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瑩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以補鍋出圈?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約莫是十裏八鄉都沒有修理工,此時此刻隊伍已排成長龍,一個個手裏提著鍋盆鐵具,葉秋瑩沒來由渾身一抖。

這得補到什麽時候?

幾十號人正守在葉秋瑩昨天擺攤的位置,七嘴八舌等著他們的小師傅,直到一個身穿灰衣灰褲的小女娃,推著箱子朝他們走過來。

女孩頭纏紗布,麵容憔悴,瘦小羸弱。

幾個壯漢呆呆看著女孩打開工具箱,有一瞬間錯愕。

“老王,這就是你說的女師傅?”

“對對對,手藝賊好,補鍋滴水不漏。”

“開什麽玩笑,這細胳膊細腿輕輕一擰就斷,是拎得起火鉗,還是拿得起錘子?”

“哥們你耍我呢?害老子白跑一趟。”

“誰跟你們開玩笑,這可是葉淮生的女兒!”

“葉淮生是誰?”

“小子你回去問問你爹,青

依譁

源鎮的葉淮生,當年誰不喊一聲葉師傅,祖上三代都是正兒八經的老手藝人,他的女兒能差到哪裏去?”

“大爺您別太誇張,咱們不造謠不傳謠。”

“……滾犢子!”

顯然還有不少人,不相信葉秋瑩的手藝,學門手藝入門少說也得一年半載,至於想要達到精通熟練,沒有三年五年根本行不通。

更何況葉秋瑩還是個女的,誰家丫頭願意去補鍋打鐵啊?

嗯,葉秋瑩表示自己挺願意的。

這不是挺好玩的嗎?

葉秋瑩沒有理會閑言碎語,有人猜疑再正常不過,反駁再多不如用實力說話。

隨著修補次數增多,葉秋瑩發現自己的熟練度也越來越高,修補速度肉眼可見的提升,動作一氣嗬成,哪個敢說是假把式?

先前還罵罵咧咧說白跑一趟的人,紛紛臊紅了臉支支吾吾,丟人歸丟人,東西還是得修,又默默排起了長隊。

葉秋瑩壓根沒想到,剛出攤整個人就跟旋風小陀螺似的連軸轉,補完鍋來又補盆,燒火的同時還得修掛鍾修手電,這頭的剛修好,那頭又來了新顧客。

八十年代農村娛樂方式不多,看手藝人幹活也是一種消遣,哪怕手裏沒有要修的東西,湊湊熱鬧也不錯。

殊不知,人來人往竟成了一道風景。

比起補鍋修鍾,葉秋瑩其實更想維修電器、繪製精密儀器。

相比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三轉一響也不算什麽稀罕物,當下年輕人結婚的標配,哪怕是鄉鎮百姓,攢個幾年也能買得起。至於黑白電視、傳說中的彩電才是有錢人的專屬品,誰家要是有個電視,全村人都能守在你家門口等電視開播。

可這些都是值錢的東西,平日裏主人精心養護,哪裏這麽容易壞?

葉秋瑩隻能歇了心思,繼續修補小家件,小物件雖多,可修起來也快。

直至正午過後,人才漸漸少了起來,各自回家吃飯。

葉秋瑩終於喘了口氣,拿起軍綠小水壺,灌了一口涼白開。

為了省錢,她早晨特地準備了午飯,經典的銀色鐵皮飯盒,裏頭裝著米飯、瘦肉和野菜幹,鐵飯盒放在爐子上一熱,就能吃。

一旁的林嬸見狀,笑嗬嗬問了起來。

“秋瑩,你吃啥好吃的?”

“米飯,肉和野菜。”

自從她替林嬸修了一次鍋,兩個人就漸漸熟絡了起來。

林嬸瞥了眼飯菜,嘴角一抽,這丫頭管焦糊的黑疙瘩叫肉?

林嬸一時間不知道是心疼好好的肉被糟蹋,還是心疼葉秋瑩吃不上一頓好飯?

林嬸深深看了眼葉秋瑩,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手藝好的人不一定會做飯,看著吃得一臉津津有味的葉秋瑩,終究是於心不忍。

“秋瑩,要不吃個肉包子,嬸子請客。”

葉秋瑩笑盈盈揚起小臉:“多謝林嬸,包子我就不吃了,借您的鍋爐,就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不能再讓您破費了。”

說起鍋爐,葉秋瑩加快了吃飯速度,她還得去定製一個模具和火爐,總不能一直借林嬸的,人家還得做生意。

瘦肉燒焦的糊味在口腔蔓延,滋味有點苦,不過不影響她幹飯。

因為掌握不了火候,肉經常看著熟了,裏麵卻還是生的,她心平氣和回鍋重炒,就是成品有點暗黑。

隻能說,她高估了自己的廚藝。

好歹也是肉,能填飽肚子就行。

在林嬸有些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她火速幹完飯,又拜托林嬸幫忙照看攤子,一路小跑前往鍋爐廠。

