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冉的臉色變了, 他看出了那條蛇尾巴的花紋屬於誰。

殭螝。

他恐怕是這座溟山塔裏最棘手的家夥了,明明頂著一張少年的臉,幹的卻都是一些喪心病狂的勾當, 連龍冉也會覺得殭螝天生繼承了蛇神的殘忍與頑劣。

“這一層並不屬於我,我也該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去啦。”

殭螝的尾巴像條小狗一樣歡快的甩來甩去:“你會來找我的吧, 新娘?”

說罷, 李傳寧的身體便動了。

他一改自己步履蹣跚的老態, 如一個被精準操控的提線木偶一般, 四肢詭異的扭曲起來,趴在地上像個蜘蛛一般律動肢體,竟然一眨眼就衝到了大門邊,跑向了五層。

甚至沒人來得及攔住他, 因為大家的身體還處在劇痛的餘韻之中,反應神經也慢了不少。

“他是什麽時候操控起李傳寧的!”東堯咬牙切齒,感覺自己好像被這NPC給愚弄了,作為戰隊隊長,他竟然沒有看出來。

“難不成是進入第二層開始?”柳靜雲回憶起來。

卓鬱皺眉:“不,都不是, 從一開始見到他,他可能就是殭螝了。”

“此話怎講?”羅木生也不敢貿然前去五層,他想先分析一下這個新怪物的數據,心裏才有底氣。這第四層都差點讓他們交代在這裏, 第五層肯定更加恐怖。

“回想一下,那老頭能從水流裏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了, 當時在山洞中的可都是青壯年幸存者, 連龍冉也被拍到石頭上受了重傷。”

“怪不得我也覺得他身上有很濃重的違和感, 爬神樹的時候, 他也很利索。在我的記憶裏,館長這個角色應該是五體不勤的,殭螝是披著館長的皮,把大家叫到這裏的吧!”

羅木生砸了下拳:“他也很有可能像龍冉那樣離開了塔!”

沉默許久的龍冉接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甚至懷疑國內很多後來的蛇神崇拜都是他弄出來的,他的性格和蛇神很相似,都非常惡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很了解他?”卓鬱問。

“不,隻是他做的事情給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我想起了一部分往事,在溟山塔改造的時候,我們就存在於塔中了,因為人類的目標是喚醒神明,和我們是一致的,所以我們保持了暫時的和平。”

“直到殭螝開始玩弄人類,他喜歡活著把人開膛,鑽進人的腹腔,說自己不是自然出生的,想要體驗一下母體內的溫暖,而被他鑽進身體的人還活著。”

“他操控人類的身體離開,做出各種惡事,將每一條溟國的法律都觸犯一遍,用以挑戰父神的權威,而無辜的人就這麽鋃鐺入獄。”

“他操控母親虐待孩子,用孩子控製整個家庭,等玩的差不多了,就都帶到溟山塔裏吃掉,死前還要玩弄人心,如果有人主動獻死,就留孩童一命。但實際上,他把主動求死的人留到最後,讓她們眼睜睜看著孩子被吃掉……”

龍冉歎了口氣:“這還隻是他惡行的一小部分,如果他真的離開了溟山塔又回來,那還真不知道他在外麵都幹了什麽好事。”

羅木生感到一陣陣反胃的惡寒,他明白,這一切都出於殭螝對世界的好奇與觀察,他是天生的惡。

“所以他的能力是什麽?”

龍冉搖了搖頭:“我建議你們不要繼續往上走了,到達塔尖隻是我和卓鬱的使命。”

龍冉握起卓鬱的手,沉聲道:“事到如今,繼續向前還有什麽意義呢,你難道想失去自我,重新喚回蛇神嗎?和我走吧,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回到人類世界去。”

卓鬱笑了笑,杏眼中的神色有些許複雜。

其實,最想登塔的人應該是龍冉才對,那是他的基因本能,而他現在卻為了新娘的安全做出截然相反的選擇,甚至說出這種話。

龍冉的內心一定非常糾結。

可惜,卓鬱是沒有辦法忍受半途而廢的。

係統給他的主任務是解開溟山塔的所有地圖,他注定要登頂,龍冉的一片真心也注定會被辜負。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卓鬱用眼神安撫對方:“即便我和你走了,又能如何呢?五百年後,我們還是會因為各種原因回到溟山塔,這是我們的詛咒,也是宿命。”

“我不想在漫長的時光中,像你一樣漸漸丟失記憶,最後連你的臉都記不清了。”

“你知道我會怎麽選擇,我要終結這一切,不論結局如何,十三萬年都太久了,更不想經曆第二個十三萬年。”

龍冉咬牙,用那雙猩紅的蛇眸看向卓鬱,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那張臉上滿是誠懇,讓他找不到一點錯處來反駁。

這就是卓鬱。

看著弱不禁風,不良於行,但骨子裏比誰都偏執,隻要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回頭。

“好。”龍冉鬆下了肩膀,既然勸說無果,那就和他最重要的人站在同一戰線吧,這也是他為數不多能為卓鬱做的了。

他會為卓鬱殺死殭螝。

“殭螝的能力從來沒有施展過,或者說,他沒有必要施展。”龍冉走向石門前,黑洞洞的階梯在冒著寒風:“但是既然代表老年,那就應該和老化有關,我們走吧。”

瀕臨塔尖的第五層,李傳寧正肚皮朝天的躺著,他仍有意識,在殭螝的刻意放鬆之下,終於可以氣若遊絲的吐出一些聲音了。

“你……你這個瘋子……”

李傳寧的大腦是清醒的,可他的手不是,他的手依舊在寫寫畫畫,這是殭螝的意誌。

殭螝在記錄自己的見聞。

[龍蚺遲遲不放出本體,懷疑是怕引起新娘的記憶和厭惡。]

寫完這一句話,蛇尾巴便翻了個頁。

他已經記了一整本的觀察日記,因為頂著李傳寧的皮,考古隊員們從一開始就以為他在記錄溟山塔的信息,但實際上,這是一本新娘觀察手冊。

“唔,差不多了解了,原來我的新娘是這個樣子。”蛇尾巴搖來搖去:“不錯,和我非常適配,我們都是喜歡看樂子和玩弄人心的生物,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快樂的。”

清脆的笑聲不斷從李傳寧的肚皮裏傳出來,他的尾巴一頓,笑聲中又瞬間帶上了惱火,蛇身攢動起來,疼的李傳寧哀聲大叫。

“所以,當初為什麽要背叛我,為什麽!”

