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轟隆,沉重的木架砸在另一排木架上麵,幾百個小格的玻璃門大部分都被震碎,無數骨灰盒破門而出,摔在地上,很多盒的蓋子都被摔開,裏麵的骨灰散落得滿地都是。

我被骨灰嗆得直咳嗽,連忙捂住嘴,心裏知道肯定會驚動外麵辦事大廳的人,就抱著頭,一溜小跑地逃到斜對麵的幾排木架旁邊。

工作人員從辦事大廳跑過來,站在門口,顯然他也害怕,問話的聲音也在打顫:“怎、怎麽回事?”從靈骨塔外又跑進兩個人,紛紛問怎麽了,那工作人員說:“不知道啊,好像是靈骨架子倒了!”

有人疑惑地問:“靈骨架子怎麽能倒?快開燈!”

燈開了,靈骨塔大廳內一片明亮,那三個人跑到傾倒的木架旁邊查看,我趁機向外跑,慶幸沒人發現,我剛要從辦事大廳往樓梯口逃去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腳底下結結實實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屎,臉都嗆破了。

“誰?”有人大聲喝問。我爬起來下樓梯就朝殯儀館大門跑去,回頭看到那三個人出了辦事大廳,正快步下樓梯猛追,嘴裏喊著“站住,你他媽的別跑”、“老趙,快追那小子”之類的話。我知道這要是被追上就慘了,挨頓揍不說,摔壞那麽多骨灰盒,家屬們還不得訛死我?

逃出殯儀館大門,我拚命朝路西跑去,一輛出租車從小路緩慢駛過,我連忙站在馬路中央,舉手攔門。兩個坐在路邊聊天的男人好奇地看著我,一個男人說:“那人是咋回事?”

出租車慢慢停下,我拉開後排車門就鑽進去,後排還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我顧不得那麽多了,對司機說:“快,快開走!”

司機問:“去哪兒?”

我透過車窗看到有六七個人已經快要追到大門口,急得我大叫:“你先朝前開!快點兒!”司機啟動汽車,朝西麵方向駛去。我回頭看去,見後麵那幾個人追出大門,邊跑邊罵,但怎麽也跑不過出租車。距離越拉越遠,我長籲了口氣,把頭靠在椅背上,手捂著剛才被嗆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從殯儀館往西就是於洪區了,附近全是大片還沒開發的荒地,既沒路燈也無人家。過了好幾分鍾,臉上疼痛漸輕,我才發現司機並沒有再問我要去什麽地方,坐在旁邊的這個年輕女人也沒說話,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這女人短發,戴著眼鏡,皮膚很白。我問司機:“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司機回答:“觀音村。”

我說:“大哥,那你把她送到地方之後,再去望花大街。”

司機說:“我這車隻去觀音村。”

這回答讓我感到意外,又想可能司機到觀音村之後就要回家了吧,雖然不知道觀音村在什麽地方,但也隻能答應,大不了到了觀音村再叫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從大路進小路,也沒拐彎,就這麽駛了十來分鍾,路越走越荒涼,偶爾能看到路邊有人慢慢走。到最後路兩旁全都是野地,除了汽車前大燈,連個亮光也沒有。我忍不住問司機:“大哥,觀音村還有多遠?”

司機回答:“快到了。”我心想,這女人看上去穿著時尚,原來住這麽偏僻的農村,也不容易。又開了幾分鍾,出租車在路邊停下,那女人打開車門下去,車繼續行駛,我回頭看去,那年輕女人就站在路邊,隨著車越開越遠,漸漸看不到了。我很奇怪,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家又在哪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剛才下車的那個女人似乎沒付錢,但又一想,可能上車的時候就談好車費,已經先付了吧。

我問司機:“這就是觀音村?”司機嗯了聲。

我後悔了,這破地方,去哪裏叫別的車?我又問:“大哥,能把我送到望花大街去不?”

司機說:“我這車隻去觀音村。”他還是那句話。

“那你現在要去哪啊?”我問。

司機回答:“下一站吳家溝。”

我很奇怪,這又不是公交車,怎麽還有固定的站點?連忙說:“我不想去吳家溝,大哥,咱商量一下,你把我原路送回到殯儀館附近,我多給你點錢,行不?”

司機看了看我:“第三站是馬家窪,再下一站是東山咀子。”我連忙告訴他這些地方我都不認識,也不想去,要麽你送我去望花大街,要麽原路送我回殯儀館。

司機眼神中帶著疑惑:“這些地方你都不去,那你上車幹什麽?”

我不由得笑了:“你這是出租車吧,應該什麽地方都去才對,怎麽還像公交車似的,一站一站停呢?”

司機說:“這不是出租車。”

“那你這是什麽車?”我問。

司機回答:“擺渡車。”

“從哪裏擺渡到哪裏?”我沒聽懂。

司機說:“從四七到五七。”

我完全聽迷糊了,覺得這司機是個精神病,很想就此下車,可路兩邊全是荒地,我連方向都認不清了,下車後怎麽回家?我坐在後排的右座,車內很黑,我掏出手機,對司機說把車內燈打開,我要打個電話。司機說:“內燈壞了。”我心想真巧,要什麽沒什麽。側頭一看,我忽然發現司機麵前的儀表盤居然也是漆黑一片,怪不得車裏這麽黑。

我問:“大哥,你這車是不是壞了,儀表盤怎麽全都不亮?”

司機嗯了聲,不置可否。

我又問:“那你這車還怎麽開?時速和油耗都看不見。”

司機沒回答,繼續開著車。我心裏發毛,越來越覺得這司機和正常人不一樣。又過了七八分鍾,我問司機下一站還要多久,司機也不回答,仍然開著車。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右肩膀:“大哥,我跟你說話呢?”

司機慢慢回頭看著我:“快到了。”

我不敢再說話,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裏出來,大腦急速運轉,思索該怎麽脫身。就在這時,司機卻把車停下,我問:“怎麽回事,沒油了?”

“我去方便一下。”司機說,隨後打開車門走向路邊的草叢。我心想,要不要趁機下車離開?可這附近如此荒涼,我都不知道東南西北,怎麽找回家的路?大概過了五分鍾,司機沒回來,十分鍾,還沒回來。難道是拉肚子?又過了將近十分鍾,我忍不住鑽出汽車,走到路邊司機方便的那個位置喊了幾聲,沒人應。我打開手機的閃光燈照明,附近的草叢都被我找了個遍,根本沒人。

我高喊:“人呢?喂,你在哪呢?”空曠的野外,我的喊聲顯得特別大,但仍然沒人回應。我知道那個司機肯定有古怪,也不再等待,連忙回到車裏坐在駕駛位置,發動引擎把出租車開走。

就這樣開了十幾分鍾,路兩旁仍然隻有大片的野地,別說人家,連個岔路口也沒看到。我很奇怪,雖然我分不清方向,但無論朝哪個方向開,怎麽也能遇到村莊吧?從車窗往外看去,天空既沒星星也沒月亮,可我怎麽記得剛到殯儀館的時候,天上明明是有月亮的?

又開了幾分鍾,大燈照出前麵約一百米處的路旁站著一個男人,看樣子像是在尿尿。我心裏加著提防,慢慢把車停下,探出頭去盯著看。那男人轉身朝我走過來,身影很熟悉,好像就是這個車的司機。

果然,司機走到車前,拉開車門,我連忙移動到副駕駛,司機上車坐好,掛檔發動汽車。我問:“你怎麽方便那麽長時間?足有半個小時。”

司機看了看我:“我隻尿了兩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