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響的時候薑江還有些迷糊,她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機摁停了鬧鍾,翻了個身繼續睡。

實在不怪她睡不醒,昨晚兩個人鬧了大半個晚上不說,室內的暖氣開得足,任誰都舍不得爬出被窩。

“昨天的牛排好吃嗎?”

她的意識正在逐漸陷入昏沉,聽見林沐風的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好吃。”

“真的嗎?”

“嗯嗯,真的。”

林沐風幫薑江把被子壓了壓,確保沒有漏風的位置,他沒繼續問薑江,轉身去樓下給人準備早餐。

……

兩個人在林中木屋廝混了大半個月,日光西沉,挪威的冬季也悄然來臨。

冬天夜晚來的早,才剛到吃晚飯的時間外麵已然黑了一片,林沐風和薑江兩個人並肩走在街上,路燈暖黃的光印著兩個人的身影。

路上沒什麽行人,車也很少,但街邊偶有幾家小酒館的霓虹燈還亮著,屋外被老板刷成自己喜歡的顏色,燈泡串在屋簷下被卷成各種花樣,遠遠看上去還真不像個酒館。

林沐風摩挲著薑江的手,他裝作不太在意的樣子拋出一個問題,“我不在的時候,你喝醉過嗎?”

薑江偏頭看他,不知道突然問這個有什麽意義,不過她還是下意識在腦中回憶了幾次喝酒的經曆,繼而點點頭。

“和朋友出去的時候,可能喝醉過,怎麽了?”

“沒,隻是想到一些事。”

林沐風捧著薑江的手,這麽多年過去了,女孩的手依舊如此,一到冬天怎麽捂都暖和不起來,他垂著眼,想到之前背醉酒的薑江回家的那個晚上。

明明過去了那麽久,回想起來卻依舊如昨天發生的事,每個細節都在林沐風腦海中逐漸清晰。

“想到你叫我小白臉。”

薑江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什麽東西?”

她皺著眉抽了抽鼻子,盯著林沐風的臉看了一瞬,“那我也沒說錯,確實是小白臉。”

林沐風也沒打算和她掰扯,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天徹底黑了下來。

林沐風帶著薑江繞著街道七拐八拐,立在一個看上去上了年紀的老式酒館麵前。

整個店鋪十分不起眼,甚至沒有任何招牌昭示它是一家酒館,甚至在極夜來臨的世界裏都不樂意用上一盞霓虹燈,隻有門口立著一個小小的路燈,路燈下還掛著一個小郵箱,勉強照亮了一方天地。

顯然他不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他輕車熟路地走到酒館門口,老舊的木門吱呀作響,推開了這扇門,薑江才得以窺見老酒館的內在。

不同於它外表的不起眼與破舊,酒館裏麵熱鬧得很,中間擺著大長桌,也不管互相之間認不認識,隻要坐在桌子上,大家都能有聊不完的話題。

“他們在聊什麽?”薑江對他們捧著的大號啤酒杯十分感興趣。

酒桌上的兩個人談得歡了就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上一碰,金黃的酒液四溢,麥香縈繞在整間屋子,火熱的氣氛炒起,竟是驅散了自外而來的凜冽寒氣。

林沐風牽著薑江的手,路過正聊得開心的兩個人,他掏了掏耳朵,“這個,穿著厚馬甲的男人,今天出海撈了條大魚,對麵那個花胡子男人,今天上山獵了隻鳥。”

“你不是聽不懂這邊的語言嗎?”

林沐風:……

“突然就懂了。”

薑江捂著嘴,感到有些好笑。

繞過長桌,就是單個零散的小桌,小桌後的區域就是吧台,一個男人翹著腿,仰在吧台後打著瞌睡。

她對什麽都有些好奇,“有點像西部牛仔喜歡去的地方,不像在挪威。”

林沐風輕笑了兩聲,“差不多吧,這兒的老板不是本地人,來這裏的初衷是養老,想著開個酒館沒想到一開開了那麽多年……你在這等我一下。”

他走到吧台前,屈指叩了叩木質吧台,清脆的聲響擾了老板的清夢,他眯著眼睛,看向來人。

“來了?東西準備好了,諾,靠牆那個是給你們留的位置。”

“嗯。”林沐風垂著頭,碎發落在他的額上,暖黃的頂光落下來,化成一片陰影,他向老板道了謝,又要了兩大紮啤酒往指定的座位走去。

酒館本就藏於深巷,盡管老板在南麵開了一整麵落地窗,但能照進來的光仍舊少得可憐。

老板也是個聰明人,幹脆把那麵玻璃改成櫥窗,劃了一小片區域出來,擺了幾座麋鹿的雕像,依舊用足了燈泡串,從外麵看過來壓根不像個尋酒作樂的地方,倒像是個吸引孩子的禮品屋。

薑江落了座,看見桌上盛滿的兩大紮啤酒,挑了挑眉,“今晚不回去了?”

