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忐忑不安的敲響了房門。

那些驅魔人沒有和他說太多,該死的鎮長也挖不出什麽情報,他現在甚至連木屋裏的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陰屍……甚至是BOSS。

但形勢比人強,他別無選擇。

周武咽了下口水,心髒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他在心裏大喊著別是BOSS,千萬別是BOSS,如果再看見那張鱷魚臉,他恐怕就要交代在這場電影裏了。

木門吱嘎一聲,微微開了個縫。

周武的寒顫直通天靈蓋,身上起了一層白毛汗,就當他下意識認命的閉上眼睛後,傳出來的居然不是利刃的破風聲,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武?”卓鬱衝他微笑:“上次你見了我跑什麽,沒想到咱們又見麵了啊。”

沉甸甸的心咽回肚子裏,周武睜開眼,發現果然是那個殘廢,而且,這殘廢居然沒死!

簡直匪夷所思。

“我到底是見鬼了,還是你小子福大命大……”周武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呢喃道。

“你肯定沒見鬼。”卓鬱一臉好奇的問他:“穆英呢?你們都活下來了吧?我隻看見了李明峰的死亡播報。”

周武在這充滿黑心人類的世界兜兜轉轉,穆英也無法交流,他終於又見到了這麽個正常人,頓感親切至極,他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現在不是時候,他還沒忘記驅魔人的叮囑。

他心虛的用餘光看向埋伏在灌木叢中的牧師,這些人恐怕要失望了,出來的並不是BOSS,隻是個廢物演員而已。

“先別說這麽多了,和我走,這裏不安全,我們先上車。”周武扯著卓鬱的手就想拽他,但令他驚訝的是,卓鬱的力氣比想象中大得多,輕易就掙脫開來。

卓鬱暗中皺了皺眉,有些嫌棄,但這種情緒被他隱藏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貼心:“周大哥,我自己能行的,你帶路吧。”

周武沒想那麽多,起身就要往驅魔師開來的皮卡車那裏走,雖然之前他拋棄了卓鬱,但這小子不像記仇的人,而且他是周武唯一一個敢放心交流的存在,所以他打算“大發善心”,救對方一命。

然而埋伏起來的驅魔師可不這麽想。

“上鉤了,簡單簡單~”

“你看我就說,那個鎮長多慮了,非和我講卓鬱是他見過最陰險狡詐的惡靈,這還不是被我們工會收拾掉。”

“沒見識的NPC罷了,不過周武更蠢,他還以為卓鬱是他的好隊友呢。”

“哈哈哈,可惜出來的不是鱷魚男。”

“這種為虎作倀的倀鬼就該被弄回火種源。”

幾人低聲交談,話語間滿是自信和誌在必得。

因為隻要再往前一步,就是他們布置好的陷阱,不論再強大的怨靈,被聖水澆灌後都會魂飛魄散,不對,用西方的話來講,是滾回地獄!

卓鬱慢慢的搖動輪椅,此刻在這些獵人的眼中,儼然成了孱弱的羔羊,是最唾手可得的獵物。

車輪終於壓到了絆線。

“啪”的一聲,透明魚線扯動了活塞,裝滿聖水的玻璃瓶猛然炸裂,極高濃度的**就這樣潑濺了卓鬱的整片小腿。

可是預想中的淒厲哀嚎沒有出現,卓鬱隻是略顯疑惑的盯著地麵,向周武問道:“這是什麽?”

周武拍了下大腿:“害,忘了說了,鎮長請了驅魔師,大家都是演員,你不用怕。”

他踢了踢破碎的聖水瓶:“這玩意是用來埋伏BOSS的,對了,你是怎麽從BOSS手裏逃出來的?”

“BOSS不喜歡殺我這種弱小的獵物。”卓鬱衝他揚起微妙的笑臉:“隻有你這種擁有力量的男人才配成為他的獵物。”

周武就算再愚鈍,也品出卓鬱的話不對味兒了,聽著怎麽這麽像嘲諷呢?

但他沒來得及細想,就被人打斷了。

“原來是人類,冒犯了。”老者款款而來,他身著牧師長袍,一臉和煦的笑容,看著就想讓人與之交心,懺悔自己所做之事

馬元安將角色技能全開,他的被動特性“神父的慈愛”正在起作用。

“您是?”卓鬱禮貌的衝馬元安點頭致意。

“我的角色是鎮長請來的驅魔人,聖水沒有傷到你,說明你是無罪的。”馬元安語氣中充斥著悲天憫人的味道,“這樣我也放心了,你沒事就好。”

趴在灌木叢中圍觀的狩魂成員們:嘔,老大又開始忽悠人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情報有誤,那個該死的鎮長對他們說,黃金湖是被兩個惡靈占據了,聽鎮長的描述,他們一致認為卓鬱拿的是惡靈角色卡,和BOSS同流合汙了,所以才打算用卓鬱的隊友當誘餌騙他出木屋,好被聖水處決,如果引出來的是BOSS,那就更好。

然而事實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卓鬱不僅沒有被聖水傷害,反而看起來溫和有加,跟鎮長說的壓根不是一碼事。

所以隻能讓馬隊長出去圓場了。

隊長忽悠人的功力可相當深厚,他們都有所見識,很多人都是因為相信了隊長的話而白白被他們利用,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那個卓鬱看起來很年輕,肯定會上當的。

“所以,鎮長認為我是惡靈嗎?”卓鬱仿佛真的被神父那包容的態度所感化,“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惡靈!我隻不過是和黃金湖有一段往事……”

卓鬱的視線憂鬱又深情,他感慨萬千的望著湖泊,語氣中的懷念快要溢出來了。

馬元安心頭一震,這小子心智不穩,被角色占據了身體,腦子也不清醒了。果然是力不從心的殘疾人啊,這麽快就被角色影響到這種地步。

他微微一笑,這不正是打探情報的好時機?

