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沉劍綠水湖後不知所蹤,謝曉峰隱姓埋名在做最卑賤的苦力。

而院子裏的雪地上,有人卻在推演他們的劍法!

她輕描淡寫,揮塵如意,一瞬間就已刺出了十三劍。劍法本是輕靈流動的,輕飄飄不帶任何殺意,可是這十三劍刺出後,天地間仿佛忽然有了殺氣。

第十三劍刺出,所有的變化似已窮盡,像是流水已到盡頭。就像是這寒冷寂寂的冬日,所有都已終結。

這一套劍法已到了末尾,可她的劍勢隻是慢了,還未停。

奪命十三劍隻有十三式劍招,卻有了第十四種變化。

這一式變化像是吳道子畫龍點的睛,不著邊際,不成章法,前麵十三式劍招的所有變化和威力,都於此時綻放了出來。

慕容秋荻白色的貂裘下,已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徹骨的寒意無孔不入。

慕容秋荻完全信了,謝曉峰會敗,敗在自己手裏。

風揚起地上的雪沫,顧長生站在那裏,劍已停了,她卻沒有動,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許久,顧長生歎了口氣,將劍扔給慕容秋荻,自己則背著手回屋了。

慕容秋荻接過劍,默默看著她的背影,等到顧長生離開,她才收回目光。可她的神色忽然間變了,手上精鋼打造的長劍也在風中發出一聲脆音,仿佛哀鳴一般,在慕容秋荻愕然的神色裏,那聲脆音顫聲悠長,劍身崩裂成了一塊一塊,隻餘一個光禿禿的劍柄在她手裏。

冷風中夾雜著雪粒,像刀一樣吹著。

屋裏生著爐火。

纖柔修長的十根手指放在爐火上,手指輕輕動著,跳動的火苗就在顧長生手下。

“江湖上總是不缺天賦絕倫的人。”顧長生歎道。

江玉燕道:“我天賦如何?”

顧長生道:“很強。”

江玉燕彎著眼睛笑了。

顧長生道:“但是缺了一樣東西。”

江玉燕道:“缺了一樣東西?”

顧長生道:“或許你曾經有。”

江玉燕問:“那是什麽?”

顧長生道:“對手。”

她望著爐火中跳動的火苗,“成為高手,隻需要苦練,加上一點點的天賦,還有傳承,都可以,但想要超越前人,必須要有相應的對手,天資,時運,環境,悟性,缺一不可。”

這是她這個身具絕頂內力的人做不到的,她不會為劍而活,也不會為了劍而瘋魔,她缺少的是那一點壓力,和那個對手。

成為時代的最頂尖,發出最絢麗璀璨的光芒,離不開一個同樣的對手。

葉孤城遇到了西門吹雪。

燕十三也遇到了謝曉峰。

同生一個時代,是悲哀,也是幸運。

仿佛宿命一般,他們生來就會成為宿敵,在登頂之後,必然有一個人倒下,成就另一個人的輝煌。

就像是兩顆流星,相遇了,一定要撞擊出驚天動地的火花,雖然這火花轉瞬即逝,卻足夠照耀千古!

有天賦的人並不少見,可很多人都沒有那麽幸運,沒有命中與之爭鋒的宿敵,最終在孤寂中泯然眾人。

譬如葉開作為一個傳承者,早早的退隱江湖,離開了,他也許得到了小李飛刀的精髓,江湖人認的卻依舊是小李飛刀,他隻是其中一個傳承。

阿飛遇到了荊無命,但是不夠,荊無命不夠純粹。

從傳承者,成為開創者,突破桎梏,並不是單純的天賦與刻苦能做到的。

隻有當世同樣有其他天縱之才的對手時,才會爆發出宿命之戰,從而超越自己,成就自己,或成就對手,碰撞出最耀眼的光彩。

——她從沒有過這種條件,也不會為了劍而去宿命之戰,同樣處境下,她寧願找個泥頭車將對方撞死,或和江玉燕前後插眼捅刀。

這也注定了,她很難做開創者,五絕神功如此契合,也許也是種宿命。

“他們是對手,亦是朋友。”顧長生修長的十指在火苗上空緩緩舒展著,感受著火爐散發的熱量。

江玉燕道:“沒有那個燕十三,就沒有第十五劍?”

顧長生道:“也會沒有謝曉峰。”

第十五劍,就是在這樣極致的條件下才能催生出來。

絕頂內功是實力,也是桎梏,她可以精簡那些武學,也可以提純變精,化腐朽為神奇,甚至將之融合變強,卻終究少了一些東西。

強如當年燕南天,經曆死劫也隻是將嫁衣神功練至大成,那時沒有培養天外飛仙、小李飛刀這樣的土壤。

天才局限於自己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主角,才能將這個時代推至巔峰。

“這是知識的詛咒,有絕頂功力在身,很難想象那些不懂這些的人是怎麽看待‘劍’的,在內功逐漸衰落時,在生死一線間,單靠劍法又如何再進一步。”顧長生說著話,隨意抽下頭頂的木簪,朝江玉燕刺過去。

“你看,你解決問題第一反應是用功力破去,所以說這是他們的時代,想要找第十五劍,比他們難了數倍。”顧長生道。

江玉燕恍然,出神地望著爐火。

“原來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了。”江玉燕道。

“他們也想象不出我們是如何看待內力的。”

顧長生笑著,撥了撥她的唇,認知不同,導致的結果也天差地別。

江湖從柴玉關那波沒落後,現在又走向了另一個巔峰。

從破敗中崛起……這江湖每一次受到重創,總能慢慢從中萌發新芽,趟出一條路,然後走到極致。

若不是經曆了西門吹雪時的轉合期,而是從當年直接來到這裏,恐怕她們也非常難以理解,十三招劍法之外,第十四劍是如何變化出來的。

江玉燕也伸手在火爐上烤著手,指尖輕輕觸碰到顧長生的指尖,“或許,我們兩個也應該是宿敵?”

顧長生怔了一下,抬眸瞧她一眼。

“宿敵嗎……”

也許是。

這個該死的妹妹,從來就沒有安過好心。

“要打一架?”顧長生道。

江玉燕瞅瞅顧長生,又想了想顧長生研究的那第十四劍,搖頭道:“饒你一回。”

顧長生目光幽幽地望著她。

“你別來!”

江玉燕大驚移開目光,不與她的視線對上。

“姐姐的眼睛不好看嗎?”顧長生笑著,輕輕觸碰她的指尖。

感受著指尖微微的觸感,江玉燕呼吸略有些急促起來。

察覺到她細微的變化,顧長生莞爾一笑,目光又放回爐火上,認真地烤著手。

小妮子動情了。

“燕十三還有一身很高明的醫術,這時代唯一擁有麻沸散,和做外科手術刮骨療毒的人。”顧長生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這樣一個人卻做了殺手,同時是當世頂尖劍客。

“棄醫的人,總能找到好出路。”顧長生搖頭道。

江玉燕有點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