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氣煞我也!該死的蒙麵人到底藏哪兒了!”
月夜當空,層巒疊嶂的密林內,一片朦朧的薄霧正縈繞其間。
七個手持武器的男人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徘徊在森林中,臉色皆有些難看。
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傷,一個個氣喘籲籲,灰頭灰臉,看起來頗為狼狽。
其中一位長相秀氣提著劍的青年望著一眼看不穿的密林,情不自禁歎了口氣:“……莫說是那兩個黑衣刺客,現在就連這林子都走不出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更是難看。最先開口的胡子大漢忽然氣憤冷笑道:“哼,要不是你們三人攪亂老子與兄弟們找玉佩,又莫名其妙被人追殺,怎麽會落到如此田地!”
仔細看去,被他指責的三人穿著較為儒雅,手裏提著把漂亮的寶劍,一眼望去宛如世家公子,風度翩翩,確實與剩下幾位糙漢子的形象大為不同。
就連其中最火爆性子的,說起話來也很是斯文:
“閣下休要胡攪蠻纏,明明是你們打擾我們探查張氏滅門案的線索,惹怒蒙麵人追殺,怎到還怨起了我們!”
胡子大漢一聽頓時火氣上湧,張口就罵了一句:“你放什麽狗屁!”
眼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險些要打起來,性格最穩重地位最高的方氏弟子方程無奈搖了搖頭,上前一步勸阻道:
“諸位,我們被困於此地,且皆精疲力竭,可不是計較誰是誰非的時候,方某在此提議,我們應該齊心協力尋找落腳地點整頓歇息,等到明日霧散後再商議後續也不遲啊。”
方家在江湖裏也是以劍術聞名的世家,眾人就算心中再有不滿也會給幾分薄麵。
果然,爭執的兩人不再開口,胡子大漢卻沒好氣地睨了方程一眼:“那依你方公子所見,我們應該在哪兒歇息好啊。”
這附近都是密林,林中藏匿無數毒蛇猛獸,哪有算得上安全的地方,然而方程卻不驕不躁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半空:“諸位請往那裏看。”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眺望,倏地一怔,隻見百裏之外的樹木頂端竟隱隱藏著一道烏黑的房簷,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若不是房簷頂端鑲嵌著一顆散發著淺綠色熒光的圓珠,根本觀測不到。
但看見疑似有人居住的建築,眾人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吃驚,畢竟這附近的樹粗壯古老,將近有百八十丈高,而這建築卻比古樹還要高出不少,簡直前所未聞!
“這……怎會有人在此地修建房屋!”
“那發光的不會是夜明珠吧,這麽大個的夜明珠!放房頂?!這敗家玩意!!”
眾人頻頻咂舌,但目光卻帶著幾分喜色,加快了腳步往那房子的方向走去。
霧氣更加濃了,幾人不管不顧目光追隨著房簷前進。
然而一刻鍾過去了,兩個刻鍾過去了,無論眾人多麽努力地往前趕路,卻始終無法靠近那房屋一步,反而累得滿頭大汗。
“不對勁。”方程終於停下腳步,警惕打量著四周,“這裏我們起碼來過不下三次,我們一直在此地打轉!”
胡子大漢臉色一變:“陣法?!”
難道屋子的主人精通布陣之術?故意在耍他們?!
“他娘的!”想通緣由後,他不禁火冒三丈,“不讓我們靠近,那我們就毀了這片森林,看他還能弄什麽陣法!”
“不可!”方程大驚,連忙製止他的魯莽。
不過大家都精疲力盡,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宿休息,為難糾結一會兒,方程忽然恭敬朝房屋方向一拜,朗聲道:“在下南陽方氏弟子方程,偶然在此地迷路,無法脫身,可否請主人一見?”
……
沉默良久不見有人回話,胡子大漢冷笑一聲,剛要嘲諷,卻倏地感到脊背一涼。
他以為是夜間涼風入骨,下意識摸了摸後頸,又再次察覺到了不對。
因為這林中根本沒有風。
不僅沒有風,連蟲鳴鳥叫聲也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森林中安靜地可怕,隻能聽見眾人越發急促的呼吸,顯然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情況的詭異。
方程同樣捏緊手中的寶劍,心中發沉,時刻警惕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可他不曾聽見腳步聲,甚至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在濃霧之間突然與一道平靜的眼眸對上視線。
“!!”
