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幾次確診出蘇不疑並無問題, 但老禦醫想起剛才自己發自肺腑說的憐憫疼惜的那些話,隻覺得老臉一紅,根本沒辦法說出口。
更可況, 看這少年的模樣怎麽看怎麽像是帶病之軀,他這樣說出來,豈不是顯示自己是庸醫, 妥妥在砸自己的招牌啊!
因此, 他繃著臉收回手,擼著胡須裝作高深道:“此病……確實有些棘手。”
齊桓一聽,心中咯噔一跳,果然是被人打出毛病了?
打誰不好非要打不夜城的客人, 這個畢鴻真該死!
心中已經將禮部尚書和畢鴻罵了一萬遍,齊桓連忙道:“需要什麽都可以跟本王說,務必請您治好他!”
“此病隻能緩解,要想根治需要看緣分。”老禦醫歎息道,“下官給王爺先開個方子,每日按時服用。十日後下官再來複診,看看情況如何。”
一聽資曆最深的禦醫都這般說, 齊桓更是心中一沉, 他連連點頭讓下屬拿著藥方去抓藥,忍不住問道:“不知這是何病?需要注意什麽?”
老禦醫心中一苦,有些慌亂,但他這時突然想到王爺詳細跟他說過的情況,勉強繃著臉淡淡道:“此乃心疾, 切莫勞累操心或者受到傷害, 否則情況隻會愈發嚴重啊。”
王爺一聽, 有些茫然:“重傷還會得心疾嗎?”
“也許是天生體弱早就帶了些病因, 本來無事,卻因為外傷而徹底爆發。”老禦醫一頓胡謅,“所以平日裏多讓他注意休息,再吃些藥說不定就能養好。”
王爺鄭重頷首:“本王知道了,多謝禦醫!”
因為是蘇不疑帶來的、所以破例在門外等候的武羽這時候也聽到了禦醫的診斷,聞言,同樣大吃一驚。
他本以蘇不疑的病都是裝的,沒想到啊,竟然是真的嗎!
一股愧疚的心緒湧上胸口,這一路上他都沒有再關注蘇不疑的身體,都沒注意到原來蘇不疑傷得這麽嚴重,真是太粗心了。
得到王爺的允許後,他立刻衝進去來到床榻上,噓寒問暖關懷著蘇不疑的情況,最後還慚愧地垂下了頭:“我還以為你隻是在裝病……臉色憔悴也是因為沒睡好,原來你的心髒真的有疾……”
被迫躺在**的蘇不疑:“……”不,他確實是沒睡好。
蘇不疑有心想要解釋:“我沒事……”
這時,齊桓忽然衝進來拉著他的手囑咐道:“蘇先生,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我懂,但是無論什麽時候你都還是要以身體為主啊!”
蘇不疑:“其實……”
齊桓:“這段時間你就在我王府靜養,想吃什麽隨便提,想要什麽也都會買回來,將這裏當成家,無聊的時候可以聽聽小曲,欣賞下歌舞,務必會讓先生產生賓至如歸的感覺!”
蘇不疑果斷不裝了:“好吧王爺,我確實有病,您這樣一弄,我覺得我的病一定好得更快了!不知道能不能請來說書人、雜耍之類的,平日裏我就喜歡這些東西!”
齊桓哈哈大笑:“好說好說!”
於是蘇不疑就過上了廢物一樣的高等生活,每天在王府比王爺還王爺,振臂一揮一群小廝過來侍候,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花銀子也不需要考慮,這日子可不比健康的時候好太多了?
但他到王府也並非是來享福的,在被各種下人伺候好吃好喝地過了五日後,已經喜歡上鹹魚癱的蘇不疑這才在靈魂深處的呐喊下努力地克服著墮落爬了起來,找到王爺正式講述起了自己來此地的目的。
齊桓對他帶病還要堅持工作的態度很是感動,心中越發感激敬佩起不夜城來。
書房內,蘇不疑坐在客位,正就著兩人的交易侃侃而談:“這第一步的財源,已經出現了,想必王爺不會再被財發愁,那麽有了足夠的財,我們就應該開始第二步計劃了。”
齊桓正襟危坐,聞言,卻也迫不及待地往前傾著身子:“先生請講。”
“第二步,民。”蘇不疑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寫了一個字,這字體端正美觀很是不俗,齊桓掃了兩眼就已然很是喜歡,不過蘇不疑卻突然提起了其他的事情:“聽聞最近是二十年難遇的大旱,可有引發什麽後果?”
