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子的那一刻,天空開始飄雪了,白色的晶體在昏黃的路燈下徐徐降落,落在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聖誕樹上。

韓夕文特意將屋簷下的長明燈點亮,給收緊領口匆匆回家的行人以指引。

在距離住處最近的一條餐館街上,天真的美國人沒有因為突然降至的大雪草草結束飯局,把握商機的店家們為坐在露天位置上的顧客撐起透明大傘,並點燃了室外取暖裝置,燒得通紅的鎳鉻合金快速融化了爐罩和傘麵上的積雪。

祝曉楠來回走了一通,困擾多日的選擇難題令她頭疼,她實在不明白那些吃著清一色漢堡、薯條、意麵和油炸小食的人們是如何發自肺腑地露出笑臉的。

等待換班的廚師們聚在後巷抽煙,嫋嫋細煙隨著點點火光在夜色中惆悵。吧台上的空酒瓶堆滿一排,單身客們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遊走在啤酒女郎的臀部和腰際間。

“就這兒吧。”祝曉楠選了一家靠近戲院的餐廳,《荒野獵人》的海報還沒有取下,和《大空頭》一起懸掛在中央的位置。

“你還沒有說完那個故事。”祝曉楠點了份通心粉,詢問道,“你得跟我說真話,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的?”

“給我半份小食就好。”韓夕文把菜單還給服務生,“是郭懷榮告訴我的。”

“就是你說的那個凶手?”

“是的。”韓夕文說,“郭懷榮在小城的福利院工作,從小就相貌俊朗,追求者不斷卻一直單身,因此被懷疑是同性戀。當年他和田野是鄰居,不過因為是隔壁班的,所以沒那麽熟。和我一樣,他也目睹了我們班同學對葉蒙和田野的欺淩以及這兩人跳河自殺的慘劇,從此以後,他一直活在無能為力的陰影和痛苦中。”

“所以他一心想要給那兩個被欺負的學生報仇?”

“不,一心想要報仇的,是田野的爺爺。”韓夕文把杯子裏的冰塊除去,“案發的兩年前,田野的奶奶去世,他想起孫女的遭遇,決定來報仇,所以從外地千裏迢迢回到小城,可當他做好所有準備工作時卻心軟了,這個時候,才由郭懷榮義無反顧地繼續下去……”

“所以這兩個人是同謀了?”

“是慶典前一晚的聚會引來了殺機。畢業生們歡聚一堂,這麽多年過去了,竟然沒有任何人為當年的錯誤心懷愧疚,甚至在飯局上還把葉蒙和田野的死當作笑料,我想,就是在這個時候,郭懷榮才決定要給那兩個無辜的死者報仇。”

“那他怎麽搞到那些氰化物的呢?”

“田野的爺爺給他的。”

“這麽說來,郭懷榮和田野的爺爺現在正逍遙法外?”

“沒有,田野的爺爺甘願成為替罪羊被捕了,一年後死在了監獄裏。”

“你們那裏的警察會相信?”

“有一個叫趙偉的警員暗中配合了這起案件,他也是明德中學第一屆的學生。”

“假案?”

“當郭懷榮連續殺死三批人後,趙偉也殺了一個人,一個性侵未成年少女的罪犯。那個人被趙偉抓了現形,但因為是小城一霸,本就該被處死的他卻逃脫了法律的製裁。趙偉借著郭懷榮的作案,將惡霸殺死,人們以為是同一個凶手所為,沒有做其他方麵的懷疑。”

“郭懷榮為什麽把這件事告訴你?他不怕你去舉報嗎?”

“他是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告訴我的。我跟他不是同班同學,所以不是很熟,當他把真相告訴我的時候我很驚訝,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他怎麽說?”

“他說,當年他跟我一樣躲在教室的門後,那個時候他就想衝上去,但怕惹禍上身,他看見了我,我沒有看見他,他說我的眼神中有和他一樣的憤怒和軟弱。他選擇告訴我真相,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樣。”

“一樣嗎?”

“我想是一樣的。”韓夕文說,“郭懷榮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差點兒就把你也殺了,我以為做這事的人會是你,沒關係,我替你做了’。”

餐盤裏的通心粉已經徹底涼了,杯子裏被挑出來的冰塊也融化了。韓夕文講完這個故事後,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吃完晚餐,然後坐在椅子上看著街上的雪景發呆,直到服務生提醒他們就快打烊了。

比起這壓抑的故事,祝曉楠還在思考另一個重大的問題:這個男人昨晚和自己春宵一刻,第二天腦子裏想到的居然是這樣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