心髒猛地躍起,方程的呼吸也直接一滯。
他強行壓製著恐懼感沒有後退,眼睜睜看著麵前的濃霧散開,那人緩慢走進了自己的視線。
——露出一張皎如明月的臉。
方程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豔,眼前的青年年紀比他還要小幾歲,身穿金絲秀雲衫,手持踏雪折扇,腰佩青翠玉石,一頭墨發柔順披散,眼眸明亮,薄唇微勾,眉心一點鮮豔的朱砂痣尤為明亮,有連壁之姿,珠玉之儀。
他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神仙公子,分明隻是站在那裏,卻令在場的人全部看呆了。
“諸位晚上好。”他微微頷首露出笑容,在溶溶夜色下,顯得越發俊秀出塵,“在下江楓,不知幾位尊姓大名,又因何而來此地?”
眾人這才緩過神,連連打量著對方,猜測這神秘人的身份。
“你……難道就是那個夜明珠的主人?!”胡子大漢瞪大眼睛問道。
這話問得有些突兀,但江楓卻不惱:“如果你指的是前麵那座樓閣,咳、咳……正是。”
說話間,他用扇子遮擋在唇部輕咳了兩下,語氣也微弱了一瞬,眾人這才發現,他的臉上呈現出不正常的蒼白,垂下的眼簾透出一抹脆弱,像是病入膏肓,身患重症。
但他的脊背卻始終挺得筆直,讓人聯想到天山頑強站立的鬆柏。
胡子大漢看了幾眼,不由輕蔑嘟囔道:“原來是個病癆子!”
他說得輕,就連附近的人都沒聽見,但離得最遠的江楓卻恰巧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盡管他眼底十分平靜,胡子大漢卻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正狐疑是不是說的話被聽到了,江楓卻很快移開了目光,就像是偶然掃過他一樣。胡子大漢莫名鬆了口氣。
此時方程壓下心中驚愕,正恭敬替眾人解釋道:“在下方程,本在安慶探索張氏滅門慘案的線索,卻遭遇蒙麵人襲擊。我等追著蒙麵人來到此處又不小心迷了路,此時又渴又累,希望能夠借貴地留宿一晚歇一歇腳……當然,可以付出一些酬勞。”
方程說著就要從懷中掏出銀子,江楓卻用扇子輕輕一推,沉思片刻,提議道:“這裏百廢待興沒有招待客人的地方,不過……倒是剛新蓋了一座酒樓,雖然內部並不完善沒有美酒佳肴相伴,但隻是歇歇腳還是有地方的,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大喜,連連拱手:“多謝。”
“不必咳、咳咳……”江楓正要說話,口中又再次幹咳起來,臉色蒼白三分,連唇角都溢出一絲血跡。
沒想到他竟然病成這個樣子,方程又驚又憂,連忙問道:“閣下沒事吧?”
“……沒事,習慣了。”熟練拿出繡帕擦拭嘴角,江楓苦笑搖了搖頭,“見笑了,如你所見,在下身體不好,甚至不能長久站立。請稍等片刻,我的下屬正在到來的路上。”
方程等人自然答應。
不過見江楓如此虛弱,方才眾人心中湧起的恐懼已經徹底消散,甚至能說說笑笑與江楓隨意攀談起來。
“我見公子非富即貴,為何會在這種深山老林中居住,還建設酒樓?”
“地下的陣法可是江公子布置的?如此精妙,何某佩服!”
“閣下的病是怎麽回事,若需要幫助,我等一定鼎力相助。”
江楓回答得很有禮貌,雖時不時咳嗽兩聲,卻也聊得十分愉快,他是個能夠引起人好感的男人,隻要跟他說過兩句話,就會感到如沐春風般的喜悅。可事後想想,就會察覺到他其實什麽都沒有說,關於他的事情一件都沒有摸清。
然而這時,一道頗為無禮的台詞卻陡然打斷了眾人的笑語:
“我見那夜明珠放在房頂暴殄天物,不如將它送給我怎麽樣?”