提到這事,齊桓便想起早朝時的匯報,眉宇凝成一團:“趨勢很不好,有很多百姓家中無餘糧,正在鬧饑荒,聽聞餓死的人數已有百餘人,就不知此事到底準不準了。”
齊桓也想過要如何解決這等災禍,可是他一不經商,沒有買糧的途徑,二不能開放國庫存糧,再加上左相今日還在朝中說此事問題不大交給地方官員處理就好,根本沒辦法插手。
但聽到蘇不疑提起,他頓時眼睛一亮,隱隱有些激動:“先生接下來提到的策略,難不成跟此事有關?”
“正是。”蘇不疑歎息道,“我早就算中了這次大旱很是嚴峻,且還要持續兩月有餘,到時候民不聊生,屍橫遍野,生靈塗炭,將會引發朝廷與江湖的又一次劇烈對峙!”
事實上,這正因為這次大旱朝廷對百姓的態度,江湖人士們才會越來越厭惡朝廷,最終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對抗。
蘇不疑選擇這個時候出現獻上寶物,也是為了要避免這件事的發生。
果然,齊桓一聽,大驚失色,“兩個月……死屍無數……真的嗎?!”
若是還要持續兩個月,那可就不是二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旱了,幾乎是百年都難尋的天災啊!
他可從來沒想到大旱竟會持續這麽長久,但若是朝廷真的放手不去理會,那很有可能會變成蘇不疑所說的那種慘狀。
可是……現在並無任何跡象表示會出現如此天災啊?
想到這裏,他忽然意識到剛才的語氣有些不對,連忙緩過神恭敬道:“我並非是在質疑先生的猜測,隻是太過驚慌……此等大事先生的推測有幾分把握?”
“十成!”蘇不疑斬釘截鐵道,“這是我徹夜查看星象專心研究的成果,絕不可能有假!”
齊桓的眼中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突然記起姬無心在信上所說,這位蘇先生雖然年紀小,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難不成卜卦占星之術也十分精通?
那他能夠算出未來之事,也很有道理。
這麽一想,不夜城既有一個可以知曉所有人過去的情報閣,又有著可以占卜未來的蘇先生,齊桓的心中就陣陣發顫,這不夜城聚集的都是什麽妖孽,怎麽各個都如此強大。
劍神、一手好廚藝的楚止、管理情報閣的名伶、現在再加上個能夠預知未來的蘇先生……無論誰單拿出去都會被各個勢力爭搶搶到頭破血流,但偏偏都聚集在不夜城,真是令人羨慕啊。
見他陷入思索,蘇不疑以為他是不相信,但也不惱,隻笑著道:“王爺相不相信倒也無礙,事實會證明一切。”
“不過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便跟這饑荒有關。”
“我自然是相信先生的。”甭管心理怎麽樣,齊桓麵上也要表態,“先生打算做什麽?”
蘇不疑微微一笑:“王爺請想想看,若是世界上有一物可代替主食用於果腹,香甜可口,且產量高達二十石,廣種耐瘠,甚至可種於旱地裏,那該如何啊?”
“二十石???”齊桓聽聞後,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不可置信。
但凡蘇不疑說的是五石六石,他還能夠純粹的感到喜悅,但是二十石?
前所未有,天方夜譚!
看著蘇不疑那自信的臉,齊桓忍不住試探道:“蘇先生,不是五石十石,而是二十石?”
“當然。”蘇不疑眨眨眼睛,“王爺年紀輕輕,難不成還耳背?”
齊桓:“……那倒不是。”
可是二十石誒!
二十石?!
天啊就算是做夢也夢不到這麽多糧食吧!
齊桓有心懷疑蘇不疑是在騙他不懂行情,可是蘇不疑的表情異常認真,實在讓他找不出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蘇不疑:“王爺還沒說,如何啊?”
“……要真有這等神物。”齊桓努力幻想著那等盛狀,羨慕地歎息道,“若是真有這等神物,不要說這饑荒消失,就連以後人們也不必愁於糧食了,大魏從此國富民強,當是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說得好!”蘇不疑撫掌讚歎,“我來此地,就是為王爺獻上這等神物!”
