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頭吃完瓜, 秦玉逢率先回到宴上。

正巧看到有小美人在獻舞。

之所以說是獻舞而不是表演,是因為對方舞步雖美,卻與宮廷舞有著明顯的區別, 柔美有餘,典雅不足。

而且還蒙著臉。

白紗外頭覆著一排流蘇,牢牢地遮住她的麵容。

一雙桃花美眸似能說話一般,眼尾含著笑意,眼波流轉, 靈氣逼人。

雖說不夠典雅文藝,但實在美麗。

而在小美人的身邊,還有一位蒙著青色麵紗的舞者。

身姿窈窕, 眉眼低垂,似乎不敢與人對視, 低身穿過其他舞者雲袖, 輕若雲絮, 宛若飛鴻。

仔細看的話, 會發現她的舞藝不佳, 很多高難度動作都用其他的舞步避開。

但實在美麗。

秦玉逢就著這場舞吃光了麵前的點心。

別說, 皇帝給她賠罪的態度還挺真誠。

這點心明顯是就近找的小廚房現做的, 她方才出去了一陣子,現在吃依然能感受到夾心的溫熱, 酥皮也很棒。

應該是趁著她走又換了一盤,來確保她入口的時候是最佳風味。

他至少學會了投其所好。

算有進步吧。

皇帝看她吃完了一整碟點心, 心裏鬆口氣, 覺得還有繼續哄人的餘地。

不能給她晉封, 他確實覺得愧疚。

所以想著用其他的東西補償才好,但作為一個負責收拾上兩輩爛攤子, 並且出身不佳的皇帝,他的私房裏並沒有值得一提的稀世珍寶。

其他的東西要拿到秦大娘子麵前,未免會生出“你難道想拿這種東西打發我”的誤會。

一想到這裏,皇帝不免又有些焦慮。

“聖上。”

皇後喊了他一聲,見他沒有反應,又喊了一聲。

皇帝慢吞吞地將目光放到她臉上,隱約覺得皇後如今脂粉越發重了:“皇後。”

皇後習慣性地想要生氣,想起大夫的囑托,又按下心情,耐心地說:“聖上覺得這一支舞跳得如何?”

完全沒關注的皇帝含笑點頭:“很好。”

“那聖上覺得,賞些什麽好呢?”

提示到這裏,皇帝意識到跳舞之人的身份恐怕不簡單,凝神去看站在正中的兩位舞者。

一人大大方方與他對視,眼含笑意,燦若桃花。

一人如受驚一般躲開視線,頗有些覺得自己要大禍臨頭的可愛。

皇帝看了她們倆好幾眼,辨認出來她們的身份。

“張美人和秋美人。”

秋美人是這次新進宮的,張美人是守孝期間,他的好十哥懷王送給他的。

在他入後宮還算勤快的日子裏,這兩位都算得他寵愛。

皇後提醒道:“今晨您已經將她們晉為貴人了。”

“雖然位分是貴人,但依然是美人。”皇帝笑了笑,“兩位美人可有想要的賞賜?”

秋貴人搖了搖頭:“嬪妾隻是為張姐姐伴舞,又實在是不擅舞藝,沒有讓聖上掃興便好。”

張貴人則摘下麵紗,爽快地說:“妾想要聖上賜一杯美酒。”

皇帝挑了挑眉,端起手邊的酒杯往旁邊一遞,機靈的侍者便上前捧過,小心翼翼地走下台,將酒杯遞到她麵前。

張貴人接下酒杯,一飲而盡,臉色立刻紅起來,眼睛還直勾勾地看著皇帝,爽直中透著嫵媚。

“聖上的酒,果真比給我們的甜酒要醇香許多。”

仿若僅僅是為了這樣一杯酒才下場跳舞一般,她沒有在場中逗留,帶著杯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秋貴人則攏了攏麵紗,與皇帝行禮:“臣妾想去換身衣服。”

“去吧。”

秦玉逢就著這場戲又吃了塊自帶的豆沙月餅。

張貴人熱烈妖嬈,如玫瑰馥鬱,秋貴人楚楚動人,如白蓮盛放,誰見了都要感慨天子豔福不淺。

就是媚眼拋給了瞎子。

小皇帝的演技又進步了,看這逢場作戲的水準,誰能猜到他其實完全沒看她們跳舞,還差點兒沒認出來人呢?

皇帝不知道某人心裏的想法,等秋貴人換完衣服回來,他給她賜了兩道桌上的菜,又給張貴人賜了一壺美酒。

他在雨露均沾上一向是有些本事的,甭管受不受寵,每位嬪妃都收到了他賞賜的菜肴。

還賞了在場的宗室,大臣以及未能前來的重臣。

一口氣賞出去幾十道菜。

一群內侍等在殿內,他指哪道就端走哪道,再立刻將新菜放到桌上。

皇後幾次抬起筷子,都沒能夾到菜。

最終,她放下筷子,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心裏充滿了毀滅的想法。

學到華妃作風的皇帝神清氣爽地說完關慰嘉獎之語,對著終於全是自己愛吃的菜的桌子舉筷品嚐。

宴後,皇帝自然是跟皇後走了。

再如何相看兩相厭,他們也知道中秋時節必須麵對彼此。

誰也不知道兩人談了些什麽,但可以知道的是,就在第二日,剛晉為充媛的王婕妤搬離樂芙館,去了甘泉宮側殿。

如此,樂芙館隻剩秋貴人。

宮人腳步匆忙地來回搬東西,但再慌忙,也不約而同地避開坐在正廳的兩位主子。

王充媛坐在主位上,陰沉沉地看著秋貴人。

“你瞧著柔弱,膽子倒是大得很。”她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淬毒一般讓人毛骨悚然,“也不怕我的今日,是你的明日。”

