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天喝了酒,但第二天早上秦玉逢依舊在差不多的時間醒來。

第二次請安對她來說,就像是第二次的上班打卡,失去了隆重對待的意義,並不想花太多的心思。

所以她很快決定了今天的穿搭:“穿昨天溫慧給挑的那件吧。”

溫慧的眼睛一亮,立刻就把疊好的裙子和配套的首飾取過來,幫她穿戴上。

這種殷勤的態度讓秦玉逢覺得自己昨天選了蓬絮給自己挑的衣服,就是在暗示自己要單單倚重對方一樣。

這可不好。

為了顯示自己端水的決心,她今天請安帶的是壁水。

又因為不想太早到鳳藻宮跟皇後講陰陽話,她決定走過去。

走到慶瑞宮前邊兒,秦玉逢正巧看見淑妃的儀仗在往鳳藻宮的方向拐。

轎輦上的淑妃淡淡地望過來。

分別在秦玉逢和壁水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淡淡地收回。

壁水有些奇怪地說:“娘娘昨天不還在長樂宮同淑妃娘娘吃飯飲酒麽?怎麽今日她見了您,招呼都不打一聲?”

秦玉逢扯了扯嘴:“誰知道,女人心,海底針呐……”

心裏想的卻是,淑妃看壁水的時間更長。

會是什麽原因,才叫淑妃不在意她這個連著承寵兩日的華妃,卻將目光落在她帶去請安的宮女身上呢?

她和壁水的區別是什麽?

將疑問壓下,二人繼續朝鳳藻宮走。

淑妃進鳳藻宮之前,一眼便瞧見坐在右首的靜妃,心道不好,立刻喊停了轎輦,在門側等候。

秦玉逢見到等在門口的淑妃,笑著問:“淑妃娘娘這是特意等我麽?”

淑妃依舊是神色淡淡:“一同進去吧。”

秦玉逢心中的怪異感更盛。

雖說前後的表情相同,但淑妃給她一種方才沒認出她來,現在找補的感覺。

而且,對方又在看壁水。

或者說,她帶在身邊的侍女。

淑妃昨天似乎也打量了星璿。

星璿四人對那些花大氣力收集她身邊人信息的人來說足夠使其震驚,被打量和揣測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跟今天的事情聯係起來,就顯得有些怪異了。

秦玉逢很快就找到了宮女和嬪妃在外表上的不同之處——她們必須穿符合品級的固定製服,使用的飾品也有相對嚴格的規定。

一些嬪妃的貼身宮女因為要時刻服侍主子,並沒有太多的時間花費在自己身上。

所以打扮上隻需要夠正式和不給主子丟臉就行。

她們打扮近乎是固定的。

確認了宮女身份,就能夠確認對方身旁的其他人。

但認主位明顯比認對方身邊的宮人要更輕鬆,畢竟後宮嬪妃千姿百態,臉都很有辨識度。

除非,有人是臉盲,隻能通過打扮來認人。

秦玉逢又想起長樂宮傳膳都用宮女的事情,進而想起在長樂宮內幾乎看不到太監。

外界傳聞是淑妃不喜。

現下想來,恐怕是因為太監的打扮太過單一,同品階完全相同的製服,頭上還戴一樣的帽子,淑妃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發了驚天秘密的秦玉逢麵色不變,和淑妃一起向皇後請安。

不出意料,皇後頭一句“閑聊”的話就提到了她。

“聽說華妃昨日在長樂宮與淑妃共進午膳,暢飲至申時,之後心情甚好地離開,還給各宮送了禮物。”

秦玉逢:“是這麽回事,隻是……難道皇後您沒有收到禮物麽?怎生是聽說的?”

皇後:“……”

大約是後宮很少有人敢嗆她的話,皇後緩了一會兒才找回笑容:“本宮自是收到了。西域的寶石質地一般,不如玉石潤澤,但做工精巧,明麗多彩,很是別致。”

王婕妤:“巧了不是,臣妾收到的禮物也是西域的寶石。”

說著便問起身邊的人,問對方收到的禮物是什麽。

要是一般人被人發現自己批發禮物,多少會有些不好意思。

但秦玉逢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

她撐著臉,毫無羞愧地說:“我給所有人送的見麵禮都是西域的寶石,據說是西夜國王室命人打造的,每件都依照寶石的特色設計,因此每件都不一樣。”

西夜國是西域小國,在座的好些人都沒有聽過。

但好歹是個王室,覺得自己被輕視敷衍了的幾人臉色緩和了些。

王婕妤:“那為什麽到了華妃姐姐的手裏?”

“因為西夜國的國王想要靠這批寶石吸引我國的商人,讓他們加入商路。我舅舅路過,便都買了下來,送給諸位姐妹做見麵禮正合適。”

其他人:“……”

合著就是家裏人在路邊隨手買的是吧?

“華妃同淑妃姐姐玩得那樣好,該不會也是送的這個吧?”

“當然,我才剛來,怎麽會將姐妹們分三六九等呢?”秦玉逢奇怪地看向王婕妤。

全場的氣氛都有些僵硬。

且不說宮裏的女人本就分三六九等,她這個話的意思怎麽感覺是“我要看你們的表現,再將你們劃分了”?

秦玉逢並不在意她們的感受,而是扭過臉對溫婉中透著些冷漠的淑妃說:“我昨兒個還叮囑淑妃今天千萬要帶上我送她的寶石手串,你可戴了?”