齊桓打起精神:“若真可以做到,先生等於送給我一個大禮,就連天下的百姓也會對先生感激不盡……就是不知道,這旱災將近,如何能趕得上呢?”
“隻需要給我百畝田地,再送我一些人手。”蘇不疑道,“其餘都不用王爺操心,我隻有妙招,一個月後便可見出成效。”
“……一個月?”齊桓蹙起眉,越聽越覺得離譜,正常這糧食都是一年才能兩收,這一個月如何做到呢?
但既然蘇不疑信誓旦旦,他也不好直接反駁,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一個月的時間試試看,自己則趁這段時間收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這樣雙管齊下,總能解決一些困境。
“好!”胡思亂想後,他用力一頷首,“那便交托於先生了!”
盡管內心不太相信蘇不疑會做成這事,但該準備的東西齊桓一樣沒有落下,王府沒有屬於自己的耕地,他便找到了一個信任的屬下,將事情交付給了他。
更何況齊桓今日要奉皇命去淩安慰問祖先,大概也有一個月回不來,隻能將蘇不疑安排到下屬身邊。
但因為蘇不疑強調暫時不要暴露他們之間的交易,齊桓隻說這是座下一門客,並讓屬下施英發盡量滿足蘇不疑的要求。
而施英發的土地在京城之外,若是從郊外來來回回到京城也十分麻煩,蘇不疑看中了施英發郊外附近的一棟府邸,請求這一個月先在那裏小住。
王爺自然是二話不說同意了,但這就苦了屬下施英發。
因為王爺要求他先去輔佐蘇不疑,暫時不必來王府,因此施英發無可奈何也隻能在郊外住下,每日受到蘇不疑的差遣。
本來蘇不疑這布衣身份指使他,他就心中頗為不喜,又一聽他要種植糧食,而且還天方夜譚的要一畝二十石,眼底就頓時隻剩下鄙夷了。
“哼,我還以為王爺親自邀請的是何方神聖,原來竟是這等騙子。”他在書房跟一群下屬恨恨道,“王爺竟被他的花言巧語迷住,將他送到這裏來,你們說說,這天下怎麽可能有一畝二十石的糧食!那不就成神物了?!”
“就是就是。”屬下也紛紛為他說話,“這麽騙子竟然還敢大搖大擺地支使您,讓您無法追隨王爺身邊,隻能屈居於這土地裏,當真是罪該萬死!我們定不能放過他!”
施英發猶豫道:“可是現在王爺被他蒙蔽,我嚐試著進言卻無濟於事,這該怎麽辦可好?”
屬下想了想,眼底閃過一絲狠辣:“以屬下所見,隻要讓王爺知道這作物絕對無法種出,那麽就會大發雷霆,那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大人也無需太過認真,一個月後,自然一切都見分曉!”
施英發一聽,覺得有理,頓時讚許地看了那屬下一眼。
是啊,憑什麽他非要在泥土裏跟什麽種植盡心盡力,而那個小白臉卻是躺在房間裏聽著小曲??
這像話嗎!
一想到蘇不疑動不動就麵色蒼白,神情脆弱,需要躺下來嚐一桌子美食,再聽聽小曲,看看舞蹈,享受著水果,施英發簡直就氣不打一處來,這誰能忍得了,就問問,這誰能忍得了!
要不是因為王爺的囑托,他早就想尥蹶子不幹了。
“不錯,傳我命令,從明日起,那個小白臉的要求你們就隨意聽聽,活不能完全不幹但是也不必太認真,等到一個月王爺回來後,我就親自將此人劣行稟告給王爺,讓他受到應有的處罰!”
屬下們各個揚眉吐氣,頓時道:“喏!”
自從入住施英發的府邸後,沉浸在美滋滋生活裏的蘇不疑每天起碼堅持一次到田地裏查看眾人耕作情況。
能夠擺脫美食玩樂的**,蘇不疑都要佩服自己的毅力了。
可是當他第四日傍晚到達田地後,麵前的場景令他微微一挑眉。
這段時間下人們都是在整理田地,做出壟溝,雖然人手有些少進度一般,但完成度卻還算不錯。
可今日卻是以肉眼可見地敷衍,田地被翻得亂七八糟,壟溝還有一大片沒能弄好,而現在太陽還掛在空中,就已經無人幹活。
蘇不疑掃了一眼,便知道了這位施大人的想法。
他扭頭就往府邸裏走,隨便拉了個下人問詢施英發的位置。
得到施大人在書房的消息後,便徑直朝書房走去。
不過沒走到院內,就被管家給攔下來。
這管家年紀不超過四十,一雙眼睛圓溜溜一轉,就仿佛蘊藏著精明的光,他笑盈盈地攔住蘇不疑,又是很有禮貌地問:“蘇先生所來何事啊?”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任誰看見他都會給幾分薄麵,更可況蘇不疑本來就沒有攻擊的架勢,也溫和道:“聽說施大人在此,我想找他談談。”
“哎呦,這可不巧。”管家想也不想就蹙眉道,“大人今日有要事,在書房辦公,不接見任何人!不如先生改日再來?”