是的,雖然秦玉逢打斷了皇後對秋貴人的第一次招攬,但秋貴人依然上了皇後的賊船。

秋貴人低眉順眼地坐在下位,聞言一臉無辜:“姐姐在說什麽,妹妹不明白。”

“這樂芙館,從前皇後也是特意讓我獨住的。怪我愚蠢,沒有早早察覺到她對我的厭煩。”

樂芙館就在禦花園的邊上,是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

從前被皇後當做給她的恩賜,如今又恩賜到新人的頭上。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對諸位姐妹向來關心。甘泉宮後殿有溫泉,對身體極好,也能舒心緩神,很是適合姐姐。”

王充媛冷笑。

甘泉宮正殿被賜給了賢妃,後殿溫泉再好,是她能隨便去的?

“你說話確實比我好聽多了。”她咳嗽兩聲,站起來走到秋貴人麵前,湊到對方耳邊說,“但若是覺得說話好聽皇後就能放過你,就太天真了,我的好妹妹。”

秋貴人麵色蒼白起來,但依然沒有說什麽。

她當然知道皇後是虎狼之人,那她又能怎麽辦呢?

拒絕皇後的“邀請”,她連今日都不會有。

而她也太需要一個機會了,一個讓皇上看到無害且沒有依靠的她的機會。

秋貴人非常清楚,皇帝之所以不愛來後宮,是因為這些女人的家世太過顯赫,讓他感覺自己是被迫麵對她們,被迫地寵愛她們。

宮裏的三座大山,皇後與華妃都很強勢,秦氏與嚴氏在朝堂上也影響巨大,唯獨淑妃不一樣。

淑妃沒有出色的家世,美貌確實美貌,但皇帝並非沉迷美色之人,寵愛她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舒貴人信了傳言,覺得皇帝是喜歡淑妃溫婉賢淑,入宮前邊拚命地學習和模仿。

結果淑妃就不是那回事兒。

淑妃隻會在皇後讓人難堪的時候出言暗懟皇後兩句,讓對方不要太過分,平時根本不是長袖善舞的做派,也不怎麽搭理人。

皇帝喜歡的是淑妃的不爭與善良。

相似的外表與儀態在有正主的時候,難免有東施效顰之嫌,而學到精髓的人,才能借著對方得到更多。

秋貴人低著頭,將野心藏進深處,恭恭敬敬地將前輩送走。

又溫順地向皇後派來的人表達了自己的感激和欲要報答的急切。

碧斐將她的心思看得分明,客氣地說:“一切還為時過早,貴人若是真的能得聖心,還怕沒有機會回報我們娘娘嗎?”

隻是他們娘娘稍微有點耐心不好。

不一定能等到那時。

王充媛到了甘泉宮,本欲拜訪主位,卻得知賢妃正在接見嫻婕妤。

賢妃顧秀與嫻婕妤顧晴嵐是一對血緣較遠的堂姐妹。

新妃入宮時,大家都以為要不了多久這兩位的地位將發生對調,結果顧秀成了賢妃,而顧晴嵐不過晉了一位,連寵愛都沒有多少。

可見帝心難測。

殿內。

“顧氏不是沒給你機會,本宮也給了你機會,結果呢?你好生想想,自己入宮之後幹了些什麽。”

賢妃看著眼含怒意的嫻婕妤,不等對方回答便說:“除了與那林雪微爭風吃醋,明爭暗鬥,你還做過別的事情麽?”

嫻婕妤:“……”

“自己沒用,如今倒跑來問我為什麽,是要怪我當了這個賢妃,而沒有跟聖上說你更適合當這個賢妃麽?”

憤怒轉為驚惶,嫻婕妤用力搖頭:“不,我沒有這樣的意思,我隻是……”

“顧晴嵐,你令本宮很失望。”賢妃擺手,讓人送客,“今後好自為之吧。”

嫻婕妤隻覺對方的每句話都狠狠地紮在自己的心上,讓她無比難堪。

她想起自己入宮前,祖父叮囑自己的話。

“顧秀族譜有名,得字長歌,不可能是他人口中木訥愚鈍之人,你入宮後,至少表麵要以她為主,不要過分得罪。”

她對顧氏嫡支不似祖父那樣了解,隻覺得自己祖父位居戶部尚書,為朝廷重臣,縱使顧秀出自嫡支,也該看自己的臉色,幫她爬上高位才對。

如今,當真是後悔不及。

不能再奢望賢妃和顧氏能給她什麽助力,得想想其他的辦法才好……

嫻婕妤狼狽地從正殿離開,正撞上王充媛。

對上王充媛古井無波的眼睛,她聯想到同樣表情平靜但分明是在俯視自己的表姐,不由惱羞成怒。

“王充媛這麽匆忙地從樂芙館搬走,不像是正常遷宮,倒像是被趕出來的。”

王充媛沒想到會有人敢拿話刺自己。

身為昔日的後宮第一噴子,她當即用自己的聲帶受損的嗓子跟嫻婕妤互懟起來,聲音和言語給對方造成雙重打擊。

最後,抓住“你身為婕妤沒有向我行禮”這點錯誤,王充媛還告到賢妃那裏,讓賢妃又罵了嫻婕妤一頓。

“好熱鬧啊,可惜跟我沒什麽關係。”

秦玉逢聽完各宮傳來的消息,將頭砸到麵前的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