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瑩聽見許州的話, 整張臉瞬間變得煞白。

麗麗見狀,連連擺手。

“可別瞎說,沒準你和林浩睡得死, 夜裏沒聽見沈珩回去,沈珩又起得早, 沒準等會兒就回來了。”

不過大家心裏也清楚, 按照沈珩以往的生活作息和上班時間,這個點顯然不太可能見不到人影。

今天是交貨日期,整整一百多萬利潤的生意, 不能耽誤。

但葉秋瑩明顯心不在焉,周科和麗麗知道她擔心, 索性讓她留下來找人,夫妻倆跟車過去清點交貨。

葉秋瑩二話不說, 直接給豐源機械廠打了個電話。

要是見到沈珩,第一時間電話聯係。

隨後又跟許州和林浩, 在新業電子上上下下找了個遍。

沒找到人,又各自帶人在青源鎮附近找了起來, 沈珩要是離開, 一定會提前打招呼,更何況車還在青源鎮,肯定沒有走遠。

然而翻遍了整個青源鎮, 就是沒看見人影。

從白天找到晚上,再有什麽緊急的事也該回來了,或者打個電話聯係。

大家也意識到沈珩不僅是失蹤了, 還很可能遇上了危險。

葉秋瑩深知找人這種事, 爭分奪秒,拖的時間越長越難找, 當夜帶著不少工人舉著火把,在青源鎮崖坡和臨近的幾個小村落找人。

直到次日黎明的亮光升起,仍舊一無所獲。

隨著時間推移,葉秋瑩整個人越發焦躁不安。

原本一切都準備妥當,就等回京都做個新娘子,萬萬想不到這個時候出岔子。

許州和林浩帶著民兵隊和工人一起尋找,兩撥人找了一天一夜不見人影,最後不得不選擇報警。

警隊開始排查,地毯式搜索。

根據許州和林浩的說法,沈珩失蹤前一晚根本沒有回宿舍,兩人一直等到淩晨一兩點,見沈珩沒回來,以為沈珩會在她那裏留宿。

也就關了宿舍門各自睡下,直到天亮,都沒聽見一絲敲門聲。

守夜的門衛大叔,也說沒見到沈珩回來。

也就是沈珩遇害的時間,是在深更半夜。

福星趕貨結束,加班熬點的工人都已經恢複正常作息,80年代大半夜,正常人誰在外麵晃**?

從沈珩失蹤反推,他當時恐怕是撞見了什麽事,才遭遇不測!

於是又從“意外失蹤”推測到“人為傷害”,從利害關係人開始排查,調查收集不在場證明。

一連三天,沒有任何線索和蹤跡。

葉秋瑩肉眼可見廋了一圈,找了這麽長時間還沒有線索,大概率是遇上了危險。

她以往哪怕大姨媽來了,胃口都不見得差,這會兒愣是什麽都吃不下,吃一口吐一口。

一連好幾天都是匆匆咽了幾口,便匆匆出去找人。

葉秋瑩自問與沈珩沒有得罪過什麽人,除了最近與外商有不良商業競爭外,還有同樣消失的小崔。

林浩和她幹脆帶著警員,上門找人。

外企的總部長是個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最近都在工廠上班,行程非常簡單沒有任何異常。

葉秋瑩豁出去找人,最後仍舊沒有沈珩的蹤跡。

甚至因為大肆搜查,不得不跟外商賠禮道歉。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小事,祝你們盡快找到人。”

看著如喪家之犬,離開的兩家工廠負責人,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來。

葉秋瑩渾身一顫,竟然從對方職業性的微笑裏,看到了一絲嘲諷與殘忍,整個人陡然有些心慌。

她內心止不住哀嚎——沈珩,你究竟在哪兒!