蘇不疑道:“那我找你也行,你可知今日去田地耕作的人十分敷衍?”
“可有這種事?”管家驚訝地仿佛第一次聽見,嘖嘖兩聲後為難道,“可是這事跟小的說也沒用啊,是大人在全權負責……說來大人不僅手頭有要事要辦還要看護那農田,實在是勞苦勞心啊。”
假惺惺地歎息一口氣,管家像是才注意到這事不應該說一樣,打了下自己的嘴:“瞧小的,就是多嘴!”
“不過大人今日真的沒空,請先生明日再來吧。”
蘇不疑笑了:“那明日他就有空嘍?”
“這個嘛,小人也不知啊。”管家也笑,“或許有空或許沒空,明日先生來了就知道了。”
嗬嗬,不僅明日也沒空,就連後日大後日也絕對是沒空,總之就不能讓你見到大人!
管家在心裏偷偷補充一句。
他本做好了蘇不疑無理取鬧的各種準備,而且都有專門的話術來解決,然而蘇不疑始終微笑站在原地,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著他,把他看得都有些毛骨悚然,總覺得心中十分沒底。
但蘇不疑隻問道:“誰都不見?”
管家:“誰都不見。”
蘇不疑:“任何人?”
管家:“任何人。”
“那好。”蘇不疑轉過頭,那被緊逼的氣勢終於結束了,還不等管家鬆口氣擦擦汗,就看見他忽然徑直走向一旁提著食盒朝書房前進的小廝,並將食盒隨手拿了起來。
然後對管家微微一笑:“既然誰都不見,那這小廝也進不去吧。”
“那也就意味著,食盒我可以拿走嘍?”
“……呃。”看著大人特意點的濃雞湯被蘇不疑當場攔截,管家一時語塞。
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蘇不疑掀開蓋子,瀟灑喝了一口雞湯,又對著他露出可愛乖巧的笑容。
管家:“……對,您拿走吧。”
待會兒再讓人煲一碗吧。
反正今個無論蘇不疑是撒潑還是打諢,大人都絕對不能夠見他,這樣持續下去,他就會明白大人的意思,最後放棄了。
管家堅定心中想法,眼神逐漸犀利起來。
而蘇不疑隻喝了一口就將食盒重新還給了小廝,嫌棄道:“算了,狗都不喝。”
管家:“……”大人是狗?
還沒等從這古怪幻想中回過神,蘇不疑又問道:“我可以在這裏隨便逛逛嗎?”
“當然可以。”管家連忙笑嗬嗬回道,“大人可沒有限製您的行動,您想去哪裏都行。”
“那好。”蘇不疑似乎有很多問題,“你喜歡看戲嗎?最喜歡哪部戲?”
管家十分不解他的問題,警惕地回答道:“要說悲劇肯定是那《竇娥冤》,要說喜劇,小的很喜歡《西廂記》,您覺得呢?”
蘇不疑頷首:“不錯。”
隻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蘇不疑便扭頭就走,倒讓準備迎接他接下來問題的管家摸不著頭腦,還覺得有些空虛。
但很快他就發現,蘇不疑又回來了,而且是帶著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來的。
一群小廝有的搬著凳子,有的拿著食盒,身後竟還有一批戲裝打扮的戲子,手上提著無數道具,然後就在書房麵前的空地上安了家。
管家一驚,連忙上前阻攔:“等等,此乃書房重地,怎麽能隨意亂闖!”
蘇不疑回答的十分無辜:“不是你說的我可以隨便走嗎,這又不是書房的院子,怎麽不能走?”
他們占地是書房外麵,又不是書房裏麵的院子,這話說的沒毛病。
“這這……”管家也意識到這一點,急得滿頭大汗,“與理不符!”
