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

溫水。

一雙纖手浸入其中。

修長的手指摩擦輕搓片刻,拿起一塊白色的毛巾擦拭幹淨。

每次殺人過後都習慣洗手,不管有沒有沾血。

顧長生將雙手擦幹,回過頭,江玉燕站在窗前,看著院外翠綠的竹子。

沒有多說什麽,她將水換了一遍,喚江玉燕一聲,便去屋裏休息了。

前幾天並不太平,在慕容世家追查羅家兄弟隱秘小樓的那兩天,夜裏好幾個江別鶴和蕭子春幾人派來試探的,這精致的小院兩人都不想弄髒,要麽一腳踢出去,要麽引到外麵才動劍。

如今卻是清靜了。

顧長生在窗前扯了一片碧綠的竹葉,想學著書裏的人吹一曲,奈何有了真氣也吹不成,她就沒那天賦。

竹葉從手裏滑落,又被接起來,顧長生想了想,暗運真氣將它彈出去。

倒是彈出很遠,但飛花摘葉殺人之類就是笑話了。

有空該練練暗器手法……

顧長生望著院裏的竹叢出神。

江玉燕洗好手進來,從身後抱住她的腰,臉貼在背上。

顧長生摸著她的手沒出聲。

兩人享受著這靜謐而安詳的一刻,直到外麵傳來喊聲。

“顧掌櫃!你們在麽?”

兩人打開門瞧,卻是張菁提著一盒糕點來了。

“嘿!”

看得出張菁很少做這等事,撓撓頭爽朗一笑,“回來路上突然想吃,不知怎的想起你們,就多買了一些,算是謝過今天你們的幫忙吧!”

她將盒子遞過去,再細瞧顧長生兩人,這倆人沒有白日裏那般冷淡的樣子了,像是平常的兩姐妹,頭發也沒束起來,而是披散在肩頭後背,乍一看卻是有點溫柔的感覺。

張菁知道那是錯覺,她一閉眼睛,就能想起來顧長生與江玉燕站在院落中央,秀發飄揚,而身前是江別鶴和何無雙閻鶴等幾人或受傷或躺倒的樣子。

“多謝了。”顧長生接過盒子,溫聲道謝。

“哈哈!”

張菁又笑了一聲,瞅瞅院子道:“有什麽需要就和我說,那邊仆人支兩個過來幫忙做點什麽也方便。”

“我們姐妹不習慣人伺候,心領了。”

“我也是,嘿嘿,一個人自在!”

本打算告訴她們江別鶴父子已被看管起來,等被他陷害的那些人的親朋好友與燕南天來處置,目光掃到江玉燕時張菁又閉了嘴。

想必她知道江家父子的下場,也不想再提起。

張菁憋了一會兒沒話,直接一擺手告辭,轉身間紅衣飄飄,如一團移動的火燒雲離開。

已是黃昏了。

顧長生關上門,回屋打開盒子,裏麵是千層糕與糯米糕,她遞了一塊給江玉燕,自己也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江南的小吃還是不錯的,比她們在海宴吃幹果要強得多。

小仙女張菁在顧長生印象裏一直是潑辣的性子,卻沒想到也有如此扭捏的一麵,更像是個姑娘家了……

顧長生想著剛剛張菁撓頭的模樣,忽然歎了口氣。

江玉燕問:“怎麽了?”

顧長生道:“沒什麽,就是覺得……大俠真苦。”

她指的當然不是江別鶴那種偽善大俠,而是燕南天。

小仙女張菁的母親是“玉娘子”張三娘,被稱為江湖第一美人,一直仰慕江湖第一神劍燕南天,卻終身未嫁……

小仙女張菁是誰的孩子,自不必說。

張菁非但沒有跟著燕南天姓,甚至和燕南天的關係都隻是一些縹緲傳聞。燕南天在惡人穀一躺十幾年,張菁才養成了那副潑辣的性子,而燕南天出穀恢複後依然沒有和她相認。

不與張菁相認,自是礙於身份,雖是江湖第一大俠,可這個名頭同時也代表著,他暗地裏的仇家敵人數不勝數,已結仇的,將來要結仇的……

選了這條路,便很難回頭,即使金盆洗手,也不會安穩餘生。

燕南天的父愛大抵就是如此。

反看路仲遠,幹脆獨身一人從不牽扯兒女情長,也是個狠人。

顧長生吃了幾塊糕點,想著路仲遠到底到哪去了,江小魚這麽難找麽?

