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剛要上去采訪,崔父快步走到崔先生麵前,瞪大眼睛:“你怎麽又回來了?”
崔先生明顯很怕爸爸,連忙說我是回家取東西,順便接受電視台的采訪。崔父看了看記者,沒好氣地說:“一個啃老族有什麽可采訪的,還嫌老崔家不夠丟人?”
記者問:“您這是剛下班回來嗎?”
崔父哼了聲:“什麽下班,在工地扛水泥沙子也算上班?打個零工吧。”記者又問起崔先生畫畫的事,崔父滿臉怒容:“這就是個敗家子,啃了半輩子老還沒啃夠!”記者問他們夫妻有沒有退休金,崔父說:“我們倆在喀左每月加一起有兩千多退休金,生活怎麽也夠了,可錢都搭在給這個敗家子買顏料上了。還非得買進口的,特別貴,說國產的顏料畫起來沒感覺。就他畫那玩意,我一天能畫十幅,還用他憋三個月?”
“那叫藝術,你懂嗎?就知道罵我!”崔先生反駁道。胡同裏圍觀的人有的開始竅笑,對著崔先生指指點點。崔父生氣地說:“什麽狗屁藝術,畫個土豆就硬說是蘋果,還什麽平平安安,非要貼門上充福字,也不嫌難看。我要撕下來,你媽說什麽也不讓,說怕傷你心,你怎麽就不怕你爹媽傷心?別人一說自己兒子,就算沒大富大貴也有家有業,可你有什麽?”
崔先生不示弱地大聲嚷道:“我有夢想,我有才華,你有嗎?你肯定沒有,所以你才隻能在工地扛沙子!”
崔父氣極了:“我、我扛沙子為子什麽?我有退休金,非要來沈陽扛沙子?我扛沙子的錢給你買了多少顏料?你他媽有沒有良心?”圍觀的人也紛紛議論,都在說崔先生的不對。
“當爹的給兒子買東西難道不應該?有什麽可說的?”崔先生撇了撇嘴。崔父渾身發抖,指著崔先生說不出話。我看到方剛站在我身邊,眼睛就像要冒出火來,氣喘如牛,就知道不好,崔先生再多說一句,方剛非動手不可。
崔母連忙上去阻攔,這些鏡頭都被攝像師錄了下來。崔母求記者這些鏡頭千萬別播,女記者也氣得臉漲紅,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大媽,該播什麽不該播什麽,台裏會安排。”
采訪結束,兩人把話筒和機器都收起來,朝胡同口走去,崔先生說要送他們,兩人理都沒理。崔母剛要把兒子往屋裏拉,被崔父一把拽開:“滾出去,這不是你家。”崔母哀求著,崔先生氣呼呼地緊走幾步攔住記者:“記者同誌,你認識律師嗎幫我找一個,再教教我怎麽去法院告狀,我受夠了!”
女記者疑惑:“找律師幹什麽?告誰的狀?”
崔先生很生氣地說:“告我爸,告他沒盡到父母的義務,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養!”圍觀的人都笑起來。女記者一時沒回過神,攝像師催她快走,別和這種精神病犯話。
兩人朝胡同口走去,這邊崔父氣得說不出話,後來才說:“我、我他媽打死你!”我也是青筋直冒,走過去就想罵崔先生,可方剛已經搶到我的前麵,上去一腳正踹在崔先生屁股上,把他踹得趴在土裏半天才起來,臉都嗆破了。崔母連忙跑過去,把兒子拉起來,憤怒地看著方剛。
“你、你幹啥?”崔先生又怒又怕。
我瞪著崔先生,指著方剛:“他就是律師,先教教你怎麽做人!”
崔父跑起來,生氣地說:“你幹啥打我兒子?”