沒想到從外商那邊出來,第二天就上了報紙頭條。

豐源縣知名企業家葉秋瑩同誌、豐源機械廠沈珩沈科長,兩人臨近婚期,男方突然失蹤是另有隱情,還是對婚姻的背叛……

在這個年代,任何負麵消息都會影響銷量。

好在福星電器抗打,新時代社會對女性更加包容,電器銷量不減反增,這倒是讓人所料未及。

於是,關於她的新聞報道又變成了——情場失意,職場得意。

葉秋瑩焦急找人,對新聞一直置之不理。

哪怕前幾天剛完成一個大訂單,小金庫多了整整75萬,再加上之前的存款,和這幾個月的盈利額,已是上百萬身家。

再多的錢,也無法平複她現在的心情。

整整五天,沈珩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葉秋瑩捏了捏眉心,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始換個思路推敲沈珩的行蹤。

也許從一開始,他們的切入點就是錯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過於敏感,總覺得刊登的新聞,像是在刻意轉移她的注意力。

也許從一開始,對方就不是在針對沈珩,而是針對她!

準確地說,是針對福星。

葉秋瑩陡然想起,黃老板兩天前才結清尾款,細枝末節忽然串聯了起來,登時渾身發涼,顫抖不止。

葉秋瑩猛地往隔壁周家跑去,劈裏啪啦地敲門聲震耳欲聾,連帶隔壁幾家鄉親都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周家人披著衣服出來,就看見慌裏慌張的葉秋瑩。

“秋瑩,你又一宿沒睡?”

這會兒已經是淩晨三點,這丫頭還沒有睡覺,一定是在想沈珩。

看著她憔悴疲憊的臉,麗麗心尖一揪:“秋瑩,你再這樣下去,自己就先倒了。”

葉秋瑩猛地搖頭:“我有線索了,周科你現在去找許州和林浩,我們去福星再仔細找找,天一亮再去調查黃老板。”

兩人一驚,不知道葉秋瑩鬧的哪出。

不得不說現在的瘦了一整圈的葉秋瑩,整張小臉疲憊不堪,布滿血絲的眼眸卻是精神抖擻,渾身顫抖像個嚇人的瘋子。

夫妻二人早就將葉秋瑩當成自家妹妹,見到她變成這樣子,倒也不害怕。

隻是心疼她,怕她一夜魔怔傷心,夫妻倆幹脆披上衣服,陪她走一趟。

新業守夜的門衛大叔,見周科過來找人,連忙打通了許州宿舍的座機,後者聽到電話,也是紅著眼出來。

許州和林浩五天裏,也是忙前忙後的找人。

沈珩臨近婚期,遇上這檔子事,秋瑩怕是比他們更難過。

等他們趕去福星工廠,兩個身影已經在上上下下排查。

寂靜的夜,因為葉秋瑩的敲門聲,後麵跟來幾個看熱鬧的男人,大半夜遇上這檔子事,沒準能目睹個大新聞。

不過堵在廠房大門外,隻能在外頭邊聊邊等。

*

秋瑩見許州他們過來,直接將自己的猜想告訴大家。

其實與黃老板的合作,並沒有想象中的順利。

黃老板以突發事件資金周轉不足為由,足足拖了三天,才交齊尾款。

一次性想要結清尾款,的確不是小數目。

黃老板的身份背景真實可靠,白紙黑字合同寫得清清楚楚,根本無法賴賬,否則大牢是坐定了。

隻不過,對方似乎有些不情不願。

根據周科和麗麗轉述,當時黃老板並不像最開始談生意那般熱情,反倒有些說不上來的別扭,像是在推脫。

要不是高額的賠償金,恐怕當場就想違約。

假設對方不是真心實意想要合作,為什麽又要主動商談?

一定是有利可圖才會合作,對方不想要福星的電器,那就是想要別的東西——比如說違約金,或者是整個福星。

商業競爭的老套路——無法交付商品,賠償高額的違約金,然後再趁機搞死福星。

福星麵臨巨額賠款,不得不抵押工廠。

或者等著工廠被收購,倒閉破產……

誰最想福星破產倒閉?

