷺冷聲道,“不要再纏著我。”
陳晏起耐心地等她說完,才緩緩開口:“我沒有跟蹤。”
他在附近談公事,出門正好看到葉鷺進小區,就一直在外麵等著,他原本隻是想遠遠地看一眼,沒想到還是被她發覺了。
“我知道你心裏有沒我。”陳晏起朝前半步,將葉鷺整個都籠罩在雨傘下麵,“我也說過,我會還你自由,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你們在一起,去哪裏,結婚,生兒育女,我都不會打擾。但是阿路,你沒有權利幹預我對你好。”
半年了。
自從宋枝枝婚宴結束,這是他們第二次麵對麵說話。
葉鷺原以為,她當初把話說的那麽狠毒,足以讓陳晏起知難而退。
他那麽愛麵子的人,又從不愛等人,知道自己哪怕得到愛意,最多也隻是一個替身,怎麽可能接受。
隻要她足夠決絕,讓他死心,他自然會放下她,遵循醫囑,好好治療,可事實卻和她想的完全相反。
她不明白。
葉鷺掌心攥得生疼,忽然,一隻大手落了下來。
“你不要緊張,我隻是想送送你。你不喜歡,我就走遠一點。”
陳晏起俯身握起葉鷺的手掌,他輕輕地掰開她的指尖,目光落在皮膚深陷的痕跡上,用拇指輕輕撫過,然後將手中的傘柄放入她的手心。
“拿好。”他笑了一下,聲音輕的像是羽毛一樣,“滬中的雪帶雨,會淋濕的。”
葉鷺腳下微挪,看著陳晏起轉身,一步一步地退到自己視線看不到的拐角,她心裏驟然疼了一下。
漫天的大雪緩緩下落,濕棉花似的砸在地麵,傘頂,然後慢慢融化,像雨一樣滑落在地。
葉鷺朝著和陳晏起離開相反的方向,她收緊手指,牢牢地握著傘柄上的男人的餘溫,仿佛真的完全不在意似的,繼續往前行走。
葉鷺走的疾,陳晏起便邁大步伐,葉鷺走累了,陳晏起便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乖乖地定在原地,葉鷺要是不小心迷了路,陳晏起便悄悄教人指引她。
這一天裏,陳晏起跟著葉鷺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宋枝枝和伯凱的公寓,比如辛老師的老樓房,比如給何最,鄭蕎還有孫箬靈寄送門票的郵局,比如,老戲樓附近的閣樓樓頂,再比如,滬城一中體育館的天台。
他踩著她的腳印,沿著她的軌跡,像是在重溫他們的以前。
葉鷺像是故意在提醒他,又像是在默許他的追逐,兩個人就這麽一前一後,不遠不近地走在一起,偶爾有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從他們中穿過,笑鬧間會用視線將他們緊密相連。
直到傍晚時分,陳晏起看到葉鷺回到他們經常居住了一年多的葉柳小區。
“站住。”看到陳晏起要跟著進屋,葉鷺像是終於忍無可忍地喝止道:“不許進來。”
陳晏起的動作頓在原地,“為什麽?”
他肩膀上落滿了雪,融化之後濕淋淋一片,此時站在風口裏,整個人都泛著一股濃重的冷意,偏他又身形挺拔,蒼白的臉上嘴唇又深紅如雪,像是誌怪閑談裏無家可歸的妖精,任誰看了都不忍拒絕。
葉鷺立在玄關,麵無表情道:“這裏現在是我的房產。”她從頭到腳地打量陳晏起,像是哪哪都不滿意,“我以為,進別人家要經過主人同意,是最起碼的禮貌。”
陳晏起掃過她腳上新換的拖鞋,立刻脫掉自己沾上泥濘的鞋子,他站在門口的墊子上,征求葉鷺的意見:“現在可以進去嗎?”