“放心,在這個片場,我的職責是神父,那我就會負責鏟除這裏的邪惡,你是被冤枉的嗎?”馬元安正義凜然道。

“神父先生……您願意聽一段我的過去嗎?”卓鬱將碎發別在耳後,露出那雙仿佛屬於過去的雙眸。

在微啞肅穆的講述中,一段悲慘的命運在馬元安麵前徐徐展開。

先是卓鬱與阿沙的相遇、相知、相依為命,再到懷璧其罪,被人覬覦,連活著的尊嚴都被奪去。

“我就這樣拖著斷腿,爬在草地上,順著血跡去尋找阿沙。”卓鬱的聲音都在顫抖,泣血的語句令人從心底同情:“碎石和樹枝刺進我的傷口,可我感受不到疼痛,我一心都是阿沙,我害怕他會擁有和我一樣的遭遇,那孩子已經夠苦了,我不想他留在人世上的最後一刻,心裏擁有的是對醜陋世界的仇恨。”

“我的血快流幹了,肉快磨爛了,我懷著最後的希望在岸邊找到了阿沙,這孩子的胸口被刺進了那麽長一把匕首,那該有多痛……”

卓鬱將臉深深埋在掌心,微聳的肩膀證明他在哭泣。

馬元安此刻也有點動搖了,他雖然不幹人事,但是聽到這麽慘烈的遭遇,也難免會有些正義感從內心蓬發,再加上他角色對他的影響,馬元安有了種報警抓走鎮長的衝動。

“可我們還是沒能逃過,等待我的不是救援,而是槍口。”卓鬱赤紅著雙眼盯向馬元安:“我能有機會重來一次人生,可是阿沙呢,他守在這裏五十年,就是為了不讓鎮長得逞!”

馬元安被他忽然怨氣衝天的言語所震懾,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再抬眼,就撞進了一雙黑不見底的瞳孔中。

“遲來的正義不再是正義,就算我和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如果上帝真的那麽博愛,就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和阿沙身上。”

卓鬱探身扯住馬元安的牧師長袍:“你們算什麽救苦救難,我和阿沙難道不是神的子民嗎?”

馬元安不知怎麽,越聽卓鬱講,就越有負罪感。

他的角色是調試員那邊直接安排的,適配性並不高,所以他使用技能時不怕受角色影響,然而在卓鬱的幾句話下,他能感受到,自身的本能讓他在向上帝懺悔。

馬元安心虛道:“不,不是這樣的,現在還來得及,隻要你……”

“來得及?”卓鬱癲狂的大笑起來:“因為死去的不是你,被侮辱的也不是你,身為神父,你沐浴在別人的敬愛之下,你有什麽資格去評價泥潭中的人?”

“我……不對,我不是神父……”

“你已經因為推卸責任,而否認自己的職責了嗎!”卓鬱震聲,用雙眸死死看向馬元安,裏麵的譴責快要凝成實質:“現在的你,不僅沒有為上帝清理他的國,掃除那為非作歹的惡人,反倒受惡人之托,要殺死受難的我們。這就是神父該做的事嗎!”

馬元安頭痛欲裂,他越是否認,就越是能感受到“神父”本人的心靈巨震,在卓鬱的逼視下,他感覺自己好像就是那個做了錯事的人一樣。

“如果我真的是靈魂呢?難道上帝教導你們,要用權力去抹殺善良的靈魂嗎?假若我沒有轉世,我連說這些的機會都沒有,就會死在聖水之下,你們也永遠不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隻能助紂為虐,殺死了兩個無辜的靈魂後,還要心安理得的認為自己是大善人,我說的對是不對?”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馬元安老臉擰成一團,隻覺得角色在和自己爭搶支配權,他的眼眶裏充滿了悔恨的淚水,理智隨著卓鬱的視線愈發崩潰。

“嗬,我知道了,你能和鎮長沆瀣一氣,就說明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對吧,隊長大人?”

馬元安渾身一怔,差點跪在地上。

他是佛州遠近聞名的神父,一生行善積德,隻求讓迷途的靈魂回歸主的懷抱,他是好人,怎麽不算好人呢?如果神父都不配被稱為善良,那他……

“你經曆了那麽多次影片,擁有那麽多殺害鬼怪的經驗,哈,多正義啊。但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是為了上帝去清理那些鬼怪嗎?”

卓鬱的語氣詭譎起來,他開始模糊馬元安與牧師的人格,將兩人不同的記憶混為一談,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也愈發深沉,不遺餘力的灌輸著自己的視線,如漩渦般拉扯著對方動搖的眼神。

“身為牧師,你為了利益、為了自己的身家,在影片裏不問是非就去斬殺生命,你在給慈愛的上帝蒙羞,給信任你的教徒添恥,你罪無可恕!”

卓鬱的聲音就如驚雷,讓馬元安的眼淚劈裏啪啦掉在地上,他的精神徹底被操控,此刻的他就是牧師,牧師就是他自己,他是一個為了錢財,不顧上帝教誨的頑劣之徒,他的存在就是給主蒙羞。

是啊,他作惡,作了無數的惡,他利用演員,害死了幾十人。他隻顧火點,不管有沒有隱情,統統斬殺。

這是“神父”無法接受的卑劣罪行。

馬元安雙眼無神的望著天空,絕望的呢喃著:“我不配,我不配進入天堂,不配被主接納,我是罪人……”

卓鬱露出了和馬元安之前如出一轍的聖潔微笑,語氣也同樣悲天憫人:“但你還能贖罪。”

他指向牧師袍下的槍套。

“那裏,不是有你的贖罪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