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陸驚蟄早已習慣了鳳凰的冷漠,可這番話依舊讓他聽著尤為刺耳。

“那你可知若不是這些下人,本世子與秋兒今日,便喪命於此了!”

鳳凰不語,可讓陸驚蟄更為氣憤的是,她臉上仍然沒有露出絲毫的傷感與同情。

她環視了一眼周遭的慘象,半晌,才淡然道:

“赴京的馬匹與暗中羽衛我已備好,殿下,還是盡快起程吧。”

說罷,她便一卷鬥篷,再次化為一團神秘的業火,消失在屍橫遍野中。

江南西南處,南王陵。

春日的江南,總是被煙雨籠罩,灰蒙蒙的霧氣薄紗之下,能聽到零星幾個人的哭聲。

死的那些王府下人幾乎都是孤家寡人,大部分都是陸起曾經征戰之時收的難民。

一身幹淨,了無牽掛,故而都願將性命交給吳南王。

也就自然而然,死後可以獲得入南王陵的權利。

陸驚蟄腦中是一片空白,他與哥哥姐姐站在較遠處,不知所措。

於是他一個個觀察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可令他詫異的是,大家雖蹙著眉,卻看不出太多的傷感。

“重明,你說死了這麽多的人,為何連大哥跟二姐,都看起來無動於衷呢?”

重明順著陸驚蟄所望之處望去。

作為她彩鳳的同僚,陸春分身邊的金烏,陸清明身邊的滅蒙,神情與兩位南王子嗣一樣,凝重之中並不夾雜太多的神傷。

“大殿下與二郡主皆是上過戰場之人,許是見過太多生死,早已看淡了。”

“是麽...”

陸驚蟄對這個解釋心有不甘,他們明明是王府的英雄,卻少有人為他們所哭泣。

呲嚕嚕————!

忽然間,遠處傳來馬蹄聲,打破了這寧靜之地的悲傷氛圍。

隻見一白衣女子,帶領一眾刀客策馬前來。

那些個刀客的服侍,以及頭上怪異的辮子發型,似乎與鳳陵的打扮風格大相徑庭。

看著像是東境之人。

見此情形,作為長子的陸春分,以代理家主的身份迎上前。

“諸位東境友人,千裏迢迢來我江南,所為何事?”

說話間,陸春分故意將手中雕虎大槍向地上砸了砸。

二十年前,吳南王陸起便是用這差不多樣貌的大槍,刺死了意圖謀反的東境候,德川秀一。

而後,願意臣服的織田家上位,實在是那天子項天恒膝下隻有項北辰一個兒子,再無其它子嗣。

這才在十年前,讓陸起的長女,陸穀雨,與織田家的第一武士織田侍極聯姻。

白衣女子向陸春分行了一禮,隨後畢恭畢敬道:

“我家夫人聽聞王府最近多生事端,特命奴婢前來,接葉家千金回東境療養。”

白衣女子的話被陸驚蟄聽在耳朵裏,瞬間上前,不悅道:

“不必勞煩大姐,我自會照顧秋兒。”

誰知白衣女子竟連看都未看陸驚蟄一眼,仍舊是對王府如今的話事人陸春分說道:

“夫人還說了,二殿下不思進取,不善武功,不守男德,葉姑娘跟著他,隻會受到傷害。”

“你!”

陸驚蟄被說得渾身刺撓,即便是自己的大姐,也不能這般挖苦自己。

在記憶中,他的這位大姐十幾歲時便飽讀詩書,為人正直,性子剛毅。

故而對於陸驚蟄這個如同廢物一般的弟弟,一直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白衣女子繼續說道:

“如今葉姑娘身負重傷,危在旦夕,不適合再留在二殿下身旁。”

“這不是東境將軍夫人的請求,而是吳南王府,郡主大人的命令!”

白衣女子說罷,本就心情煩悶的陸驚蟄終於有些情緒爆發,忍俊不禁罵道:

“陸穀雨你大爺!回去跟你家夫人說,我陸驚蟄的娘子輪不到她安排!”

一旁的陸春分早有預料這一幕的發生,趕緊將自己這弟弟拉到一旁,好言勸道。

“小弟啊,別生你大姐的氣,穀雨十幾歲時便常出入葉家,弟妹還抱在懷裏的時候她便認識了,對葉家,穀雨是有感情的。”

“如今葉家慘遭滅門,隻剩下弟妹一個活口,你說,她能不有所反應嗎?”

陸驚蟄過了衝勁,氣也消了些,他知道大姐是為了秋兒好。

隻是方才那白衣女子說話,實在氣人了些。

不過細細想來,那女子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若是自己武藝強勁,王府的這些下人便不會遭此血光之災,葉知秋也不會被刺那一劍。

“小弟啊,其實為兄覺得,讓葉姑娘去東境,並非壞事。”

陸春分語氣嚴肅道,似乎並不是在與陸驚蟄說笑。

“你想啊,過幾日你便要上京,京都的可是比江南更為凶險,再加上穀雨身邊,有七色彩鳳中最善醫術的畢方,你看...”

陸驚蟄沉默不語,那白衣女子與陸春分這般一勸,似乎令他再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唯一有的,隻是心中那一份不舍。

一個能帶給自己無限溫柔,可以讓自己傾訴的人,是任誰都無法代替的。

即便她僅僅隻在自己的身旁,看著秋兒的臉,心中便十分安詳。

“大哥,我若說我舍不得,你可會取笑我?”

“哈哈哈哈!”

陸春分忽地一聲大笑,隨即一巴掌拍在陸驚蟄的背上。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受困於兒女情長!”

“此次上京,你好生曆練一番,到時,你騎著高頭大馬,豎起咱們陸家的王旗,親自去東境接你夫人回來!”

陸驚蟄心中似乎終於接受,他想要變得更強,變得能夠靠自己保護家人。

穿越前,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個親人在他的哭喊聲中咽氣。

如今到了這更容易死人的亂世,他卻偏偏依舊想要保護每一個人。

陸驚蟄走到白衣女子跟前,拱手敬了其一禮。

“那就,有勞姑娘跑一趟了,前麵粗鄙之語,權當本世子放屁。”

“勞煩姑娘回去告訴大姐,待秋兒蘇醒之時,會有一個文武雙全,功勳滿身的英武之人,來接他的娘子回家!”

白衣姑娘這才正眼看了看陸驚蟄,雖說體態消瘦,麵色蒼白。

一看就是成日飲酒,縱欲過度的身體。

隻是那儀態神情,倒不像是陸穀雨口中的廢物模樣。

眉宇之間,竟還能瞧出幾分少年的意氣。

“那奴婢,靜候二殿下佳音。”

白衣女子這才向陸驚蟄行了一禮,隨後便與一眾武士向王府的方向走去。

“你不跟去見你娘子最後一麵?”

陸春分走到陸驚蟄的身旁,一手搭在其肩上說道。

陸驚蟄望著白衣女子離去的背影,道:

“我會沿著拈花江,走上十裏相送,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明!”

“在的,殿下。”

重明似乎已然猜出陸驚蟄的心思,立即牽來了兩匹馬。

“去紅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