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仿佛人生進入第二春的妻子, 秦琰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你此舉,是將我們和厲氏都拉上了華妃的賊船啊,惠娘, 你對玉逢還是不要太過不設防的好。”
厲惠娘挑眉:“怎麽會有堂哥說站在妹妹身後是上賊船呢?朝廷正處新舊接替之時,你們不是一直在頭疼如何平和過渡麽?不然你也不會聯係築林書院,將那些書籍送入宮中。”
“況且,我是懷孕了,不是傻了, 是不是真心對我好,我看得出來。”
秦琰心想:壞了,沒有鬥過堂妹。
盡管在妻子出門之前, 他就多有叮囑與告誡,但似乎都被繞了過去。
而且還引起了妻子對他的不滿!
“事情沒那麽簡單的。”他歎了口氣。
秦氏如今還是他的叔祖, 也就是秦玉逢的祖父說了算。
那是順朝建國以來的第一位內閣首輔, 無論是魄力, 城府還是遠慮都十分厲害。
秦玉逢被斷定有鳳命, 不僅是因為她在抓周的時候抓到龍鳳牌, 更因為族長找過相師來替她相過命。
因而自幼時起, 秦氏便對她多有優待。
在發現她似乎很反感宗族禮教之後更是為她打破過無數陳規, 萬般縱容。
但這並不代表秦氏要聽命於她,做她手中的刀刃。
進則續滿門榮耀, 退則護一族周全。
這才是他們應該做的。
從皇帝突然說要考核官員起,秦琰就意識到秦玉逢要做的事情比他們想象中更加離經叛道, 所以有意地冷她一陣。
考核官員簡直是個燙手山芋, 他跟堂叔為了這件事已經夠頭疼了, 結果堂妹居然還能整出來一處“後妃出考卷”的大活。
對於他心中的焦慮和淒涼,他的親親娘子並不能感同身受, 反而疑惑地說:“那為什麽不簡單點呢?你們不幫她,難道就能夠撇清關係嗎?”
秦琰:“……”
真是一句真實又紮心的話呢。
“不過你剛才提到我家,也不是沒有道理。”
在夫君驚喜期待的目光中,厲惠娘緩緩說出後半句:“我得回去提點一下我爹,今天就不回來了。”
說完,她寶貝地抱著懷裏的卷軸,轉身就要回娘家。
厲氏在朝中的官員也不少,但到底跟門閥世家差著底蘊和人脈。
但他們有一點很厲害——擅長站隊。
建國前站了鍾氏,先帝登基前傾一族之力保先帝平安,皇子奪嫡時婉拒所有試圖拉攏的皇子,今上登基後不久,就跳過墨成直接成為皇黨。
他們的每一步選擇,都極為正確。
以她的眼光來看,在此事上,皇帝必然會如華妃的意。
而從她夫君的態度來看,朝廷對此事的態度不容樂觀。
這不又到了他們厲氏站隊的時候了嗎!
“大晚上的,就不能明天再回去嗎?”秦琰拉住妻子,語氣十分卑微,“你還懷著孩子,不要太過勞累。”
然而厲惠娘對他這幅過度保護的樣子已然十分厭煩:“我現在好得很,走回厲府都不累,要是這事不能在明日早朝之前敲定,我才會睡不好,不舒服。”
秦琰哪兒敢讓她走回娘家,真那麽做,他明天接回來的就不是妻子,而是和離書和嶽父的一頓毒打了。
他心情沉重地讓人準備馬車,親自將妻子送回娘家,然後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個“姑爺再見”的答複,最後淒涼又孤獨地自己回家。
而皇帝還在徹夜讀卷,試圖從華妃等人一下午做出來的試卷裏得到什麽靈感。
要說他最大的優點,無疑是在很多事情上不敏感多疑。
就像現在,他並沒有因為這些東西是由後宮眾人所作,由華妃堆在他案邊而警惕,猜測她們的目的與心思。
而是真心思考,這些東西能不能派上用場。
無疑是能的。
尤其是華妃的某一張試卷,風格之成熟,考察之精細都令人震驚。
他年輕的時候,也曾聽聞秦大娘子熟讀律法,曾有過一旬之內連去七次京衙,每次都押著不同的人過去,替京尹斷案的壯舉。
原來她是真的很懂!
話說回來,這份題目最重要的並不是所提知識的專業性,而是它的出題邏輯和試卷的框架可以運用到其他部門的考核試題中。
其他人的題雖然看起來都是些淺顯的問題,但不乏挑出規矩錯漏和不詳盡的,讓人答出來,有問題也好對現有的規章製度進行一個修改。
而且,為了防止泄題,或是故意出世家子擅長的題目,加入另外的題目很有必要。
皇帝將華妃的另外一份試題也找出來,與前麵一張並排。
然後發現兩張試題的標題是不一樣的。
一張寫著“甲卷”,一張寫著“乙卷”,底下用小字寫著“考前隨機選擇一份即可”。
他眼睛一亮。
可以讓不同黨派的人分別出卷,然後把這些題目打亂,做成兩套以上的卷子,等開考時再隨機地打開一份發放下去。
“華妃當真是有巧思。”他拍掌讚歎。
第二日早朝。
皇帝還沒有來得及跟群臣分享自己連夜做出來的企劃,就聽到他們不約而同地參奏,對華妃帶領群妃出題的事情表達強烈批評。
“後妃當以侍奉陛下,繁衍子嗣為德,幹涉朝政有失婦德。”
“一群婦人,卻對朝臣之職指手畫腳,宛如遊戲一般,當真是荒唐。”
“陛下空置後宮,少有踏足,皇後娘娘又在病中,使後妃心思浮躁,亂而無主,實為不妥。”
皇帝:???
