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錦鯉亭, 後宮熱門景點。
著名事故多發地帶。
如果可以,秋貴人並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
但她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擔驚受怕地跟在秦玉逢身後走進這個令她印象深刻的地方。
好在華妃並沒有進一步為難她的意思, 任由她找了一個遠離自己,遠離湖麵,遠離門口,側邊是水廊的位置坐下。
華妃將所有伺候的人都趕到亭子之外,自己則背對著湖麵坐在欄杆上。
秋貴人擔憂地勸對方:“娘娘, 這樣很危險的。”
而且很不雅。
對她的好心提醒,秦玉逢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秋貴人,你知道嗎?那天我吃掉的那條魚叫小紅。”
秋貴人:“啊……嬪妾現在知道了。”
“那你知道湖裏現任魚王叫什麽嗎?”
魚王通常是最凶猛體型最大的那條。
秋貴人這段時間來禦花園的次數不少, 自然見過它,知道是一條紅白雜色的錦鯉。
她按照華妃的取名邏輯進行猜測:“小花?”
“不。”秦玉逢搖頭, “叫小明。”
秋貴人:啊?
“注意看, 這條向我們遊過來的魚叫做小明。”秦玉逢側過身子, 指著遊過來的花白大錦鯉說道。
禦花園的錦鯉是經過引導性喂養的, 隻要有人靠近湖泊, 就會下意識地朝著對方所在的方向遊去。
錦鯉亭是投喂事件高發地帶, 魚王出現在這附近非常合理。
“小明有一個青梅竹馬, 叫做小紅……”
秦玉逢用營銷號的語氣,即興編了一個狗血刺激, 魚鬼永別的故事。
等講到“小紅不幸撐死被做成紅燒魚”之後,她又即興地續上一段“小明悲痛欲絕, 養了與小紅神似的小粉當替身, 卻不知道, 小紅重生在小粉身上”。
秋貴人從努力配合到一臉麻木。
而秦玉逢一直在看湖中的錦鯉。
圍繞在亭子附近的錦鯉,有一部分遊向她的視線盲區。
有人過來了。
她:“你說得對, 這樣坐著確實很危險。”
秋貴人呆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華妃是在回答她最開始說的那句話。
“……”
秦玉逢:“本宮其實不會遊泳,當年學了很久也沒學會,家裏人擔心我淹著,在我學鳧水的時候,一直派人托著我,我一口水也沒喝過。”
“之後實在是學不會,就擱置了。”
聽到這句話的皇後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命的人?
不僅有家世,美貌,健康的身體,竟然還有愛自己的家人。
真是……該死。
“兩位妹妹在說什麽?”皇後大步邁進涼亭中,一步步靠近秦玉逢,“本宮,沒有打擾到兩位妹妹吧?”
“這涼亭,是誰都來得的。”秦玉逢搖了搖頭,又晃**雙腿。
她依舊保持著側身的姿勢,看起來搖搖欲墜。
就像是落在蘆葦上的一片柳葉,隻需要一點微風就能落進湖裏。
皇後似乎是被**了一般,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久未生氣的憤怒在她的胸腔裏亂竄,她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燥熱之感逐漸侵蝕她的理智。
她應該編織一個意外,讓華妃落入水中。
這個意外需要她親自動手也無所謂,秋貴人是她的人,會知道該怎麽說話的。
華妃不會鳧水,想必很快就會體會到與她當年一樣的絕望。
秦玉逢看著皇後手中的佛珠被拽開,白玉的珠子散落在地上,又看著皇後毫無所覺地踩上去,朝著自己撲過來。
她伸出手,似乎是要推開皇後。
坐在側邊的秋貴人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但皇後的掌事宮女碧斐此刻衝了上去,似乎是要阻止事故的發生。
但最終,也隻是起到了擋住她視線的作用。
“噗通。”
有人掉進池子裏,將聚集的錦鯉驚得四竄,小明與小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不同的方向逃竄,正可謂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碧斐扶著欄杆,大喊著“娘娘”。
秋貴人終於看到了華妃。
華妃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岌岌可危,又穩如泰山。
與慌亂喊人的碧斐,水中掙紮的皇後形成了鮮明的區別。
秦玉逢注意到她的注視,和藹可親地問:“秋貴人會遊泳嗎?”