葉鷺:“這裏不歡迎你。”
陳晏起耷拉著眼皮,他沉默片刻,一隻腳突然踏進門檻。
“我想起來了,你說過這裏是我們的家。”陳晏起仿佛終於找到了可以為自己辯解的證據,他指了一下茶幾的位置,堅持道,“你當時說,我要是無家可歸,可以隨時來找你。”
看到葉鷺還是冷漠麵孔,陳晏起像是再也不肯遷就下去。
“阿路,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他一步步逼近,葉鷺下意識往後退,眼看她要撞到桌角,陳晏起忙伸手攬住她的腰,兩個人幾乎要貼在一起,他才穩住呼吸,嗓音低啞地說,“隻要我停了藥物,我會慢慢想起以前的所有的事情,包括你。”
“不管是陳晏起,還是段晏起,都是我。”陳晏起緊挨著葉鷺,兩個人走走挪挪,不知不覺中就到了臥室門口。
看著熟悉的臥室布置,陳晏起看向葉鷺,忽然伸手解開自己的紐扣。
鴉青色的襯衫散落在地板上,葉鷺靠著門框,手指不自主絞在一起,她呼吸有些亂,下意識想要躲開陳晏起的視線,卻被他側身困在兩道牆壁的角落。
“阿路,我都記得的。”陳晏起抬起自己手臂內側的刺青,上麵的紋路清晰如故,“那天晚上,你拉著我說,你回來不是為了離開我,你自己讓我留住你的。”
他抵在葉鷺身側,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你說過,永遠都不要推開你。那你現在,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我?”
他看著葉鷺,自重逢以來的種種湧上心頭,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輸在哪裏,尤其是自從半年前的那場婚宴之後,葉鷺對自己的態度就變得極端固執,冷漠,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可偏偏,他就是舍不得指責,反而想拚了命地迎合,討好,取悅,隻要她能展顏一笑。
葉鷺別開臉,隻覺得陳晏起的話就像是一把刀,一層層刮來她的厚重偽裝,她慌亂地側過視線,餘光在看到陳晏起後背上那道駭人的傷疤時,驀然頓住。
陳晏起覺察到葉鷺的目光,仿佛突然想起什麽,立刻轉身退避。
“站住。”葉鷺緊追到陳晏起麵前,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走到他身後道,“這是怎麽回事?”
她是記得陳晏起受過傷,當年為了掩護豆蔻的前台女孩,他假裝自己有怪癖,在身後的同一位置留下過一道疤痕,可當時明明都已經快痊愈了,不可能過了這麽多年,變得這麽嚴重,幾乎……幾乎滿目瘡痍,潰爛見骨。
葉鷺回過神時,陳晏起已經重新係上扣子。
“就是一道疤。”他不以為意地解釋道,“以前不知道怎麽弄的,有幾回碰到了,能記起很多事情。”陳晏起略微一停,似乎是怕嚇到葉鷺,又說,“也不是次次管用,沒多疼。”
葉鷺打斷道:“別說了。”
“好,”陳晏起輕聲道:“不說。”
“出去。”葉鷺臉色有些慘白,她側過身語氣強硬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陳晏起皺眉,他望著葉鷺道:“你剛剛明明在關心我。”
“我說了,這裏不歡迎你。”葉鷺再次強調,聲音卻夾雜著顫抖。
陳晏起感覺到葉鷺的不對勁,連忙小心詢問,“是哪裏不舒服嗎?”他腦海裏閃過一道畫麵,就像是曾經做過無數次似的,轉身直奔放藥的抽屜,他剛碰到把手,就聽到葉鷺略帶哭腔的吼聲。
“你以為你很熟悉這裏嗎?你以為想起一點點別人的記憶,你就真的是這裏的主人嗎?”葉鷺眼圈微紅,眼底滿是憤怒,“這裏是陳晏起的家,不是你的。”她一字一句,聲聲錐心,“別忘了,你姓段。”
段。
段先生。
陳晏起忽然反應過來,他現在官方的名字的確是姓段。
托他那個即將出獄的生父的福,他的身體裏流著的是段家的血。
他叫段晏起。
“我知道你記住了所有我和陳晏起的過去。那些日記本裏,他可能寫過我的所有喜惡,習慣,癖好,甚至……我在**喜歡什麽動作。”