談笑聲戛然而止,方程不可思議扭過頭看向胡子大漢,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反倒是江楓沒什麽表情,隻是微微一笑:“客人說笑了。”
“老子也不會白占你便宜!”胡子大漢拍了拍胸脯,笑眯眯露出一口牙,“天下誰不知道我們江南四鬼武功高強,方才說到的那蒙麵刺客就在這林子裏,見你家境厚實定會心生歹意。
“但你放心,隻要有老子在,他們就別想動你一根汗毛,哈哈哈哈隻用一顆夜明珠換我們江南四鬼的保護,你小子不虧吧!”
“江南四鬼?!”方程也頭一次知曉他們身份,心中猛地一驚,聽聞這江南四鬼武功出神入化且手段異常陰毒,竟然就是眼前這四人?!
他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江南四鬼無惡不作簡直江湖之恥,他們要早知道其身份,斷然不會一同行走!
他麵色滿是被欺瞞了的憤怒,江南四鬼卻不聞不問,隻是得意看向江楓,眼底還藏著深深的威脅。
他們這令小兒啼哭的笑容卻完全沒有嚇到江楓,江楓收斂了笑意,淡淡道:“不勞各位客人費心,這些事情讓在下的屬下去做就足夠了。”
見他再三拒絕,江南四鬼臉上陰沉不已,冷笑道:“屬下?你的屬下幾斤幾兩,那蒙麵人即使是我們也要全力應對,你的屬下在我手中能過上三招嗎?”
“——你想試試?”
倏地,一道冷如冰雪的氣息從身後傳來。
江南四鬼麵色大驚,猛然回過了頭。
在他們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如果說江楓就是那清風明月的話,這男子就像是世上最冷的寒霜,看人時眼神鋒利宛如利刃,渾身散發著恐怖的氣息。
男子冷漠望著胡子大漢,聲音同樣沒有任何溫度,“你用什麽武器?”
胡子大漢遲疑的功夫,江楓已經欣然介紹道:“來得正好,諸位,這位便是我的下屬葉漸衣,他頗為擅長劍法。”
在場的人都是用劍的好手,皆好奇打量著葉漸衣,掂量著彼此武功的差距。
葉漸衣二問:“你用什麽武器?”
“我……”雖然江南四鬼慣用劍,但不知為何胡子大漢此時一陣心悸,下意識扯謊道,“我……不用武器。”
葉漸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圈,似乎看出了什麽端倪,令他越發緊張地抿著唇。
但隨著江楓的呼喚,葉漸衣隻是冷漠地撇下一句:“記住,但凡讓我看到你用劍,我就砍斷你的雙手。”便自顧自地朝著江楓走去。
江南四鬼心中一震,竟是忽然渾身冒出冷汗。
但回過神後又異常憤怒,等等,人家都沒出手他們在怕個屁啊!他們的武功在江湖可是數一數二的,這麽個小娃娃怎麽可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一定是剛才對方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背後令他們被嚇唬住了,這要傳出去豈不笑掉大牙!
他們惱羞成怒惡狠狠朝葉漸衣瞪去,這才注意到原來葉漸衣是推著一架通身金色的輪椅過來的。
他溫柔扶著江楓坐在輪椅上,似乎這個動作並不常做,舉止和表情都有些僵硬。
等到江楓坐好後,他理都不理其他人的神色,便推著輪椅往森林深處走去。
“跟上吧。”
還好江楓低咳了兩聲出聲提醒,麵麵相覷的方程等人這才鬆了口氣繼續跟隨。
而江南四鬼望了望身邊陌生的森林,糾結片刻,也決定按捺住怒火一同前進,畢竟誰也不想在這荒郊野外露宿一宿。
這一次沒過多久,他們便逐漸靠近了一棟樓閣,卻並非是遠遠看見的那高大的一座。
但比起那不起眼的房簷,這樓閣外表顯得異常璀璨。三層樓閣,每一層磚瓦都鋪上喜慶的紅色,四周更是掛起了無數盞燈籠,月夜下散發著明亮的暖光,燈火通明,照亮四周。窗花紅柱雕刻得更是栩栩如生,鳳凰展翅宛如衝破雲霄。
眾人從未看過這般奢侈這般豪華的樓閣,恐怕就連皇帝的寢宮也無法比擬,偏偏牌匾上隻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醉仙樓,應證著這僅僅是個酒樓的事實。
“見笑了。”江楓微微一笑,“本店還在裝潢中,尚有未曾完善的地方。”
“……”這都還沒結束??