地方不遠,十來分鍾就到了。

葉秋瑩找來工人說了下結構與造型,都是簡單的爐子和模具,後者立馬會意,並保證明天就能取貨。

有了模具和盛裝的煤爐,熔鑄起來就方便多了,煤爐熔點高達一千多度,熔鑄廢舊金屬,將來焊接零件也沒有問題。

不過高溫下工作和燃燒後產生的化學氣體,傷身體也是避免不了的。

前世她還是個實習生的時候,便是一線技術員,在各種高輻射機器下作業,維持機器運作,甚至吸入焊錫產生的毒氣,工具手套防護服,裝備齊全仍舊傷身,可這就是他們的職責。

每種職業每個崗位,哪怕是小小的一線工人,也有他們的使命。

葉秋瑩搖了搖頭,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她麻溜簽字交付押金,返回小攤。

下午三點過後,顧客終於少了一半。

葉秋瑩才勉強擠出時間修理收音機,笨重的大家夥配件不少,拆起來有點費事,好在工具齊全,各式零件對於她來說,早就爛熟於心。

葉秋瑩拆得直呼痛快,若是旁邊沒有人一直盯著她就好了……

葉秋瑩眼皮狂跳,實在忍無可忍,朝蹲在她身旁的青年重重咳了聲:“大哥您這是要修東西?”

青年被問得滿臉通紅,才後知後覺自己靠得太近,慌忙後退。

他尷尬撓了撓頭,“我來修手表,沒想到你人不大,還會修收音機,我就是想看看收音機長啥樣。”

既然是顧客,葉秋瑩也就放心了,雖然她長得很安全,這年頭百姓大多也憨實,可萬一碰見個饑不擇食的變態,她不就完了嗎?

她是不是該整個防狼電棍?

青年果真掏出個手表,葉秋瑩掃了眼年份——好家夥,又是個古董。

年代久遠的機械手表最容易拉檔斷裂、零件磨損,她不是專業的修表匠,想要修好肯定要耗費一些功夫,特別是手表零件過於精細,少不了要用放大鏡輔助。

“修不了嗎?”

青年有些局促,麵上盡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修倒是能修,就是得等上一兩天。”

聽到葉秋瑩的回答,青年又驚又喜:“能修就行,多少錢?”

“童叟無欺,一塊錢。”

零件不貴,人工貴。

青年詫異看了眼葉秋瑩,抿唇點了點頭。

“行。”

周科又掃了眼葉秋瑩腳邊的收音機:“小師傅,這收音機多少錢?”

“你說這個?”

葉秋瑩指了指,被她拆解成塊的老式收音機。

見對方點頭,葉秋瑩聳了聳肩:“這玩意不值錢,城裏人都愛最新款,收錄一體輕便又美觀。老式笨重的收音機,早就被淘汰了。”

周科當然知道葉秋瑩說的是真的,他昨天才去城裏看過,國營商店擺放著幾個新式好看的收錄機,一問價錢險些沒把他愁死。

550元,進口貨還得憑票購買!

他不吃不喝,打兩年的零工才能買上一台收錄一體的新式收錄機。

他能等,可他的心上人能等嗎?

女方是城裏人,嫁給他算是下嫁,丈母娘說了沒有三轉一響,甭想帶人走。

他這些年攢的錢,倒是買了輛新的自行車,就連縫紉機也買了個二手的,手表也是他托人淘來的舊貨,就是問了好幾處都沒人會修。

回到鎮上難得遇見個修理工,周科也就是隨口問問,他也沒報多大希望,畢竟對方年紀太小。

萬萬沒想到對方不僅會修,維修費還低的離譜。

雖然不知道真假,如今也隻能試試。

至於收錄機,等他攢夠錢,媳婦估計早就被人搶走了?

新款的他買不起,總能買舊款吧?

“小師傅,我就是打聽打聽,買一個舊款究竟要多少錢?”

青年一臉認真,葉秋瑩揚眉眨了眨眼。

“你真想買?”

“嗯。”

“一台新的,少說也得40元左右,嘖嘖嘖劃不來。”

話鋒一轉,瘦小的女孩托腮沉吟:“你要是真心想買,我這台賣你,隻需要15元,買來不虧賣了血賺,修手表的錢,我也給你免了。”

“15元?”

周科有些錯愕,他昨天還傷心欲絕,愁著得掙個三年五載才能娶上媳婦,現在告訴他15元就能買個收音機?

他兜裏現在就有15元!

葉秋瑩見對方不僅不說話,還握緊雙拳麵色漲紅,還以為對方不樂意,不由擰眉悶悶出聲。

“你放心,東西絕對給你修好,比新的都好用,還免費給你保修一年,如何?”

周科緊緊盯著葉秋瑩的小臉,努力壓下心頭喜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然而如此,還是抑製不住渾身激動起來。

“成交!我什麽時候能來拿東西?”

“三天後。”

葉秋瑩看著同手同腳離去的男人,搖了搖頭——這哥們有點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