葉鷺突然出聲,她望過來的時候,眼底盛滿了憎恨與疼痛,可他卻覺得,那些情緒並不針對自己,真正感到刺痛的其實是她自己。
“可是你模仿的再像,也隻是東施效顰。”葉鷺語調壓抑,她意有所指道:“我不是你,可以接納一張張假臉,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陳晏起的替身。”
“你知道你現在這樣,會讓我有多惡心嗎?”葉鷺道:“沒有人會對一個殘次的贗品,產生興趣,尤其是我。”
不等陳晏起有任何反應,葉鷺立刻轉身,她後背繃得挺直,視線落在窗外的廣玉蘭樹枝上,道:“你離我遠一點,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陳晏起抬起腳跟,穿過葉鷺的身影走向門口,就在他快要踏出門檻時,他隱約聽到一聲極力壓抑的抽泣聲,男人腳下微頓,並不寬敞的室內突然變得寂靜無比,仿佛一點點呼吸聲都沒有。
“阿路,你撒謊。”
葉鷺聞言微微一怔,她方才竭盡全力才沒有在陳晏起麵前露餡,可這五個字突然入耳,她就像是被捏住了要害一般,整個人都失控地顫抖了一下。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不擅長騙人。”陳晏起掏出手機,從相冊裏翻出一張截圖,“既然你這麽厭惡我,那這個你怎麽解釋?”
葉鷺始終都沒有回頭,也沒有要看陳晏起手機的意思。
陳晏起索性口頭道:“我查過這幾年你的演出情況,不管是在劇院還是巡演,每個場次你都會自己留一張17排17列的座位。”
聽到“1717”這個數字,葉鷺立刻打斷解釋:“那是我留給陳晏起的。”
“如果換做是以前,我會相信你的話。可現在,你已經知道我不是他。”陳晏起打斷葉鷺的話,他急促道:“可這次謝幕演出,你還是留了一張。這一張,”他大步邁向葉鷺,正視著她的眼睛,篤定道,“是你留給我的。”
“阿路,”陳晏起拇指擦過葉鷺的眼角,他就像是神明在唱誦祝禱,嗓音裏帶著薄薄的暖意,“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適合成為陳晏起。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扮演一輩子,直到真正成為他。”
葉鷺驟然擋開陳晏起的手背,她眼圈通紅,仿佛是被徹底激怒:“你有什麽資格?你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人?知道他有什麽理想嗎?”
她轉身走向櫃子,從裏麵的隔間裏拿出一盒飛機模型的零件,走到陳晏起麵前問道:“這是PH出品的國航737max,你能在十分鍾內把它組裝好嗎?”
“你知道現在國內最新研發的中空長航察打一體無人機係統有什麽特點嗎?”葉鷺拿著航模的手臂落在身側,她靠近陳晏起,走到他的麵前,仰著頭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是陳晏起,這些他都會知道。”
陳晏起心裏莫名像是被什麽擰了一下,疼痛遍襲全身,他使勁想從記憶深處找到葉鷺說的這些,哪怕是支離破碎的殘渣,可他大腦突然一片空白,隻是手指下意識似乎想要做什麽動作。
做什麽呢?他慌張地想。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來著?
“段先生。”
葉鷺驀地出聲。
她慢慢地鬆開手指,眼底的情緒漸漸散盡,隻是靜靜地望著陳晏起,就像是麵對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不要再勉強自己了。你不是他。”
作者有話說: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結。
注:中空長航察打一體無人機係統,PH出品的國航737max,這兩個名詞源自今年中國航空展,和航模相關知乎文章的產品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