“不用那麽古板。”誰知蘇不疑攬過他的肩膀,哥倆好似的拍了拍,“你整日站在這裏也累了吧,不如一起來看戲啊,我點的可是你最喜歡的《西廂記》和《竇娥冤》,放心,若是大人問罪,你隻管說是被我威脅的,我保你平安。”
“可是……”管家的神色還真就有點動搖,說實話他站在書房前守了一天,可謂是又累又餓,看見桌麵上的一堆香氣撲鼻的菜肴,更加眼睛都直了,路也走不動道。
“坐下坐下。”蘇不疑直接推他坐下,將碗筷就往他前方一放,“你家大人看不見你,況且這是書房外麵,你又沒犯錯,是我要看戲的,你順便圍觀下又怎麽了?”
於是管家吞咽了下口水,也覺得很有道理。
他終究還是沒有抵擋得住這糖衣彈炮,一邊想這蘇不疑還真是個好人,一邊用著膳欣賞起戲曲來。
但人一旦看東西入了迷,就會忘卻自己,看到喜劇時,管家恨不得拍腿大笑,一頓哈哈哈哈哈,前仆後仰,整個院中充斥著的都是他的笑聲。
而看到悲劇時,他也忍不住低聲哭泣,哽咽涕泗,聽的人頭皮麻煩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而蘇不疑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拚命把食物的香氣往書房的方向扇,等到菜涼了就讓人去熱,並且再端上來一盤。
於是,本來躲在書房內美滋滋地聽著管家趕走蘇不疑的施英發,此刻就木著臉坐在半大的椅子上發呆,耳邊充斥著其管家的各種哄笑哭泣嗡嗡聲,還伴隨著一陣濃鬱的食物芳香。
施英發:“……”
艸!!
這尼瑪還能忍???
點的雞湯沒送來,他腹中本就饑餓,結果外麵那兩個混蛋有吃有喝還笑得恨不得整個院子都能聽見,這簡直就是在他的心頭捅刀子啊,也太缺德了!!
最可氣的就是他那死管家,到底跟誰一夥的,竟然幫著外人來一同欺辱他,可恨!太可恨了!!
施英發恨得牙根直癢癢,坐立不安,開始在書房內焦慮地踱步徘徊。
可是他這樣做非但沒有排解心中憂慮,反而越聽外麵的噪音越來氣,有好幾次都想要走出門外大罵一通。
可是理智勸阻了他,他知道隻要他踏出書房這個門,蘇不疑的奸計就會得逞,那他做的這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所以……忍吧!
施英發磨了磨牙,再次坐回椅子上深呼一口氣對外界聲音一概充耳不聞。
就這樣宛如酷刑一般艱難地堅持了幾個時辰,外麵的戲曲才終於散場了。
蘇不疑滿意離去,管家意猶未盡地退回院子。
然而等待著他的卻是施英發那張麵如鍋底漆黑的臉,並隨手抄起桌麵上的墨盤——
“——狗一樣的東西,滾!!!”
隔著幾米開外都能聽見管家那鬼哭狼嚎的叫聲,蘇不疑勾了勾唇,淡定往屬於自己的院子裏走去。
還沒到院子,就遠遠看見一道身影在門外等候,直到看見蘇不疑回來,臉上立刻露出一抹笑容。
“怎麽去了那麽久。”武羽快步迎了上來,“發生什麽了嗎?”
身為蘇不疑帶回來的人,武羽自然是要跟蘇不疑一起在這裏居住的。
雖然武羽同樣不敢相信蘇不疑所說的那產量二十石的農作物,但他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認準一個人,那人讓他做什麽,他就會做什麽。
日常情況下他都跟隨在蘇不疑身後,保護對方,但蘇不疑出門時不喜有人追隨,他也就留在院內練習劍術。
這還是蘇不疑第一次這麽晚回來,武羽便猜測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蘇不疑淡笑道,“隻不過去耍弄了下不聽話的狗而已。”
“……”武羽一時語塞,他覺得蘇不疑這點非常不可思議,明明看起來就是可愛討喜的少年,可是偶爾便會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沉穩,說出模棱兩可的話,讓人突然遍體生寒。
他還沒有從蘇不疑忽然轉變的態度回過神,蘇不疑便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將剛才在田地裏的所見所聞講述了一遍。
“豈有此理,知道你是王爺的貴客,還敢這般懈怠!”武羽當即便氣得拿起劍,“我去找他們說理!”
