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江抬頭的時候,正巧看見林沐風線條淩厲的下巴上掛著的汗珠要落未落,在光下晶瑩。

下一秒紅飄帶覆到她眼上,視角一片鮮紅,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影。

她一把抓住臉上的飄帶,扯下,見林沐風嘴角含笑看著她。

“你不坐下休息一下嗎?”

薑江撇了撇嘴,偏頭不去看他,目光在操場上漫無目的地遊走。

身邊傳來一聲輕咳,林沐風單手握拳支在嘴上,聲音不鹹不淡。

“咳,腿軟,坐不下來。”

……

正好周若愚抱著水找了過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把林沐風扶到人少的大樹陰涼底下坐著。

人聲散去,薑江才看清林沐風的狀態不是特別好,嘴唇幹燥泛白,臉倒是脹了些紅,光影漏過葉隙,斑斑點點印在他臉上,平添了幾分虛幻。

等他灌了幾口水,才勉強恢複了點血色。

“這波林哥你這是贏在大氣層啊!”周若愚忙不迭地遞水遞紙,又在一旁拿書給林沐風扇風,一整個任勞任怨的小廝模樣。

林沐風喘著氣沒說話,又連灌了好幾口水,最後剩的點水幹脆往頭上一澆。

周若愚:“哇喔——”

薑江:“哇喔——”

“哇喔,這是幹嘛呢,大庭廣眾的也不臊。”

夏桐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幕。

水珠從林沐風的發尖滾落,滴入草地裏消失不見,他整張臉都淌著水,眼睛低垂著,睫毛輕顫。

“也不是非得那麽拚命不可,沒拿第一我們又不會怪你。”

薑江收拾完空水瓶,又從口袋裏摸出餐巾紙往他頭上糊。

“倒也不是為了爭第一。”

林沐風看上去真的難過得打緊,他瞥了薑江一眼,繼而背靠矮樹,閉著眼仰著頭,薄唇微張,小口喘著氣。

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會牽動頸線,喉結偶爾上下滾動,水珠懸在上麵,閃著光。

薑江隻看了一眼,就偏開了頭,周若愚在一旁和夏桐打鬧,遠處枝頭的蟬又開始鳴叫。

蟬鳴逐漸放大,就如繞在耳邊,突然,所有聲音都退去,薑江抽了一張紙,一把拍在了林沐風的脖頸上。

“給你擦水。”

林沐風:……

……

運動會的三天轉瞬即過,閉幕式過了,對所有人來說就是國慶假的開始。

最後一天輪到薑江值日,收尾的時候教室裏就留了她一個人,林沐風從辦公室回來,靠在門框邊上抱著手臂看她,笑了一聲。

“地幹了嗎?要不要我脫鞋進來?”

薑江拿著拖把,但顯然脫水失敗,拖過的地方浮著一層水漬。

“少廢話,去拿海綿拖把把水吸了。”

她頭也不抬,繼續在地上胡亂拖著。

林沐風抓了把自己的頭發,聽話地去做了,等他拎著一把粉色海綿拖把回來的時候薑江剛好拖完整個教室,地麵貼著陶瓷磚,整個教室鋥光發亮。

小姑娘拄著拖把站在講台上,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智商都用在上課防著老師打瞌睡上了是吧。”

林沐風仔細地拖過每一處留水漬的地方,經過薑江的時候嘲諷了一句。

薑江冷哼一聲。

“這不還有你嗎,幹啥啥都行,幫我收個尾不委屈。”

林沐風感到有點好笑。

“這才多久,賴上我了?”

說者無意,薑江眯著眼看向那個彎著腰拖地的男孩。

她看過每次值日的同學,直著身子象征性拖一遍地就差不多了,人走了,頭發還粘在地上,像林沐風這樣願意彎著腰清理死角的,倒是頭一個。

態度決定一切,這人平時看上去懶懶散散沒個正經,但實際上做什麽事都透著一股勁兒,不摻一絲水分。

“嗯,也就賴個一年。”

林沐風拖地動作一頓,海綿泡滿了水,有些許漏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起身,拎著拖把出門。

“吸滿了,重新洗一下。”

薑江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麵把布拖把放回教室外的衛生角。

兩個人都有點走神,教學區偶爾路過幾個背著書包腳步匆匆的學生,哪間教室的門被風帶上,嘭的一聲響。

他倆這邊架著兩個拖把在水槽裏,水龍頭開到最大,人遠遠捏著拖把尖站著。

等到水槽的水快滿出來,林沐風才上前去關了水。

薑江沒有章法地攪動著布拖把,水花一陣一陣,一旁的林沐風看不下去,把人給擠開,自己親自上手。

“海綿的給你,進去把水吸幹淨了,這裏我來。”

能怎麽辦,聽他的唄。

等薑江把裏麵收拾幹淨了也沒見那個說是在外麵脫水的人進來,她抱著手上的打掃工具氣衝衝地跑出去,隻見人單手提著拖把,像拿著粗毛筆在公園地上寫字的老大爺一樣,筆走龍蛇。