方程簡直說不出話來,他們方家也是名門望族有錢有勢,但跟江楓一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他勉強擠出個笑容:“江公子真是……富有。”
胡子大漢越看越覺得興奮,外麵都如此奢華了,那內部得富裕成什麽樣?
如此想著,他竟第一個推開門衝了進去。
然而屋內的裝潢卻令他大失所望,放眼望去簡直跟其餘破落的酒樓一模一樣,都是一套一套桌椅擺放整齊,牆上掛著菜單木牌,也就是門口立著兩顆夜明珠擺設,還算值點錢。
“主人未請你進去,你怎能推門而入!”後麵急急忙忙跑來的方程一臉憤怒地指責,胡子大漢卻滿臉不屑。
江楓坐著輪椅最後入門,先是深深看了眼桀驁的江南四鬼,隨後才溫和道:“諸位先坐下喝些水吧。”
這些人又渴又累,便隨意坐下,一邊瞥著葉漸衣幫他們倒水,一邊暗中觀察著酒樓的環境,這位神秘的江公子到底是什麽人,他們真是非常好奇啊。
見葉漸衣隨意將茶杯放到自己麵前,還發出不小的聲響,本來心中便有怒火的江南四鬼更加氣憤。
不過現在已經達成目的不需要客氣,胡子大漢瞥了眼清水,毫不猶豫諷刺道:“這裏有茶壺,怎麽還給我們上清水,你這麽富有不會連小小的茶葉都不給我們上吧?”
方程忍無可忍就要站起來回懟,但江楓卻先一步開口:“這裏確實有茶葉,不過我這茶都是尚好的茶,不會平白給人,若你想喝可以用銀子買。”
胡子大漢剛要說話,葉漸衣冷冷睨了他一眼:“還是說你連這點銀子都買不起?廢物。”
這一眼氣得江南四鬼心肝都在發顫,胡子大漢冷笑道:“不就是銀子嘛,老子什麽都缺都是不缺銀子,你這裏的茶葉老子都承包了,端上來!”
“客人。”江楓意味深長一笑,“最好不要衝動,我這裏的東西很貴。”
他用扇子指了指牆壁上的菜單,江南四鬼不屑轉頭:“再貴能貴到哪去,難不成還能白銀百兩?”
下一瞬間,說話聲戛然而止,江南四鬼死死盯著菜單,麵色大驚。
而方程也好奇看了眼茶水的價格,頓時嚇得吞咽著唾沫:“一盞茶水,竟然五十兩?!”
平常茶水的價格也就幾文銅錢或者幾十銅錢,這裏竟然是外界的百倍之多!
葉漸衣蹙眉:“錯了。”
方程這才鬆了口氣。
葉漸衣:“是五十兩一杯,一盞茶十倍價格,五百兩。”
方程:“…………”
心髒驟停!
方程很想大聲喊出來:你們是在搶錢啊!黑店!絕對是黑店!!
“黑店!絕對是黑店!!”
江南四鬼則毫無顧忌直接喊了出來:“你們這是在耍老子?!”
四人一拍桌子,猛地拔出武器站起身,胸口的怒火中燒已經達到了無法隱忍的地步。
可即使他們這般凶神惡煞,江楓卻依舊淡定道:“這就是本店規定的價格,就算是皇帝來了也是這個價錢。”
“嗬,敬酒不吃吃罰酒!”胡子大漢高喊,“老二老三老四給老子宰了這兩個人,他的所有財富就都是我們的了。”
江南四鬼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江楓平靜地望著他們,就像是在看幾個死人:“真打算動手?今天開張第一天,我本不願見血腥。”
江南四鬼最討厭他這樣的眼神,直接拔劍而去:“廢話少說,受死吧!”
劍光飛馳而來,淩厲又有魄力,江楓卻麵無表情看了眼,毫無動作,隻是手腕若有若無一動。
下一刻,身側的葉漸衣手中便多出了一把平平無奇的劍。
他隨意抬起手臂,劍芒刹那間大盛。
爾後一劍朝江南四鬼方向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