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祝曉楠掛著十幾個購物袋沿街找酒店,因為沒有提前預訂,導致了現在有錢都沒地方住的局麵。
眼看夜幕降臨,祝曉楠想到雷米爾夫婦的公寓,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那裏。
個體經濟的市場競爭力到底不如集團資本,祝曉楠之前住的那間房有人預訂了,但好在對麵韓夕文曾住的那間還空著。
睡到半夜,祝曉楠聽見門外有動靜,持續不斷,像是在撬門。她從牆上取下棒球棍,躡手躡腳地挪到門口,微微打開一道縫隙,看到一個穿著連帽衛衣的男人彎著腰對著鑰匙孔弄來弄去。
“你誰啊?”祝曉楠舉起棒球棍。
男人回過頭,和祝曉楠四目相對:“是你?”
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門又打不開。韓夕文怕再把鑰匙斷在鎖孔裏,隻好來祝曉楠的房間將就一晚。
“你幹嗎訂我的房間?”趁韓夕文洗澡的時候祝曉楠問。
“你以為我想嗎?我之前訂房的時候這間屋子還沒空出來呢。你想交換嗎?我無所謂的。”
祝曉楠看著滿地的箱包和零碎物件說:“算了,懶得倒騰。”
二)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祝曉楠猜韓夕文要出來,趕緊轉個身麵朝窗戶,把被子拉高,隻露出頭部。
“哇,這麽多東西!”韓夕文擦著頭發走出浴室,“本以為你是知識女性,沒想到還是俗不可耐地買買買。”
“這裏沒一件東西是我的,都是幫別人帶的。”祝曉楠“嗖”地坐起來,“要不是為了買這些東西,我現在都已經在飛機上了。”說著看了下手機,憤恨道,“沒幾個小時我就要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了。”
韓夕文打量著祝曉楠:“買這麽多東西,給法國人民創收,祖國母親想不想抱你還得另說呢。你這次又會在巴黎待多久?”
“起碼還得一個星期。”祝曉楠很不情願,“你怎麽也回來了?你不是應該去美國和未婚妻在一起嗎?”
“我去過啦。”韓夕文在床尾的椅子上坐好,“但感覺有沒有我沒什麽差別。”
“自我認同感這麽低?”
“我想繼續寫小說,他們卻一心要賣我的畫,我……”
“等一下。”祝曉楠聽出了端倪,打斷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他們’的意思是……”韓夕文想了想,“是我的未婚妻和我另一個朋友,他們一直在幫我照料創作以外的事情。”
“創作以外的事,指什麽?”
“指……把我的創作賣出去。”
“所以,他們是你的經紀人?”
“類似吧,可以這麽理解。”
祝曉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啊,你繼續。”
“繼續什麽?”
“繼續你們小三口的故事呀!”
“我們的故事太多了,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講完的。”韓夕文起身走到迷你吧前取出一罐可樂,打開喝了一口,“不過我感覺那些有趣的故事都是很久以前發生在學生時代的了,後來的我們好像就沒有那麽多樂趣了,難得見麵,不是聊工作,就是聊錢。”
“但你拍電影是需要錢的嘛。”
“對啊,我明白,所以這就是令我痛苦的地方,我不想聊的東西,卻是我必須要有的東西。”
“有錢才可以搞藝術,沒錢的隻能被藝術搞。”祝曉楠一句話總結。
“精辟。”韓夕文差點兒被可樂嗆到,連咳了幾聲,“你的歸納能力很強。”
“這不是我歸納的,我又不搞藝術。”
“那你是引用了誰的名言?”
祝曉楠看向窗外,入秋的涼風在街區外的教堂和民宅間“呼呼”地穿梭,不時引起貓狗的鳴叫,接著便是垃圾桶被打翻的聲音。
“是我高中的一個同學。”祝曉楠說。
“高中就有這麽深刻而獨到的見解?”