祝、薑、小、笨、蛋、生、日、快、樂。

縱使以拖把為筆,以水為墨,寫在地上的字依舊遒勁有力,筆勢豪縱。

“過來。”

在寫字的男生手腕一轉,落下最後一個點,

薑江聽見人喚她,在台階上磨了磨腳,抱著手上一堆工具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生怕在地上留個腳印。

“可惜了。”

她放好工具,走到那行字前頭。

林沐風收了拖把,架到邊上去,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什麽可惜了?林公子我可是一字難得。”

薑江嗤笑一聲,指著地上“小笨蛋”三個字,不滿道:

“慣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慶生就慶生,就不能正經一點,白瞎了那麽好的字了。”

打頭的“祝”字已經蒸發了大半,顏色淺了下去,初秋的風送來陣陣桂花香,香裏裹挾著幾聲短促的笑。

“這三個字三千塊呢,比較珍重,賞你了。”

薑江抽了抽鼻子,整張小臉皺在了一起。

“可惜在學校,你要不在小區樓下再寫一遍吧,我想拍照,不要小笨蛋的那種……”

林沐風樂了,從口袋裏摸出一台眼熟的ccd數碼相機,上麵貼滿了小狗卡通貼紙。

“小區下麵那是另外的價錢,趁現在拍吧。”

薑江眼睛亮晶晶,一臉欣喜。

“準備很充分啊你。”

一邊說著一邊在“生日快樂”四個大字麵前蹲下,雙手貼著臉比耶,笑得甜甜。

“快快快,又要幹掉了,上麵無所謂,給我在這裏拍一張!”

天色漸晚,西邊的天空燒著雲,橙黃的光鋪下來,薑江的臉紅撲撲的,額頭還冒著細細密密的汗,整個人被光柔和了一圈,軟軟糯糯。

林沐風調了指數,複古的相機沒有那麽高清,但模糊得恰到好處,取景框定格,閃光燈亮起,教學樓的牆壁上印出兩個人的身影。

……

兩個人回到家的時候江女士剛好做完最後一道菜,平時吃飯的方桌架上了旋轉圓盤,滿滿當當堆著薑江喜歡吃的菜。

“回來啦,洗手,準備吃飯,沐風今晚也留下吃飯吧,一起給薑薑過生日。”

江女士從廚房探出頭來喊了一聲,繼而又隱了進去。

林沐風在門口頓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家的屋門。

“我回去收拾一下,待會兒過來。”

餐桌上數老薑最高興,一口一個寶貝女兒,生日祝福的話像豆子一樣一個勁兒往外爆,薑江碗裏的菜堆得滿天高。

鬧了一晚上,餐桌上一片狼藉,老薑和江女士在廚房收拾殘局,林沐風依舊是在沙發上坐得板正,薑江窩在自己的小沙發裏邊玩手機邊揉著肚子消食。

【您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鑲金花孔雀:【來拿禮物。】

薑江懶得回,頭都沒轉過來,手朝著林沐風一伸。

“呈上來吧。”

拖鞋踩地的聲音,接著手上放了一張sd存儲卡和一條讀卡器。

她用手捏了捏,沒認出來是什麽東西,拿到眼前一看,笑開了。

“什麽年代了,誰還用sd卡啊……”

“不要?”

林沐風作勢要收回sd卡。

“要!還說不得了!”薑江一著急,手捏得緊緊的,一臉警惕,“但話說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又不是你這個蠢蛋。”

“嘁——”

……

是夜。

薑江洗完澡後窩在書桌椅子上,抱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讀取sd卡的內容。

裏麵有幾十張照片,前麵大部分都是趕海那天拍的,後麵是運動會時候的抓拍。

林沐風抓拍水平一流,雖然沒什麽有技巧性的構圖,但勝在靈動,不會特地醜化人,反而每張都出乎意料的好看。

笑著的、跑著的、坐著發呆的、趴著睡覺的……

薑江一張一張看下來,忍俊不禁。

其中有幾張純風景照,林沐風都在上麵寫了字,電腦處理之後的字更顯幾分淩厲。

“無暇顧及過去,你要向前走。”*

不可回收:【難為你了,謝謝你的生日禮物。】

鑲金花孔雀:【客氣。】

她盯著備注看了會兒,指尖一動,把備注改了。

【賴上了】

窗外月光朗朗,小區的廣場正熱鬧,被音箱放大的廣場舞舞曲順著沒關緊的窗戶溜進來,窗台上放著今天剛剪下來的一枝桂花枝,幽香沁人心脾。

薑江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習慣性點進購物APP。

不可回收:“申請保釋我的長頸鹿。”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啦!抱歉!

小劇場:

林沐風其實在外麵描了好幾遍字,幹了又描。

內心OS:好無語,怎麽還沒出來,手好酸,要不還是算了,這個女人不配……

*:“我已無暇顧及過去,我要向前走。”

——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