“不用。”蘇不疑道,“我在那裏呆了那麽久他們也沒出來,可見他心意已決,不必多此一舉了。”
武羽眉宇一蹙,踟躕道:“那……去昭王爺的府邸講理?”
蘇不疑笑道:“就算我們想去,恐怕也去不了了。”
翌日,聽說蘇不疑要帶著武羽回京城一趟,就仿佛早就知道他的目的一樣,施英發特意派了一堆小廝侍衛跟在他身後,美名曰對他的保護。
蘇不疑就算拒絕也沒有用,畢竟這群人醉翁之意都不在酒,一個個的恐怕隻是想要盯住他別去王府打小報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今日管家沒有出現,但蘇不疑隻微微一笑,在眾人疑惑的神色下二話不說應了下來,“正好我還缺一些提行禮付銀子的人,很好,準備好,都跟我走吧。”
他越是表現的落落大方根本不在意,就越讓人覺得十分不正常,身後的小廝們謹記自己的職責,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竟是比武羽看起來都要像回事。
蘇不疑就這樣領著身後十多個小尾巴,不緊不慢地在京城逛了起來。
他這是第二次遊覽京城,京城依舊是那般模樣,亭台樓閣相互錯落,叫賣聲嬉笑聲絡繹不絕。
但蘇不疑總覺得這次似乎比上次更加熱鬧了,尤其街道上也多了許多書生打扮的人,甚至連涼亭中酒樓裏,也出現了許多不曾見過的讀書人的身影。
那些讀書人彬彬有禮談論著滿腹經綸,笑聲幾乎都能傳到街外,這可是件有趣的場景,雖說京城是朝廷之地,江湖人聚集並不多,但也同樣不會有這麽多讀書人。
蘇不疑好奇著,朝後方的小廝問道:“最近是什麽日子,這麽多讀書人?”
小廝想了想,答道:“或許是會試將近了吧,舉人們都聚集在此進行準備。至於其他讀書人……應該是想要結交他們一番,故而邀請有前途的人喝酒小聚,而且還會舉辦什麽詩會,很熱鬧。”
蘇不疑聽著聽著,忽然想到《夢回古代》中的一個人,此人名叫傅玄,年僅二十五歲就連中三元,高中狀元。
傅玄的才華天下皆知,但他的脾氣也很古怪,他性子冷漠似乎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隻一心走在屬於自己的路上。
若是你對他說這樣做不對,他隻會冷漠地看著你絲毫不感興趣,但若是他將你放在眼裏,縱使你讓他殺人,他都能成為你手中最好的刀子。
而他在當官後,就是左相手中的一把最鋒利的利刃。
蘇不疑雖不知左相是怎麽發現他並收為己用的,但算算時間,傅玄應該就是最近參加會試的舉人。
他的眼底浮現一絲興趣,這樣一把刀,若是他能夠搶先拿到手,用來對付左相,豈不是美哉?
思忖片刻,蘇不疑問道:“最近可有詩會?我們去看看。”
小廝聞言點了點頭,隻要蘇不疑不去王府,他們完全同意,到處上街上打聽一番,還真就打聽到今日舉辦的詩會。
眼見蘇不疑興致衝衝快步走去,落在後麵的武羽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興奮有些不太對。
思索半晌後,心中才有些了然,再怎麽說蘇不疑也是書生出身,應該也對誌同道合之人感興趣吧……畢竟這麽久了,他身邊不是官吏就是武林人士,也沒有能夠交心之人。
心中對蘇不疑抱有一絲憐憫,武羽連帶看向對方的眼神都軟了下來,倒是讓蘇不疑警惕地搓了搓手臂,總感覺一陣惡寒。
詩會是在一座府邸大宅舉行,聽說舉辦人名為唐承,是從三品官員太仆之子,也是今年參與會試的舉人,今日特地設宴邀請讀書人參加。
蘇不疑大膽地便去了,殊不知這宴會其實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除了這次參加會試的舉人外,其餘的讀書人必須家世顯赫,才能夠被太仆之子放在眼中。
於是當蘇不疑去的時候,就自然而然被看門的管家攔了下來。
管家上下打量著他那窮酸的衣袍,蹙眉道:“你是何人?”
