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丈夫,董女士在旅館門外感激地對我再三表示謝意,還來了個擁抱。這是一種毫無曖昧、純粹出於激動的擁抱,我也很高興。賣佛牌極少能遇到這樣的生意,會讓我們感到既賺錢又做了大好事。

從董女士告訴我她成功懷胎,到生下孩子,中間隔了近八個月。中間發生了很多經曆,先不說,讓我把這個事給講完。

那時候已經過了新年,我回沈陽看父母,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去超市買東西,穿得像個汽油桶似的,仍然凍得不行。回家路上我拎了兩大塑料袋東西,忽然兜裏的手機響起,馬上就到家了,我也不想脫手套,這天氣要是打電話,非把手指頭凍掉不行。

可手機一個勁震動個沒完,我想可能是什麽急事吧,就不情願地把東西放在地上,脫下手套兜出手機,看屏幕是董女士。一連七八個月沒聯係,我早把她給忘了,可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立刻又記起,心想她應該是生了吧,向我報喜的。

“田老板,還記得我嗎?我老婆姓董,去年上半年的時候在你這裏買過一根叫巴拉吉的東西,能幫助女人懷孕的。”聽聲音,應該是董女士的丈夫。

我說當然記得,有什麽事嗎?他說:“我老婆十天前已經生了,是男孩,五斤八兩。”聽到這個數字,我心想是有些偏輕,不過要是平安健康的話,也沒問題。我表弟生出來的時候也才六斤,現在個頭有近一米八,健壯著呢。

於是我就問母子是否都平安,董女士的丈夫說:“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問這個事。”

聽了這話,我覺得似乎話裏帶著話似的,母子是否平安,怎麽能問我?他又說:“我妻子倒是沒事,可這個孩子……”

“孩子怎麽?”我追問。

董女士的丈夫深吸了口氣,我聽不出他的情緒是什麽,但肯定不是喜悅。最後他慢慢說:“這孩子生出來,全身都是皺紋,像個老頭。”

我失笑:“你比我大吧,就算沒當過爹,護士也應該能告訴你。小孩生出來的時候就是個小老頭,全身褶子,幾天後就長開了,皮膚就會光滑!”

他問:“現在已經第十天了,他身上的皺紋越來越多,還有嚴重的性心髒病,你也認為這正常嗎?”我頓時驚呆,一時間沒回過神來。董女士的丈夫吐了口氣,繼續說:“醫生告訴我,這叫先天性早衰症,發病率比中福利彩票的幾率都低。田先生,之前你說過,如果命中注定無子,強求的話會有副作用,這就是副作用?”

我隻好勸慰他不要多想,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就算真是這樣,那我生了個這樣的兒子,他這輩子都得痛苦,我們也一樣,這種兒子還不如不要!”

聽到他這麽激動,我除了勸也沒別的辦法。董女士的丈夫越來越來勁,最後嚎啕大哭,說我不應該賣這種東西給他,比殺了他還難受。我心想這個結果又不是我想要的,你怪我有什麽用?

因為這個事,我好幾天都沒什麽情緒,因為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能收到董女士和她丈夫的電話或短信,不是發牢騷就是指責,再不就是痛哭。我能理解生出這樣孩子的心情,這個家庭今後的生活軌跡全部改變,一家三口人會痛苦終生。可我也不理解,為什麽強求生子就會這樣,難道真是天意?

晚上我睡不著,給老謝打電話說了這個事。老謝歎了口氣:“命這東西,真是說不好的。我們隻是凡人,又有誰能猜得透命運?那就是神仙了。對了田老弟,我教你個方法,要是那客戶再糾纏你,你就讓他們自己找原因,比如懷孕之前做過什麽胎夢,她丈夫有過什麽夢中的暗示,或者他們倆的恩人、仇人有了什麽樣的變化。把他們兒子的畸形歸結於前因後果這種說不準的理由,會讓他倆找一陣子的,你也能輕鬆輕鬆。等他們實在找不出門道的時候,可能幾個月都過去,他們也就認命了。”

別說,我覺得老謝這方法可行,畢竟老狐狸這三個字不是誰都能有的。我把這些話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用長短信發給董女士。

還真管用,這兩口子好幾天都沒再騷擾我,雖然讓他們成天這樣疑神疑鬼的不好,但為了不被騷擾轟炸,我也隻能這樣了。

這天下午,天氣總算轉了暖,雪開始融化,我出去辦事,頂著暖融融的太陽覺得很舒服。電話響起,一看又是董女士,我心裏個煩,難道這麽快他們就對找原因失去耐心?

接通後我問什麽事,還是董女士的丈夫,他歎著氣,說:“田老板,我們後悔了。”

“什麽意思?”我問。

董女士的丈夫說:“你還記得,在大城你給我們送佛牌時,那個來向我*的老劉嗎?”

我想了想:“當然記得,你說欠他十萬塊,有錢但沒給,因為你們要湊錢做代孕。哎對了,你妻子成功懷孕,你們攢的錢就不用去做代孕,有沒有還那人的錢?”

他又說:“沒有。我知道這樣不對。之前我是真的在湊錢想做代孕,就一直找借口拖著,其實連我也煩,很多時候特別想把錢還給老劉,以免天天被他指著鼻子罵,這滋味不好受。可後來我發現,這筆錢我居然拖了一年,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我妻子成功懷孕,而老劉也不再找我催債了,我估計他是在忙他老爹住院的事。我妻子和我商量,讓我把錢還給老劉,但我動了私心,心想怪不得中國人都這麽愛欠錢不還,原來根本就沒成本,拖得時間一長,對方也就不抱希望了。”

“所以你就沒給?然後覺得這是虧心事,你們這是遭了報應?”我問。

董女士的丈夫說:“這麽簡單就好了……後來在南寧,我無意中碰到了老劉。他看到我的眼神很憤怒,我問怎麽了,心想再催我就先還他幾萬。沒想到他說,因為我欠錢不給,他爸在醫院的進口藥供不上,去世了。我心裏很愧疚,但既然已經這樣,我更不能說自己有錢,隻能繼續欠下去,不然他會更生氣,於是我又拖了四個月才給他。”

我說:“你這個朋友老劉父親的死,基本是你間接造成的,怪不得你兒子生出來這樣,唉!”我這樣說也是想強調這個因果的重要性,免得讓他再怪我。

沒想到,董女士的丈夫說:“前幾天,老劉來醫院看望孩子,我沒想到他還能來。他也說了,我不是看你,而是看我的侄子,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交情了,我聽了心裏很難受。他問我哪天出生的,我說了,他苦笑著說還真巧,和我父親同一個生日。我忽然想起你前陣子和我說的話,就上了心,問他父親的忌日,他說了。因為當初我們去醫院檢查出懷孕是第四十二天,我連忙翻出當時的孕檢單子,一計算,居然就是我妻子受孕那天!”

“有這麽巧的事?”我也很驚訝。

他帶著哭腔:“我也希望隻是巧合,但又想起妻子之前做過的那兩次胎夢,第一次是個穿藍白條紋衣服的人,第二次是銀色衣服。我就問老劉他父親去世那天,是不是換過銀色衣服。他很奇怪,問我怎麽知道,那天他父親已經處於彌留之際,醫生說挺不到傍晚,讓他提前做準備。老劉的父親有一套銀色西裝,平時特別喜歡,但舍不得穿,於是老劉就給父親換上,不到兩小時,他父親就咽氣了。而藍白條紋,不就是醫院的病號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