福星破產對誰最有利,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外商身上。

三天前去查過這家外企,沒有任何異常。

現在想想,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如果她要是幕後主謀,也不會把人藏在自己的身邊,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轉念一想,福星成功做成了這筆買賣,對方的陰謀顯然那沒有成功。

所以黃老板當時急著推脫,甚至沒有準備這麽多的尾款。

葉秋瑩又猛然想起外企部長的詭異笑容,平白讓福星掙了一百多萬,對方能開心才奇怪!

試問,誰阻止了這場陰謀?

很可能對方作案,被沈珩發現,誰能想到大半夜還有人在福星附近出沒?

為了阻止對方,沈珩遭遇不測!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但黃老板前後不一,肯定有問題。”

幾人又驚又疑,誰能想到問題出在黃老板身上?

除了尾款拖延了三天,買賣再正常不過,但一想到外商欺壓人的法子,又覺得葉秋瑩推測得很對!

“一寸一寸,咱們仔細找!”

葉秋瑩說完,已經開始從倉庫附近開始找人。

淩晨三點隻有清冷月光,雖然白天尋找線索更為方便,但是拖延了這麽長時間,葉秋瑩隻想爭分奪秒,盡快找到沈珩。

因為大電器占地麵積不小,所以第五、六層,整整兩層都是倉庫。

之前警隊已經在福星排查過,老倉房和新廠區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守夜的門衛沒有離開過工廠,更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她和麗麗,走之前還特地檢查過貨物沒有問題,門窗也已經鎖好。

要是有人想要毀了貨物,一定要破壞鎖頭,鎖頭沒有破壞的痕跡,除非對方有倉庫鑰匙,或者會開鎖。

倉庫鑰匙隻有三把,在她和麗麗、周科身上,三人從未給過任何人,可能性不大。

不過貨物沒有被毀壞,歹徒可能沒有進去,也可能被沈珩中途阻攔。

葉秋瑩打開倉庫大門,開了燈。

林浩跟在她的身後,突然擰眉低呼一聲:“這是什麽?”

葉秋瑩心驚,隻見一塊夾板上有暗紅的顏色,像極了紅漆又像是血跡。

林浩低下頭聞了聞,皺眉:“是血。”

“……”

葉秋瑩渾身一顫,當時警隊來排查的時候,小夾板上正擺放著,前陣子延期小電器,血跡應該是被遮掩了!

她因為著急找人,一直沒怎麽注意自家地盤。

這會兒渾身止不住顫抖,但一想到沈珩可能受傷,又努力控製讓自己不憤怒不恐懼,一點一點地尋找線索。

所有的夾板被挪開,也沒有看見任何血跡,卻是有一塊小小的黑布。

她確定包裝上沒有用過黑色的東西,並且倉庫員工也沒有穿黑色的衣服,黑布來得莫名其妙,是個線索。

這個年代又沒有手機、沒有通訊工具,遇見歹徒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林浩皺眉:“如果沈珩當時發現歹徒,單打獨鬥顯然不太現實,以他沉穩的性子,會先去找人。”

葉秋瑩想起門邊夾板的血跡,抿唇握緊拳頭。

“當時他很可能被歹徒發現,門被關了起來。”

說到這,葉秋瑩又皺起眉頭。

“不過當時出貨的情況,並沒有損失太多的機器,他們要是發生打鬥,場麵一定很亂,周科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林浩托腮:“也許亂的地方不多,又是工人先發現,怕老板誤會他們幹活偷懶,提前整理幹淨。”

“……”

葉秋瑩無法反駁,因為這個可能性很大。

林浩看了眼葉秋瑩:“沈珩身手不錯,而且他貼身帶著你準備的電擊器,還有工具刀,一般人傷不了他。對方要麽是高手,要麽是人多。”

葉秋瑩聽見這話,麵色陡然變得蒼白,這意味著沈珩凶多吉少。

林浩幹脆轉移話題:“如果你被攔了下來,門又關緊會怎麽做?”

“求救。”

“大半夜沒人,離門衛那邊又遠,大概是聽不見,你覺得歹徒會開燈作案嗎?”