祝曉楠笑了笑,像是自己被表揚一樣:“他一向這樣。”
“等一下。”韓夕文學祝曉楠的方式說道,“Ta是指……男的還是女的?”
“男生。”
韓夕文端正坐姿,說道:“講講你和這個男生不得不說的故事。”
“然後你就有了素材,可以拍電影、寫小說了,是嗎?”
“你對自己的故事這麽有信心?”
“我是對你有信心。”祝曉楠說,“但你不要戴著有色眼鏡來看我們。”
“好。”韓夕文收斂起玩笑的模樣,認真答應。
“我和他呢,其實沒什麽的。我知道這麽說會削弱故事的吸引力,但你想啊,兩個高中生,在當時能有怎樣的驚天動地?這又不像你寫小說或者拍電影,我和他就隻是碰巧升入了同一所學校、被分在同一個班級、他坐最後一排我坐最前一排而已。”祝曉楠揉著手指說,“如果非要說我和他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那肯定是沒有,甚至,當我現在回想起和他的故事時,我都說不出有什麽值得炫耀的情節,就是普通的學生生活嘛,隻是很多時候,覺得和他聊天兒很有趣……對了,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有些想法我很不讚同,但又說不過他,每次想教訓他,卻往往被他教訓。但即使這樣,我還是很喜歡和他說話。高中的生活那麽枯燥,能有他,我覺得很有趣。”
“好閨密咯?”韓夕文搭腔道。
“當時還沒有這麽時髦的說法吧。”祝曉楠說,“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很多人,當他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會覺得有怎樣的特別,但當你有一天突然發現這個人不再陪伴你,才發現原來你對他有依賴。你有這種感覺嗎?”
“有,但請你不要再問我這種俗到爛大街的問題。”
“切!”祝曉楠對韓夕文的自大嗤之以鼻,“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
“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不在了?”
“很多年以後。”
“你反應這麽遲鈍?”
“我們自從大學後就沒見過幾次,後來他就出國了。”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韓夕文十分不過癮。
“沒有結束。上大學之後,我和宿舍裏的女生一起給男生們發短信,惡作劇嘛,那麽多男生一眼就可以識破,但是他沒有,他總是那麽認真。那個時候,宿舍裏的其他女生就說,那麽聰明的人,卻看不破我的伎倆,說明兩點:一是他看穿了都故意裝作不知情;二是他擔心我,所以根本不會去分析惡作劇裏的玩笑。”
“那他是哪一種?”
“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後一種,雖然我不知道是個怎樣的惡作劇,但我覺得他是在擔心你。”見祝曉楠還在遙想,韓夕文追問道,“你沒問過他嗎?”
“問什麽?”
“問他對你的感覺。”
“我連自己的感覺都不確定,怎麽問他。”
“暗示也都從沒有過?”
“有。”祝曉楠抬起頭,“我在結婚之前問過他。我說我要結婚了,問他要不要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告訴他,他是我請的唯一一個男賓客。”
“他來了嗎?”
“沒有,當時他在國外念書。”
“你有提前告訴他嗎?”
“沒有。”
“那不能怪他吧。”
“我不是要他來參加我的婚禮。”祝曉楠的眼睛紅了,“我是想聽到他對我說‘不要嫁’。”
“那你為什麽要嫁,這不是作嗎?”韓夕文遞上紙巾,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近人情。
“就是作啊!”祝曉楠苦笑道,“年輕嘛,就是作。”
“而且,我覺得你有點兒……”
“講。”
“變態。”
說出這個詞後,小屋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韓夕文感覺手裏的可樂罐又重新冰凍,他希望祝曉楠不要把自己趕出去。
“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太刻薄了嗎?”
“那你的不辭而別又是什麽意思?”
“我有向你辭別的義務嗎?”祝曉楠躺下,熄滅台燈,“我要睡了。”
韓夕文拿了一隻枕頭墊在腦後,靠著牆,潮濕的頭發在枕頭中央染出一片水印,他知道**的這個女人沒那麽容易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