一邊思量著,江玉燕伸出手指抹了抹她唇角殘渣,而後提劍出去院裏練劍了。

如今顧長生實力強橫,二人安全無虞,她也得多努力才行。

顧長生喝了口茶,站到門檻旁看著,今日去江府回來後,江玉燕倒是沒什麽變化,也不清楚她有沒有放下,或者變得更偏激,這需要時間才能看得出來。

希望是前者吧……

顧長生站了片刻,拍拍門檻坐下,就靜靜地看著江玉燕在院裏練劍。

風吹動竹子沙沙作響,夕陽斜灑進這座小院,給院裏的人和坐在門檻上的人染上一層淡淡的暖色。

直到夕陽完全隱沒,血色彌漫在雲層中間,將天邊渲染出一片瑰麗的紅霞。

江玉燕收身吐氣,將劍回鞘,扭頭看去,隻看到離開門檻的背影,顧長生一邊束著頭發,一邊去到廚房做飯了。

晚飯是簡單的竹筍炒臘肉,和清炒薺菜,加上街頭鋪子買的鹵菜。兩人以前落魄時胃口好,喜歡重油重鹽,尤其是蜀中的辣菜,在海宴的一年多倒是慢慢養回了偏清淡的口味,中午油水足點,晚上一般都是比較清淡。

顧長生端著碗吃飯,一邊道:“今天算是承了慕容家一丁點情。”

江玉燕靜靜地吃著菜,顧長生說的輕功高手之類她都清楚來龍去脈,偏偏顧長生還能圓上,明明黑蜘蛛是被忽悠過來保護慕容九的,到了顧長生嘴裏成了偶然遇見一個癡傻女子然後保護人家了。不過這些她都沒有去問,顧長生總是有種……百曉通的氣質,在她這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來,就如同評書裏那些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的謀士一般,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若不是慕容家在場,院裏沒有人聽她們說話,隻能將那些人全殺光,說不得要背上一個江湖惡徒的名頭。

“算各取所需吧,她們本來一點線索都沒有,現在吃了顆定心丸,嗯……如果有機會幫著她們找一下九姑娘也無妨。”

顧長生伸了筷子夾一塊筍片,一邊思索慕容九在去龜山地牢前到底跑哪遊**了。

還有她那蜘蛛小弟,隻是硬實力不濟罷了,若是身手實力能和他的輕功造詣一樣高深,再過十年又是一個路仲遠式的人物。

這時候也沒什麽娛樂活動,做飯洗碗也不會覺得麻煩,吃完順手就收拾了,顧長生收拾好了之後走出廚房,江玉燕袖子捋到中間正在院後搓洗兩人的衣物,裏衣一個盆外衣一個盆。

等夜幕深沉,繁星滿天,張菁還在慕容家院裏自己門前練劍。

加上練習鞭法,她比平時要多了不止一倍的練習時間。

既然顧掌櫃兩個年輕女子可以那般厲害,那麽她也可以。

張菁在這一點上與燕南天很相似,都有一股能人所不能,人能我更能的勁頭,她隻要想到白日裏兩個掌櫃的那般模樣,心裏就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羨慕嗎?

可能是吧。

張菁練完擦了擦額頭細汗,坐在門檻上,身後屋裏油燈將她影子投到院裏地上,拉得老長。

接下來的日子,慕容家都以為兩個掌櫃還會做出什麽大事,畢竟兩個女子青樓也逛了,二世祖也抽過了,江別鶴都被她們尋上門了,尤其是對何無雙的那一劍,覺得這是兩個武功高,又冷酷的主兒。

出乎意料的,兩個掌櫃竟然就像尋常百姓一般,在院子裏修身養性起來了,連個侍女和仆從都沒有,洗衣做飯、打掃房間俱是自己動手,就那樣門一關,相互依靠過起了日子。

隻有偶爾注意一下江湖上發生的事,以及和她們往來一下。

怪異。

盡管沒有明說,慕容家幾個娘子都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