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安慶城下了一場雪。

顧長生打著哈欠醒來,望望灰蒙蒙的天色,有心想繼續躺一會兒,江玉燕卻已經起來洗漱了。

沒有人暖著,顧長生也躺不下去,一邊起床,一邊偷偷羞愧了一下,在自律這點,江玉燕是真狠。

能在大冬天一個鯉魚打挺起床的都是狠人。

揉著眼睛用清水洗臉,顧長生懶散的樣子讓江玉燕笑了。

“其實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嗯?”

顧長生警惕,日日多半個時辰,江玉燕說不定過些年真能翻身。

她也能自律,隻是大清早有江玉燕軟乎乎的在旁,平白生了幾分懶散。

掃了掃庭院的積雪,晨練過後,顧長生裹裹衣服出門。

小雪還在下著。

路邊有人攔路。

“你就是黑羅刹?”

“我不是。”

“我明明聽說你就是!”

“行吧,我是。”顧長生歎了口氣,看向眼前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年少想要成名,最佳的途徑就是踩著已經成名的人前進。

如她們姐妹踩了江別鶴一腳。

出名後,便總有些不知死活的後進,認為同樣都是年輕人,誰又比誰差了?

“聽聞你們劍法精妙,特來討教討教!”來人抱拳行禮,禮數倒是周到。

“若是我們認識,可以切磋點到為止,我們不認識,你要討教,會死人的。還是快走吧,我當沒見過你。”

“死有何懼?既分高下,也決……”

年輕人大笑一聲,一邊說著,一邊飛身前來。

劍光閃過。

鮮血飆出。

他落地時已是一具屍體。

鮮血散著熱氣潑灑在路邊積雪上。

顧長生抖了抖肩,繼續抬步了,這些江湖人啊……

提了藥材回去,一邊洗手,江玉燕在旁見到她的動作,問道:“又殺人了?”

“平白無故想來踩我,勸都勸不聽。”

顧長生洗幹淨了手,搖搖頭坐下,黑羅刹……什麽破名字。

躲在院裏不出門,也會讓人小瞧了,還是時不時露個麵才能保持震懾性,讓那些腦子不好的年輕人不敢打擾。

江玉燕分撿著藥材,憐星走前留下了素女丹的丹方,其中幾種藥材難尋,還得委托藥店留意,有了給她們留著,如今才堪堪湊齊。

“去哪找個毒藥試試呢?”

江玉燕琢磨。

“這還不好說?慕容家都是玩毒的行家。”

顧長生看她分揀,轉身出門去找慕容三娘要毒藥去了,順便討條畜生過來。

對於慕容世家來說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若不是毒藥這種東西仆人沒有,甚至看大門的就能解決。

試了一番藥性,和憐星描述的差不多,解毒是夠夠的。

又稀釋了一點蒙汗藥,顧長生瞅瞅江玉燕,再瞅瞅碗,總覺得不那麽安全。

“你試?”她把碗往那邊推了推。

江玉燕輕輕搖頭,“你功力深厚,你試。”

顧長生摸摸發梢,反正被揩點油罷了,一口悶下了碗裏的水。

不致命的東西,還是不勞煩畜生更能體驗細致。

江玉燕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

顧長生眉頭蹙起。

“咽下去啊。”江玉燕催促。

顧長生含著水頓了一會兒,緩緩咽下,江玉燕正要說話,她嘴一張,舌下滋出來一小縷水線。

江玉燕愣愣地看著她。

“沒什麽用,一入口就感覺出來了。”顧長生放下碗道。

瞧見江玉燕眼裏的失望,顧長生揉了揉她頭發,將她秀發揉得亂糟糟的。

腦子想什麽呢?

逆妹!

“我也試試。”

江玉燕重新稀釋了一碗,剛入口,便和顧長生一樣蹙眉。

顧長生眼帶笑意地看著她。

對真氣掌控越細致,越能諸多妙用,譬如憐星牙齒碎鋼斷鐵。

尋常毒藥想要藥翻高手不太容易,所以各門各派都有精研自身的獨門毒藥,一是不容易解毒,二是針對高手,更加隱蔽難以察覺。

“把素女丹做一些帶身上吧,被蛇咬了之類的都能解。”

顧長生對憐星留下的丹方還算滿意,從藥店提回來的藥材也能做一些。

移花宮……

不知道如今怎樣呢。

顧長生想著那個瘋女人。

沒幾天,江湖上又一則爆炸性消息,如同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巨石,掀起波瀾。

燕南天與一無名好漢合力打上繡玉穀,邀月受傷逃遁。

這年下半年,江湖一點都不平靜,風起雲湧中大事件一個接一個,都和燕南天、邀月有關,二十年的恩怨如今才開始正式清算。

重建中的移花宮被再次踏平,邀月逃遁、憐星消失,威震江湖的武林禁地終究沒落了。

一月底。

顧長生見到了沒有頭發眉毛、滿是皺紋的燕南天,與恢複了原本麵目的路仲遠,還有萬春流那個小老頭兒。

“燕大俠恢複了呢?”

“還沒完全好,隻是實在忍不住,和路兄弟一起去揚了移花宮,不能讓她死灰複燃!”

燕南天專程趕來道謝,帶著江小魚與花無缺,這兄弟兩個如今一個黯然滄桑,沒有了當初公子無雙的翩翩氣質,一個穩重了許多,不再一副眼睛滴溜溜轉的模樣。

顧長生目光掃過,看來邀月憐星之事對花無缺打擊很大。

“可惜……本想著至少剪除憐星,此次竟然隻有邀月一人,還讓她跑了!”

燕南天扼腕輕歎,讓那姐妹倆跑了,除惡不誅首,死灰複燃輕而易舉。

顧長生看了看路仲遠,奇怪道:“燕大俠不知道她們決裂了嗎?”

燕南天道:“正是她們姐妹不和,才是最好的機會!”

花無缺臉上閃過痛苦之色,養育十幾年的兩個師傅是他的殺父仇人,還想讓他們兄弟相殘……

江小魚拱手低頭向這個年輕女人無聲道謝。

顧長生給燕南天和路仲遠倒了杯茶,想了一會兒道:“之前憐星重傷,在我這裏休養了兩個月才走。”

“嗯?”

所有人皆是一愣。

燕南天盯著顧長生沒有說話,路仲遠側了側頭,花無缺抬頭望向顧長生,神情複雜,不知是感激還是糾結,隻有江小魚若有所思。

“說起來,江湖上誰都可以對憐星喊打喊殺,唯有你們兩個,你們的事。”

顧長生目光掃過花無缺和江小魚,“對憐星出手,卻是恩將仇報了。”

花無缺忍不住問道:“這是何意?”

燕南天沉聲道:“就因為決戰那天憐星想要阻止,所以顧掌櫃認為她改過自新了?”

“燕大俠知道讓他們自相殘殺的這個計劃,是她姐妹二人誰提出的嗎?”

燕南天遲疑道:“邀月?”

“不,是憐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