方剛冷笑幾聲:“你剛才不是說要打死他嗎?我幫你。”
崔父說:“我、我那是說說,還能真打?你算幹什麽隨便打人?”他看著方剛一臉凶相,身上又有紋身,還戴著金鏈子和佛牌,說話也有幾分沒底氣。我一看這情況,心知菜刀削不了自己的柄,崔父再生氣,畢竟是親生兒子,頂多也就是罵罵,要說真打,還是下不去手。
女記者和攝像師剛要拐過胡同口,聽到身後的吵架聲,回頭一看,連忙返回來問圍觀的人怎麽知道。有人指著方剛說他剛才把小崔給踹倒了,還要揍他。女記者悔得直拍大腿,馬上讓攝像師打開機器扛著繼續錄。她走到方剛前麵,臉上帶著笑:“這位先生,您能再重新踹一腳嗎?我們想把您錄進來,今晚就能播!”
“你以為是拍武打片,讓我踹幾次就踹幾次?老子現在沒心情了!”方剛把眼一翻。
女記者和攝像師都露出無奈的表情,我走過去把崔先生扶起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再將他帶到崔父麵前,告訴他:“和你爸道歉,說對不起,快點兒。”
崔先生捂著臉上被嗆破的地方,問:“啥?”
我一瞪眼:“跟你爸說對不起!”
“憑、憑什麽?”崔先生還在假裝強硬。方剛黑著臉走過來,崔先生連忙對他爸爸說:“爸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崔父反而一愣,似乎這個兒子從沒對自己說過這句話。崔先生灰頭土臉地撥開人群走了,崔母在後麵怎麽叫,他也不回來。
看著一身塵土的崔父,和微微有些駝背的崔母,我打開皮包剛要掏錢,被方剛攔住,又瞪著我,我隻好作罷。
和方剛出了胡同,看到那位女記者和攝像師站在大馬路邊的路口處還在錄著,旁邊有幾個人駐足圍觀。女記者說:“沒想到崔先生已經淪落為這種完全沒有正確人生觀和是非觀的人,真是可悲。隻是不知道他那年邁的父母還能打幾年工,在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他們兒子發達的那天。我忽然希望這位崔先生在不遠的將來真能一鳴驚人,起碼這世界上能少了兩位辛苦的父母。”
坐在出租車上,我埋怨方剛為什麽攔著我掏錢給崔先生的父親,方剛哼了聲:“給他又有什麽用?這錢最後肯定還是花在那個著名畫家身上,你還不如直接給畫家!”
我一想也是,忽然方剛說:“哎呀,我的畫冊!”我笑道那不是你的畫冊,而是崔先生的,剛才早就被他撿走了。方剛後悔莫及,說以後在泰國無聊或者生氣的時候可怎麽辦。
對於方剛的想法,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這位崔先生比當初我遇到的那個王飛更沒救,王飛家在農村,種田種菜,起碼生活費低。而崔先生父母為了遷就兒子的畫家夢,大老遠從喀左來到沈陽,租著環境最差的棚戶區,六十幾歲還要出去做苦工,連溫飽都成問題,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可憐天下父母心,崔先生用他那幾乎永遠實現不了的成名夢,不但麻醉自己,還麻醉著家人。
半路在一家大酒店樓下的旅行社訂了回泰國的機票,再讓美術社大哥幫我打印了一張硬紙板,上寫“店主回泰國寺廟請牌,歸程未定,有事請打電話或加QQ聯係”的字樣,頂部有掛繩,在佛牌店玻璃門的內側掛好,再將店門鎖上,讓人路過就能看得很清楚。我把佛牌店的鑰匙交給我姐,以防有人臨時要貨,隻要是佛牌店裏有的,就托她去佛牌店代為發貨,可以省下國際快遞的錢。
次日下午,我和方剛一同飛回曼穀。在芭堤雅和方剛在KTV吼歌,在酒吧買醉,玩了兩天之後我才回到表哥家。上網到淩晨兩點多鍾,我困得不行,洗完澡剛躺下,手機QQ就響了。我很奇怪,這麽晚了還有誰找我聊天。打開軟件一看,是個女性的QQ號碼加我,問:“知道您睡了,先留言吧。在論壇看到你發的廣告,不知道你在鄭州或者河南境內有沒有分店,我想去您的佛牌店親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