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

靜妃突然笑了, 捂著自己的臉說:“我想要有個孩子,是什麽做的又有什麽關係呢?”

“妾身在最好的春日裏懷上孩子,等他出生的時候, 該是滿天飛雪的冬日,啟春而落冬,多好的寓意啊,他的一生該比這還要長的。”

她不是在說這一次假孕。

而是在說曾經。

她曾經在春天懷上過一個孩子,戰戰兢兢, 拚盡一切地保護他,即使幾度險些一屍兩命,也絕不考慮舍棄對方而求己活。

在一個下大雪的日子, 她生下了那個孩子。

可是別人卻告訴她,那是一個死胎。

盡管她的夫君說孩子確實出生之前就死了, 但靜妃依然認為孩子是皇後殺的。

從那個時候起, 靜妃就再也沒有一絲少女的天真了。

皇帝欲要說些什麽, 但靜妃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 其他人無論說什麽, 她都不給回應。

被絆住的張太醫滿頭大汗地跑進來。

感受到裏麵的詭異氣氛之後, 他隻恨自己沒有再來得晚一些。

說不準那時他就不用來了。

誠如他所想, 在他去給靜妃把脈的路上,根本沒有人向他投來一絲關注。

皇帝倒是開口了:“靜妃有些精神不濟, 需要安靜,暫且在樂芙館主殿修養吧。”

瑾修儀知道自己是該走了, 她有些遺憾不能看到現場後續, 但覺得今天這趟出門已經夠本, 便禮貌退場。

秋貴人將曾經跟秦玉逢講過的事情又跟皇帝講了一遍。

皇帝“嗯”了一聲:“知道了,你不必憂慮。”

秋貴人見他明知道自己無辜, 卻全然沒有發作陷害者的意思。

她暗暗咬牙的同時,又高興於他是個念舊情的人。

這代表,隻要她清清白白,慢慢地在他這裏積累情分,她就會越走越高。

“嬪妾早命人準備了晚膳,雖不如您平時吃的美味,但天色不早了,聖上與華妃娘娘可要用些?”

不等皇帝拒絕,秦玉逢對這樣體貼的小美人那叫一個和顏悅色:“你晚膳點了什麽?”

秋貴人瞄了皇帝一眼。

隻見他表情無語中透著無奈,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便乖乖地說:“點點九月時新的菜色,清蒸螃蟹,紅燒魚,蓮藕排骨湯,還有些時蔬小菜。”

秦玉逢上次打擾皇後招攬秋貴人的時候,撈了湖中的魚王做紅燒錦鯉。

她與秋貴人的接觸不多,對方不清楚她的口味,才點了一道她吃過的。

“若說是細致體貼,宮裏少有能及你的。”秦玉逢不吝誇獎地說。

世家貴女,多少有些矜貴傲氣,也很少將心思放在這些事上,她們最擅長的是將事情交給別人去辦。

皇帝坐在秦玉逢的身邊,心裏湧起熟悉的古怪感。

他才是皇帝……沒錯吧?

秋貴人本來因為秦玉逢今天的彪悍行為對其很是敬畏害怕,但一番交談下來,她發現華妃並非不明理之人,雖說霸道些,但也不失溫柔。

聽到對方的誇獎,她有些受寵若驚:“謝娘娘誇讚。”

“太醫還在為靜妃診治,我們拋下她去離開不好。”

秦玉逢看了一眼閉著眼眼睛的靜妃:“這樣吧,你讓人送到這裏來,我們邊吃邊等結果,要是張太醫動作快一點,靜妃完事了還能喝口熱湯。”

皇帝:“……”

你不覺得這樣更不好嗎!

而且他本來是想讓華妃一塊走,自己處理後續事情的。

結果華妃完全沒有走的意思也就算了,居然還要當著靜妃的麵吃飯。

靜妃睜開眼,死死地盯著秦玉逢的側臉。

沒有換來對方任何一個眼神。

“怎麽,陛下久不肯見我,今日碰上了,連與臣妾一起吃頓飯也不願意麽?”

秦玉逢似笑非笑地說。

皇帝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事情。

雖然是皇帝常做的事情,他依然感到十分愧疚與心虛。

他:“就……如華妃所說吧。”

秋貴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靜妃,見對方臉上如惡鬼般的表情,飛快收回目光,點點頭去吩咐人把晚膳送過來。

隻見一群宮人魚貫而入,熱氣騰騰的菜肴將主殿的桌子擺滿。

菜色精致,有好幾道重工的菜。

顯然不是貴人的份例。

她隻點了份例之內的菜沒錯,但讓人轉告過膳房有哪些人會到樂芙館。

膳房當然不可能隻準備她一個人的晚飯。

秦玉逢頓覺讓秋貴人輕易跟了皇後,實在是很可惜。

她也很需要這樣體貼的妙人。

三人便和諧地吃起飯。

在美食的香氣中,靜妃煎熬地躺在**,麵目猙獰,死不瞑目一般地盯著床頂。

中途去找皇後的宮人帶著鳳藻宮的掌事宮女碧斐回來了。

碧斐麵不改色地說:“皇後娘娘正抄著佛經,不宜動氣,她說要殺秋貴人還是別的處罰,都隨皇上高興。”

皇帝:“……”

他以為皇後開始禮佛,是想開的征兆,結果就這?