淑妃:“……”

她心裏還想著今天的事情,心存忌憚,一邊覺得這人好煩,一邊慢吞吞撩起袖子。

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繞著一條彩寶的手串,金絲纏底,珠光璀璨。

做工很好,又貴氣又襯膚色。

有了六宮第一美人當模特,眾人頓時就對秦玉逢送的禮物多出幾分滿意。

反正是意料之外的禮物,要求沒必要太高。

而且確實能感受到秦玉逢相對友善的態度,讓她們產生了一絲安心。

比起靜妃表麵熱情友好,實則麵帶無辜地在皇帝太後麵前給她們上眼藥的行為,秦玉逢這種發錢的行為顯然更討人喜歡。

而且!

最重要的是!

秦玉逢居然沒有對她們表現出過強的攻擊性,沒有要橫行六宮的傾向!

這點就足夠她們謝天謝地了。

所以盡管皇後在努力地給秦玉逢拉仇恨,大家也沒有很嫉妒的意思。

大家都是關係戶,人家關係那麽硬,有那樣的待遇是正常的。

皇後鬱猝地讓她們散了。

秦玉逢在與淑妃分道而行的時候,對著淑妃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硬是整得淑妃一宿沒睡,甚至把“皇帝又去了華妃那裏”的事情放在腦後,滿腦子都是“她是不是發現了”。

次日早晨,秦玉逢比前兩日醒的更早。

比皇帝起的都早。

卻不是為了服侍皇帝洗漱穿衣,而是獨自坐在鏡子前。

螺鈿的八寶妝盒打開,露出裏麵的各色胭脂。

由淺粉到墨紅,有添金粉的,也有混出珠光的,就是宮廷畫館裏,也沒有這麽齊全的紅色。

即使是秦玉逢也有些選擇困難。

皇帝穿戴好衣物,頗有些好奇地看了過來。

細長的筆杆被半含半咬在唇間,眸光在各個顏色中流連,任誰都能從美人輕蹙的眉頭中感受到她的糾結。

世人常討論秦大娘子的彪悍。

殊不知,她亦有女子的美麗情態,亦有柔軟的腰肢與襲人的體香。

懷著旖旎的風月心思,皇帝走過去。

“玉逢天生麗質,唇不點而朱,再好的胭脂也仿不出這樣的顏色。”

秦玉逢點了點頭:“所以我很少用這些。”

這年頭的口脂實在是容易沾色,也就漂亮一會兒,補起來不方便,吃東西更是麻煩。

沒想到她臉紅都不肯臉紅一下的皇帝:“……所以你這是?”

“想給自己點個淚痣。”

皇帝:“……朱砂淚痣,本是自然而成。”

哪有造假的!

“當真?皇上難道親自問過有淚痣的人,還是說您上過手卻沒有擦掉?”

皇帝:“……”

“聖上來給臣妾點一個吧,若是不符合您心中對淚痣的想象,臣妾再擦掉,如何?”

秦玉逢本也不是非點淚痣不可。

固定圖案的花鈿也行,隻是說淚痣更簡單。

至於讓皇帝給她點,實在是因為對方把“朕想體驗畫眉的閨房之樂”寫在臉上。

但畫眉實在是個技術活,她不是很相信對方。

反正點個痣的事情,換了位置,對方也不會發現。

皇帝對她的心裏活動全然不知,隻覺得她是在表達自己的親近與喜歡。

他頗為激動地接過她手中的細筆,精準地在盒子裏選中了朱砂紅,挑起一些。

沒有急著落筆,他仔細地端詳了秦玉逢的麵容。

無疑是很美的。

倘若說淑妃是柔婉之美的極致,那華妃就是明豔之美的極致。

但光華太盛,難免顯得淩厲。

她本身也是這樣的性子,便總是叫人不敢直視。

淚痣含有淒美的詩意,恰能緩和這種淩厲。

她果然是很認真地想要做出改變,而做出這種種改變的緣由,也必然是因為嫁給他,知道他不喜歡太過強勢的女子,才收斂自己,想法設法地改變自己。

皇帝想到此處,心中如有暖流。

他提筆,手極穩地在秦玉逢的右眼底點了一下,一觸即離。

見主子聚精會神地對著鏡子打量妝容,蓬絮及時地對皇帝進行了商業吹捧。

“聖上好厲害,娘娘這淚痣就跟的一樣。若不是各宮已經見過娘娘了,他們怕是都要以為是天生的!”

皇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華妃生得美,如何打扮都好看,內務府新製了一批宮花,款式較以往有了些新意,晚些叫他們送來給你選。”

新製的宮花,本就是準備給新妃的。

但其他人要到明日才進宮,要分也該到明日一起分。

雖說到明天也會是秦玉逢頭一個挑選,但早上一日,所代表的恩寵就大有不同。

可以說,秦玉逢僅僅花了三天,就叫原本對她充滿抵觸的皇帝,變得對她十分滿意,甚至是喜愛。

華妃娘娘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謝了恩,將要上朝的皇帝皇帝送走,她就利落地出了宮。

直奔長樂宮。

淑妃今日也起得早,昨日的事情讓她生出十二萬分的警惕來,因而打算直接等在纖雲宮到鳳藻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華妃一塊去請安。

誰知道剛打算出門,就撞見了走進來的華妃。

“念霜,你瞧我這淚痣點的如何?若是好看,我便天天點。”

淑妃剛因被喚了閨名而皺起的眉,下一刻就因為瞧見對方右眼下鮮紅的淚痣而陷入怔忪。

她想起自己還在閨中時,因為認不出人,母親會特意畫很粗的眉,父親會在下朝也一直穿著官服,兄長的每件衣服都是藍色的。

但這些都在她嫁入王府之後遠去了,入宮之後更是再也不能提起。

有疾者不可參加選秀,更不能為妃。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同,她處處小心,花費心力記住每一個見過的人的特點,連身邊侍候人都瞞著。

如今卻又有人願意為她在麵上點朱砂。

“好看。”淑妃輕聲說。

叫閨名而已,多大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