“都行,老板可以送我們一程,不想回去也可以住這兒,樓上就是旅舍。”

酒館內依舊熱鬧非常,沒有人會在意坐在窗邊的兩個人,他們聊著海裏的收貨,聊著山野,聊著已經來臨的冬季……

酒杯中的酒液下去了一半,白色泡沫淺淺浮著一層,光下的啤酒閃著誘人的金點,從杯口滴落到桌麵。

薑江支著腦袋,目光從麋鹿腳下的砂石一直移到鹿角,老板不知道在上麵花了什麽心思,毛絨的鹿角在燈泡串下閃著五彩的光。

沒有人注意到幾處的燈熄了下來,正喝得酣暢的人也不在意櫥窗外被前屋擋住的大片天染上了幾層絢麗的光彩。

“抬頭,往外看。”

兩個人周圍像立起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喧鬧聲全數隔絕在外,林沐風輕柔的聲音一字不落地響在薑江耳邊。

她叉了最後一塊小蛋糕送入口中,順著林沐風的話抬頭看。

極光靜謐且壯闊,不似煙火的盛大,它的出現悄然無聲,如最輕盈的帷幔落在無際的天空。

薑江一時間忘記甜品叉還含在嘴中,盡管極光的照片她看過不少,但如此直觀的,還是頭一遭。

許是在當地長大的居民早就對極光熟視無睹,偶爾有人注意到那片絢爛的天空也隻是驚歎了一聲,又轉頭和自己的夥伴攀談,偶爾有人注意到櫥窗邊的小桌,縈繞在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在他們看來比極光更吸引人。

薑江盯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甜品叉拿下來,她注意到林沐風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停駐。

他起身,摘了麋鹿角上的一束光,捧在手心,向薑江遞了過來。

“這是什麽?”

“打開看看。”

薑江把手覆上去,卻被林沐風反手握住。

“不是這樣拿的。”林沐風變魔術似的,手中握了一枚鑽戒,他眉眼染笑,“是這樣的。”

他捏著小小的鑽戒,往薑江的無名指上戴了上去。

鑽戒反射著周圍四散的光,又碎在薑江晶瑩的眼中。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轉了轉手上的小物件。

“強買強賣嗎?我還沒同意呢……”

薑江撅著嘴,聽上去好像有些不滿,柔和的音線中帶了一絲顫意。

“嗯,強買強賣,所以你答應我了嗎?”

林沐風依舊握著薑江的手,不過手上下了些力道。

“那我考慮一下吧。”薑江憋著笑,手支在下巴上,故作為難。

林沐風沒說話,他站起身,給薑江戴好針織帽子,牽著薑江的手就往外麵走。

“那幫我保管一下它吧。”

兩個人穿過哄鬧的人群,酒館的門吱呀作響,吹進來一地風雪,靠近大門的人打了個噴嚏,責怪了幾聲這門防風性有待改進。

外麵下了細雪,不像以往在臨城等到過年還能看到一回的雨夾雪,挪威的雪是實打實的雪渣子,路邊的草坪已經開始積起了薄薄一層雪。

“我們去哪?”薑江摟緊了自己的衣服,跟著林沐風跑過了一條又一條街巷。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畢業後那個熱烈的夏天,眼中除了彼此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林沐風把人帶到海邊,木製的地板被雪泅出一圈一點的褐色痕跡,靠近岸邊的海麵上飄著浮冰,遠處山腰上點綴著幾棟五彩斑斕的小屋,整個城市都在極光下安靜了下來。

耳邊隻有落雪簌簌。

薑江呼出一口暖氣,凝結成水霧在周圍四散。

“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嗯。”

薑江捏著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斟酌措辭。

“在認識你那天,我認識了另外一個人……她緩緩開口,每說一句話嘴角就會溢出白霧,顯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挺好笑的,他是一個網店客服,高三那年我一有空就會去找他,你不在的六年,他也一直在陪伴我……”

薑江實在沒想好怎麽說,她有些無措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說出去的話都沒什麽厘頭。

“嗯。”林沐風帽簷下是一片柔和的神情,海邊風大,他拉著薑江躲進一旁廢棄的售票屋。

“然後呢?”

薑江有點囧,然後是什麽你不知道嗎?客服皮下不是你嗎?

她幹脆沒說話,閉著眼踮起腳,扒著林沐風的肩吻了上去,如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分。

林沐風被女孩逗到笑出聲,他雙手環過薑江的腰間,把人抱起來放到售票台上。

即使售票屋廢棄了許久,不過意外成為一個打卡聖地,裏麵依舊幹燥整潔,售票台後是一整麵玻璃,玻璃外便是那盛大的極光。

“什麽時候發現的?”林沐風盯著女孩的眼睛,因著反光的緣故,他的墨瞳也染上一層瑩瑩綠光。

“前幾天吧,你不在,在你手機裏看到了。薑江的聲音悶悶的,“聽你的語氣,你早就知道了?”

“嗯,差不多……高三的時候?”

薑江瞪大了眼睛,沒忍住一拳錘在林沐風撐在她腰間的手臂上。

“你就把我蒙在鼓裏那麽久?”

“我給你發了好多照片,當初在臨城的時候拍的,還有高三的時候給你寫的題目……”林沐風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了,“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直到後麵,我才意識到你可能真的沒留意,不過也不錯。”

他說完,把頭埋在薑江的脖頸上輕笑出聲,暖氣撲在薑江的頸間,留下一片旖旎的暖。

“至少我不在的時間裏,還能用別的方式和你聯係在一起。”

他歎了口氣,又摟緊了女孩幾分,生怕一個恍惚,女孩就離他遠去。

薑江磨了磨牙,抬手盯著無名指間的戒指看了許久。

“這個我不幫你保管了,送給別人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前幾天在木屋門口撞見的好奇小鹿。

遠處亮著幾家燈火,大雪天沒有人願意外出到海邊散步,天地偌大,此刻安寧得隻容得下他們兩個人。

極夜終臨,極光之下,溫存沒入極光之下,雨霽終會天明。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三個月的陪伴啦,正文我們就到這啦,後麵應該還有幾個小番外~

新文打算開《行舟》,是個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