為什麽還能罵到他頭上?
他冷淡地看向說出此話的朝臣,發現竟是嫻婕妤的祖父,戶部尚書。
“顧卿所言,可是在埋怨朕少有寵幸你的孫女?”
戶部尚書撫了撫自己的白胡子,搖頭說:“臣怎會因這種小事埋怨您?不得夫君寵愛,是她之過,德行有失而未能體貼陛下……”
皇帝:“……好了,別說了,沒見過你這樣貶低自家孩子的。”
這嘴說得比《女則》都毒。
“華妃此舉也是想為朕分憂,並非全然是在玩鬧。她們為各家貴女,受族中良教,才學見識不差,朕昨夜已經閱完所有的題卷,許多問題亦是朕所想知道的。”
大臣們安靜一瞬。
這話不好反駁,要是反駁,就是在罵自己家教不好了。
但當臣子的,辯論要好,此道不行便換一條思路。
然而皇帝並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而是點了兩個人的名:“段愛卿,厲愛卿,你們兩家亦有女兒參與了華妃的……題會,你們有什麽想說的?”
段氏在朝中為官最高者,是段文漪的伯父段平,任鴻臚寺卿。
鴻臚寺屬禮部管轄,亦在此次的考核之列。
段平神色淡然,非常熟練地打起機鋒:“此事臣還未知曉,但段氏對族中女兒亦是嚴格要求,需通詩書經文,明理曉律,對禮學應當能提出些見解的。”
誇自家孩子就完事了。
至於事情本身,未知全貌,不予評價。
另一個被點名的,正是厲惠娘的父親厲居,任太仆寺卿。
太仆寺掌牧馬與宗室儀仗,內容相對其他部門簡單,技術含量不高,不在考核之列。
厲居頗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在臉上。
他一邊想著女兒昨夜回家對自己說的話,一邊思忖皇帝的態度,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真相,便毫不猶豫地說:“陛下唯才唯賢,後宮與前朝一樣,都是為陛下效力的人,與其在此糾結身份問題,不如將娘娘們的成果拿出來討論討論,看看是否可用。”
皇帝頓時高興起來:“厲愛卿懂朕,真乃我大順之良臣也。”
其他人:“……”
好煩這種沒有原則就知道站隊的人。
借著這個話頭,秦氏的幾位門生自覺摸透了秦氏的態度,也紛紛站出來幫忙說話。
皇帝便順順利利地開始與朝臣講自己的計劃。
這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成功推行新政,心中的興奮不言而喻。
在下朝之後,他甚至完全忘記自己在秦玉逢入宮時對她的百般防備,欲要將她喊來共商此事。
“傳華妃來勤政殿……算了,朕去纖雲宮。”
半數朝臣對華妃意見不小,還是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華妃來勤政殿的好。
皇帝一進纖雲宮,就聞到了夾雜著某種清香的桂花蜜香氣。
甜香令他因熬夜而緊繃的神經舒緩許多,也令他心情放鬆,不再著急,而是緩步走入殿中。
華妃坐在桌邊,執著筷子,專注地打量桌上的幾盤菜肴,仿佛是在思索人生大事。
聽見他的腳步,她才吝嗇地投過來一個目光:“聖上來了。”
“這還未至午膳時間,你就吃上了?”他打趣道,“朕聽淑妃說,你從幾月前就開始說要戒掉點心。”
“戒是不可能戒的,隻能多鍛煉鍛煉了。”
秦玉逢幽幽一歎,又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這幾碟點心:“這些是桂花糖藕,分別填了江米,圓江米,陰米,有些還有果肉,澆的桂花蜜也有不同甜度的。陛下嚐嚐?”
皇帝接過她遞過來的筷子,試吃了幾塊。
“確實不錯,但還是最簡單的這種吃起來最舒爽。”
“是,臣妾也覺得食物簡單美味一些便好。”
“但有些事情,是想簡單也簡單不了的。”他也幽幽一歎。
秦玉逢坐直身體:“聖上可願與臣妾講講,妾在治人一道上,頗有些心得。”
她專治各種不服,文治武治都很擅長。
皇帝便跟她講了一些有關於今□□會的事情,又表達了對出卷人和泄題的憂慮。
“這有何難?”她微微一笑,“您可以分別召見欲要委任其出題的大人,告訴他們,您此次有意將參與考核的官員裁去三成,為了讓其他派係的人離開,他們自然會出難題。”
“至於泄題,聖上莫不是忘了自己將藏經閣和宮中經卷書籍都交給了賢妃管理?藏經閣之人,多是遭受排擠,被孤立的,與前朝沒有任何瓜葛。”
“此次參與考核的官員不過幾百人,就是讓他們手抄試卷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