秋貴人輕輕搖頭:“臣妾也不會。”
“真令人難過啊,我們都不會遊泳,隻能等別人下去了。”
“是……是呢。”
皇後沒有在水裏淹太久。
秦玉逢雖然將伺候的人全趕去了亭外,但他們也沒敢走太遠,很快就喊來了善水的宮人。
而碧斐也在有人過來之後跳進水裏,托著皇後,讓皇後去抱水裏的柱子。
皇後的情況甚至談不上溺水。
隻是喝了兩口湖水。
但她依然昏了過去,因一場舊日的噩夢,而陷入高熱。
皇帝聞訊匆匆趕來。
太後來得要更早一些,正在詢問當時的情況。
“現下看來,隻有一個真相,那就是我將皇後推進湖裏的。”秦玉逢雙腿交疊,支著手撐臉,“這很正常不是麽?我從前就是這樣的性子。”
“這樣的事情我可沒少做,我抽過武王的馬讓他墜馬,打過十一王爺,在皇宮裏攆過清愨長公主……啊,我當年,還與德昭皇後吵過架,忤逆過對方。”
“如今做出推皇後落水的事情,再合理不過了。”
秦玉逢這話一出,方才還在拱火的幾個人全閉了嘴。
滿堂寂靜。
“你們怎麽是這樣的表情?是因為自我入宮以後,少有招惹人的舉動,所以對此感到陌生麽?”
秦玉逢笑吟吟地說:“可是嫻婕妤方才還提及本宮少時的性格,應該是不陌生的。你這樣震驚,是沒想到本宮本性畢露後如此坦然?”
嫻婕妤:“……”
不敢講話。
秦玉逢還待說些什麽,皇帝就大步走進來,捂住她的嘴說:“好了,你們這群連事情都不清楚的人,卻在這裏搬弄口舌,混淆是非,試圖將罪名直接扣在華妃頭上,當真是好樣的。”
說完,皇帝又對被華妃噎得不輕的太後說:“華妃被冤枉,心裏有氣才這麽說的,母後不要放在心上。”
秦玉逢:“……”
能不能不要這麽熟練地捂嘴?
你這樣,本宮會很沒有麵子的。
其他人:“……”
您不也什麽都還沒搞清楚,就直接說華妃是被冤枉的嗎?
太後別的不行,心態是頂好的。
很快就恢複過來,慢吞吞地說:“哀家也沒有直接給華妃定罪的意思,隻是在問當時的情況,其他人的問題也很多,就顯得有些喧鬧了。”
她對皇後落水這件事,是抱有積極情緒的。
太後雖然不怎麽喜歡華妃,但她更不喜歡用居高臨下的態度,賞賜一般地“孝敬”她的皇後。
皇後掉進水裏,她的第一想法就是“好耶,皇後又能消停一陣了”。
而能夠在與皇後的交鋒中獲勝的華妃,她就很有必要保一下了,所以她先詢問的不是秋貴人而是華妃,給足對方粉飾太平的空間。
然而大家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在問罪,那叫一個群情激奮,搞得她險些下不來台。
皇帝與太後交換一個眼神,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他咳嗽兩聲,鬆開手,一臉正直地說:“秋貴人,你當時也在亭中,可有什麽想說的?”
秋貴人是皇後的人。
但膽子小,想必也不會太誇大事實。
秋貴人沒有辜負他的期待,直接從頭講起:“請安結束之後,華妃娘娘邀請臣妾去錦鯉亭遊玩,等到了錦鯉亭,華妃娘娘將其餘人遣出涼亭,亭中隻剩我們二人。”
然後她將“小明、小紅與小桃”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或許是發展太過離譜,她居然一字不落地重複出來。
大家聽完之後,表情都十分古怪。
瑾修儀忍不住拍了一下身邊的桌子:“小紅轉生成小桃之後,聽到小明在殘荷邊懷念小紅,卻被小明發現了……這故事分明沒有講完,然後呢!”