葉秋瑩心尖一顫,忙跑到電閘附近,果然發現有絲絲紅色的血線,很細微的血跡,但幾乎看不出來。

林浩在旁補充:“顯然沈珩希望開燈引起門衛注意,不過沒能成功,還被歹徒找到方位,這個時候當然是逃,單打獨鬥不如找救兵。”

葉秋瑩瞪大了眼,小小的倉庫能逃到哪裏去,難道跳樓?

這裏是第六層,從這裏跳下去,不摔個腦殼開花也得半殘,而且樓下的車間都上了鎖,出也出不去。

林浩見她瞪大眼,也是皺眉:“隻有這兩種可能,不是爬下去,就是爬上去!”

“等沈珩爬下去,歹徒都在樓下等著他上鉤,上去找!”

葉秋瑩說完,已經快步跑上頂樓。

去年她經常和沈珩在天台吹風,坐在秋千上看星星,因為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頂樓的門基本沒上鎖。

沈珩對天台的結構非常熟悉,水塔和各種管道水渠都一清二楚,與其冒著危險爬下五層高樓,不如爬一層上頂樓。

要是歹徒不追,從樓梯上來,沈珩完全可以關門阻止對方進來。

要是歹徒跟著爬上來,他也能從樓梯衝下去,遠比暗夜裏爬樓安全。

要是雙麵包抄,肯定也是樓頂更安全!

兩人直接上了頂樓,九月初的秋風吹得人有些瑟縮。

不得不說,廠房的樓頂基本沒有認真排查,空曠的一眼能看見全部景色,直接匆匆略過。

但這會兒,空氣裏帶著一股腐臭吹了過來。

葉秋瑩忽然有些想吐,手腳也陡然變得冰冷,遍體生寒。

附近一覽無餘,幾乎沒有什麽可以藏人的地方,左右也看不見人,但的確是傳來一陣陣惡臭。

葉秋瑩忽然盯著水塔發呆,一個念頭讓她渾身控製不住地發抖,身子已不由自主,朝水塔的梯子爬了上去。

頂樓一共三個蓄水池,七八十年代因為用水不方便,特別是在山間工業農業用水不能停,所以基本會建水塔。

不過福星的水塔有些不一樣,為了方便節省材料,葉秋瑩改成了後世蓄水池一般的水櫃,通過管道連接到樓下幾層工業用水。

蓄水池不算深,頂多四五米。

混凝土的牆壁上建有梯子,方便人攀爬。

葉秋瑩咽了口唾沫,隨著越來越刺鼻的臭味,她又驚又恐,渾身僵硬爬了上去。

到了頂端,她拿著手電筒往下一照,一個泡得發白水腫的人浮在水麵上。

葉秋瑩驚叫一聲,身子一抖險些從鐵梯掉下來,手電筒掉在下麵的地上,燈光一閃一閃有些滲人。

林浩見她如此,也是心驚肉跳。

“你下來,我看看!”

葉秋瑩麵如死灰,踉蹌著下來也不說話,轉了轉手電筒,拿著就直接朝另外一個蓄水池爬去。

一想到水塔裏,可能出現沈珩的身影,葉秋瑩整個人就慌到不行。

剛才那具屍體雖然不是沈珩,但不好的預感讓她整個人墜落地獄,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蔓延全身,害怕難受,喉間竟然有一股血腥味上湧。

整整五天!

正常人掉進去,不吃不喝,都會人不人鬼不鬼。

沈珩要是受傷了……

她突然不敢去想,身子抖糠似的快要爬不上去,心裏止不住念叨嘀咕——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林浩從另一邊下來,眉頭也是皺得死緊。

此時的葉秋瑩憔悴不堪,瞳孔放大滿臉恐懼與害怕,清冷的月光下像是女鬼。

見到葉秋瑩這個模樣,他也是很難受,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幹脆朝最後一個水塔爬去。

人還未上到塔頂,葉秋瑩已嘶著嗓子嚎了起來!

“林浩,過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