蘇不疑笑道:“讀書人,聽說今日有聚會,特來參加。”
管家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沒想到這人竟如此俊俏,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對著他一伸手,眼神示意。
蘇不疑的眼睛頓時前所未有地犀利起來:“沒有銀子,沒有金子,沒有錢,我窮,一個子都別想讓我交出來。”
管家:“……”
小胡子**一下,他忍無可忍道:“誰跟你要錢!我是在要邀請函!”
“哦。”蘇不疑這才放心了:“什麽邀請函?此處不是隻要是讀書人都能參加?”
“當然不是。”管家頓時變了嘴臉,“沒有邀請函你來湊什麽熱鬧,你以為太仆的府邸誰都能進嗎,快走快走!”
蘇不疑還沒說話,後方的武羽一聽便有些怒了,下意識露出了腰間的劍:“不讓就不讓,什麽態度!”
他一說話,管家才總算是注意到了他,驚訝一掃又看見了後麵排著隊的一行小廝,頓時心中一驚。
他本以為這就是個窮酸書生,沒想到身後不僅有江湖人士保駕護航,竟還追隨著十多個小廝!
那可是十多個小廝啊!
一般就算是有些家室的公子也隻會帶五六個小廝出行,再多就會被有心人奏到早朝參上一本,指責這種不正當的風氣,因此人人都會注意一些。可是沒想到這人竟然完全不顧後果,帶這麽多人出行。
當即,管家便心想,此人要不是個二傻子,要不就是個惹不起的人。
於是蘇不疑剛想離開想別的法子碰碰運氣,就見管家突然一百八十度態度大轉變,直接就點頭哈腰道:“哎呦,瞧我這眼睛,原來這是位小公子啊!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這詩會您不進誰能進啊,快請進快請進!”
蘇不疑:“?”
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蘇不疑雖然完全不懂他前後為什麽改的這麽快,但是這不妨礙他依言走進府邸院內。
小廝和侍衛不讓進門,隻得在外麵等候。
詩會在後院舉行,這裏有一座奇妙的假山,還有地麵修建的湖水,兩邊是翠綠的梅樹,冬天的時候還能夠迎著梅花欣賞落雪,景色十分美好。
蘇不疑正覺得有趣,不曾想還沒進入涼亭內,便聽到一聲不屑的冷笑:“本公子還以為能來這詩會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回事,怎麽還混進來一個傻子,唐兄,能放這種人進來你可真要管管你家下人了。”
院內陡然響起一陣哄笑,蘇不疑沉默走近,隻見眾書生都聚集在涼亭裏,麵色鄙夷地望著角落處的一人。
這人穿著普通,麵頭大汗,態度唯唯諾諾,一看就是軟柿子。跟其他打扮的光鮮亮麗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而他手中提著筆,懸空在紙張上,似乎是因為太久沒有落筆,加上手腕的輕顫,直接將潔白的紙染成一點墨黑。
其餘人還在嘲弄道:“怎麽半天連副畫都做不出來,不是傻子又是什麽?有誰知道這人是誰,還不快給我們介紹下?”
眾人看了看,相互鄙夷道:“我可不認識此人。”
“我也不認識,誰知道是從哪個窮鄉僻壤走出來的?”
倒有人忽然道:“我知道,他叫董雍,這次鄉試排一百八十多名,就是個窮酸舉人,估計是害怕考不上,才厚著臉皮來參加我們聚會的吧。”
“嗬,恐怕也隻有臉皮厚這一個優點了。”
聽著耳邊諷刺的笑聲,董雍麵紅耳赤,滿臉又是尷尬又是難看,恨不得掉頭走出這個涼亭。
他確實家境貧寒,唯有用心讀書考取功名才能改命,因此參加了大大小小的詩會,但他這次真的不知道這唐公子的宴會是給公子哥準備的,這才傻傻地來參加,早知道如此,他何必來自取其辱。
可是現在,他留在這裏受人羞辱,掉頭就走也會顏麵盡失,幾乎進退兩難。
正當心中悲憤,險些絕望之時,一道淡淡的輕笑從後方傳來:
“他好歹還有一個優點,不像你們,連這個優點也沒有,真是好笑。”
聞言,眾公子哥們同時臉色一變,不善扭頭望去:“誰?!”
聽到有人站出來幫自己的董雍則麵色一怔,茫然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