秦玉逢沒忍住笑了。

皇後平時一副“大家都去死”的模樣,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卻試圖開始清心寡欲,求神拜佛。

秋貴人聽到這話,臉色比前幾次更白。

是真的恐懼和害怕。

在皇後眼中,她的生死也不過是“隨皇上高興”。

“秋貴人並無過錯,不要說這樣的話。”皇帝斥責了一句。

碧斐立刻跪下:“給貴人請罪,去傳話的人說您意欲傷害龍嗣,按照宮規確實能判死,因而有那樣的話。”

“現下看來,此事另有實情,奴婢會調查清楚,還您清白,然後如實匯報給娘娘。”

秋貴人麵帶感激地將她扶起:“此事,嬪妾願等聖上與皇後娘娘主持公道。”

皇帝聽到“主持公道”四字,有些頭疼。

秦玉逢趁著他發呆,將他拆好的螃蟹肉舀進嘴裏。

那廂,張太醫磨磨蹭蹭地處理完靜妃快要痊愈的傷口,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幾人麵前。

“陛下……”

皇帝瞥向他:“如實說。”

張太醫:“靜妃娘娘並無大礙,隻是先前崴過的腳尚未完全痊愈,如今又傷到了腳踝,恐怕需要再臥床修養一段時間。”

秦玉逢幽幽地說:“那靜妃的孩子如何了?”

張太醫:“……”

“靜妃的孩子月前便意外沒了,隻是她二次小產,心中大慟,難以接受,依然對外宣稱自己仍舊懷有龍嗣。此事太醫早就告知於朕,朕心有憐憫,故壓而未宣。”

皇帝睜眼說著瞎話:“但仔細想來,此事實有不妥,靜妃也未能對朕的體諒懷有感激,反倒招搖生事,牽連無辜。”

“降為昭儀,令其警醒,另將其遷出慶瑞宮,居樂芙館主殿。”

從妃到昭儀,看似小降一級。

卻是天壤之別。

昭儀為九嬪之首,到底還是嬪,不是正經主位。

而且從西六宮之一的慶瑞宮遷出,就代表她日後回到妃位的可能性不大。

皇帝看似重情好說話,但並非優柔寡斷之人。

他決斷起來,比誰都幹脆利落。

秦玉逢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隻是……

“聖上要讓靜妃和秋貴人住在一起?”

皇帝意識到不妥,補充:“靜妃需要靜養,不宜挪動,秋貴人遷出樂芙館。”

“遷往哪裏?”

秋貴人有些緊張地等待結果。

她對自己要離開樂芙館的事情沒什麽抵觸。

這地方雖然風景好,住得也算不錯(對她這個位分而言),但是離前朝遠,皇帝召幸她大多是在自己的寢殿,很少來找她。

要是皇帝能看在她這次受委屈的份上,給她換個好地方,日後便會方便很多。

皇帝確實有意給她遷個合適的地方。

最好是有主位的,萬一皇後哪天想對秋貴人動手,也得顧慮主位。

但他的選擇並不多。

纖雲宮和長樂宮他承諾過不安排其他人過去,沉翠宮沒有主位,慶瑞宮如今也沒了主位,照曦宮的康修媛年紀太小。

西六宮就隻剩甘泉宮了。

賢妃做事嚴謹,常有訓誡勸導之語,但性格恬淡,榮辱不驚。

並不會嫉妒其他人受寵,還很有責任感。

可以說非常合適。

“遷往甘泉宮偏殿。”皇帝下了定語,“朕記得王婕妤,不,王充媛從前與你一同住在樂芙館,你們過去有鄰裏之交,如今亦然。”

後宮裏沒有了王充媛的碎嘴,他感覺安靜許多。

想來對方如今也已經悔過自新,打算好好過日子了。

秋貴人:“……”

秦玉逢見秋貴人笑著謝恩,在心中搖了搖頭。

這位妹妹還是太小心了。

其實說一句“我跟王充媛關係不好”,皇帝會給她再換一個的。

隻是這宮中,少有她這樣的忤逆之人。

理完這樁官司,皇帝又開始對後宮索然無味。

他希望這世上的人,不,至少是身邊的人,能夠單純一些。

但事實是他隻配合別人演戲。

想到此處,他不由對華妃投去羨慕的目光。

同樣身處皇城,身處權力中心,秦玉逢活得總是比旁人要來得明快許多,毫無拖泥帶水,仿若所擁有的一切都能拋下。

這種灑脫,是旁人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秦玉逢注意到他的目光,沒有給任何眼神。

因為她現在拿的劇本是冷戰劇本,除了搞事之外不搭理皇帝。

即使自己其實不生氣,也要讓對方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改變自我。

皇帝察覺到她的冷淡,為了自己的顏麵,沒有再開口。

碧斐自行詢問了其他人經過,就回去鳳藻宮了。

皇後將白玉的佛珠拽在手中,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本宮禮佛,但不代表別人可以欺負到我頭上。秋貴人這次表現不錯,送些賞賜過去。靜妃……她不是喜歡流產麽?叫她多體驗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