其他人:“……”
重點是這個嗎!重點不應該是皇後……所以小明發現小紅偷聽,之後發生了什麽?是相認還是更大的誤會啊?
秋貴人:“然後華妃娘娘說自己的姿勢確實很危險,她不會遊泳。”
皇帝:“姿勢?她當時是什麽樣的姿勢?”
“華妃娘娘背對著湖麵,坐在欄杆上,還側過頭看水中的錦鯉,臣妾擔心她掉進水中,故而提醒過她。”
“皇後來的時候,她也是那樣的姿勢麽?”
秋貴人下意識地想要回頭看碧斐,半路又生生止住,忐忑地說:“是的。”
“皇後娘娘剛進來便問有沒有打擾我們,華妃娘娘說沒有。”
秋貴人又停頓片刻,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地說:“然後皇後娘娘的佛珠突然斷了,皇後不慎踩到佛珠,身體失衡,朝著華妃撲過去,碧斐姑姑當時奔上去想扶皇後,嬪妾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皇後就已經掉進了湖中。”
皇帝:“那就把碧斐喊出來說。”
碧斐因為皇後掙紮的緣故,她又拚了命地托著皇後,在被撈上岸的瞬間也昏了過去。
不過她沒有發熱,被禦醫順手紮了兩針便醒了。
這會兒蒼白著臉走出來,目光幽幽,如水鬼一般,讓不少人不敢多看。
碧斐看著華妃說:“無論如何,皇後娘娘會落水,都是華妃之故。”
“你是怪皇後摔倒的時候華妃沒有拉她?”皇帝冷冷地說,“按照華妃那個坐姿,要不被皇後推進湖裏就已經很難了。”
“而以欄杆的高度,皇後要摔下去,勢必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朝著華妃撲過去,你覺得不慎摔倒的人會有那般的衝勁兒麽?”
碧斐跪在地上,不再言語。
而其他人,也從他們的交談中,自以為拚接出了真相。
這是皇後打算將不會遊泳的華妃推進湖裏,結果華妃穩住了,而她自己一下子沒收住,才掉進湖裏了呀。
“做出如此魯莽潑婦之舉,實在是有悖皇後之德!”
此話一出,大家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皇帝脾氣好大家都知道,但人家肯定也不是菩薩,鍾家就沒有這個血統。
天子發怒,不是常人能夠承受的。
她們想起家人的叮囑,深深地埋下頭,不敢言語。
“傳朕旨意,即日起,皇後閉門思過,非召不得出。宮務暫由賢妃代管,淑妃協理。”
竟是直接奪了皇後的宮權!
而且主理權交給了賢妃而不是位分更高的淑妃!
她們不免想到了前朝的兩位顧氏新貴在血緣上似乎與賢妃更近,而非嫻婕妤。
皇帝將她們的表情收入眼底,卻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而是在太醫出來匯報情況的時候,表示太醫一定要幫助皇後好生修養,隨後安慰了華妃一句,便啟程回勤政殿。
然後悄摸地宣了禁衛軍統領方尋。
皇帝跟對方形容了一下皇後與華妃當時的情況,然後輕聲問:“如果是你是華妃的話,能在那種狀況下將皇後推進湖裏嗎?”
方尋壓力巨大,心想“這是我能說的嗎”,嘴上很誠實地說:“需要先拽再推,甚至隻要夠快,沒人看得出來。”
皇帝歎了口氣。
他就知道,皇後這麽明顯的陷害意圖,華妃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她向來是有仇當場報的。
不過這事確實是皇後做得不對,好好的,竟然會不自量力地想要推華妃入水。
華妃入宮之後確實變得溫和許多,對其他人也都帶著善意,但並不代表她是好惹的。
隻希望華妃經過這件事情,不要找回當年的作風。
皇帝憂慮片刻,還是選擇相信華妃:“這話你別往外講,出了勤政殿,就當朕沒有問過你。”
方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