殭螝繼承的靈魂是最多的,他在數萬年間遊曆世界,早就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他記得自己的怒火,不甘,和被未來妻子背叛的心情。

他這每一天,都是在痛苦中煎熬度過的。

為了緩解憤恨,他主動離開溟山塔,每五百年都要殺死一個新娘,可惜他們都是沒什麽用處的東西,隻有如今的卓鬱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甚至,他有種曾經的新娘回來了的錯覺。

“我的新娘就是太淘氣了,不過,我不會生你的氣的~”殭螝將本子放在一邊:“這麽多年裏,我組建了一百多次探險,一百多次引誘,在塔裏殺了你二百六十次了。”

“是時候來點不一樣的啦。”

蛇尾拍了拍李傳寧:“多虧了你的身體,我才能將他帶來這裏,你可是功臣呢。”

“殺了我……”李傳寧已經不堪忍受這場折磨,比起身體上的痛苦,他更多的是心痛。

殭螝用他的名義,把全國上下的優秀人才都吸引來了溟山塔,而這裏卻是喪命之處,團隊上百人,每一個都是未來的中流砥柱,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傳寧的心都碎了。

有什麽比看著祖國的人才夭折,更令國家博物館館長痛苦的呢?

他寧願殭螝吃了自己。

“呀,隻是我的小遊戲嘛,我會給我每一位交通工具都獻上禮物的。”殭螝的尾巴再次拍拍李傳寧:“看著人類臨死時的醜態,真是我最喜歡的飯後消遣啊。”

“瘋子!”李傳寧怒罵。

“哈哈哈哈,謝謝,我的新娘可比我還瘋,我太喜歡他了,我們天生一對。”

殭螝再度操控起軀體:“他們來啦。”

卓鬱等人穿過階梯,終於到達了溟山塔的第五層,據羅木生的高度分析,他們已經離塔尖不遠了。

第五層的景象有些過於駭人。

如果說第一層密密麻麻的動物碎骨隻是讓人發寒,那第五層的地表,簡直可以和地獄媲美。

到處都是人類的幹屍,它們的形態扭曲掙紮,連死前驚恐的樣子都被完好的保留下來,而這一整層被人類屍體鋪滿,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距離卓鬱最近的一具幹屍麵露祈求,手臂呈抓握狀,好像抓住了希望。

它是在希望中死去的,有什麽能比這更殘忍。

龍冉說得對,殭螝果然是個惡趣味的瘋子。

他到底殺了多少人,恐怕光是這第五層,就有上萬的人類屍骸。

“歡迎光臨寒舍,我的新娘。”

殭螝終於不再依靠李傳寧的軀體,它將尾巴收回去,像一隻即將破胸而出的異形,驟然將縫合線全部崩開,在李傳寧的胸腔裏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條純白色的蛇,花紋像月色熔就的燦銀,在它的軀體上,竟橫生出一對潔白的羽翼,身體的前半部分也布滿了柔軟的絨毛,人類的鮮血在上麵滴滴滑落,片塵不染。

這是一條羽蛇。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我的樣子。”殭螝的尾巴又激動的搖晃起來:“怎麽樣,是不是比龍蚺好看多啦。”

卓鬱收回了視線,冷冷吐出一個字:“怪。”

“……”殭螝的笑聲一下子卡了殼,他不敢置信道:“你的審美有問題吧!”

殭螝不服氣的指著龍蚺:“他有什麽好的,也就人類形態還能看,他變成蛇之後會嚇死你的!又黑又壯,還長角,還有那麽多隻爪子!他是異端!”

如果說,殭螝繼承了蛇神的靈魂,那麽龍蚺就是繼承了軀體。至於蛇神的樣子,隻能說,他在最開始給人帶來的是恐懼。

“明明是蛇,卻長羽毛,華而不實。白色像是得了白化病,看起來一副沒有辦法在野外生存的樣子,我隻覺得虛假,感受不到生命力。”

卓鬱非常看不上殭螝,他連夢虺都能容忍,卻看不下去殭螝的樣子。

“你!”殭螝委屈至極,他居然被自己的新娘給嫌棄了,這還有天理嗎?

“你是覺得我的白色不好看嗎?”殭螝瞪大了圓溜溜的葡萄眼,紅色豎瞳也跟著放大:“那好,我就要讓你的同伴們變成和我一樣的顏色嘍。”

他翅膀大張,轉瞬之間化為一個白發少年,殭螝竟然也像龍冉一樣調整基因占比,選擇以人類的樣貌示人。

少年容貌精致,但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就從這個女人開始吧!”

他伸手指向了柳靜雲。

正持刀戒備的柳靜雲渾身一凜,不知怎麽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她當然不懂了。

讓女人容顏衰老,眼睜睜看著自己從妙齡少女變成雞皮鶴發的老太太,是殭螝最喜歡的餘興節目之一。

柳靜雲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沉重,但又和那個重力房的感受不同,她產生了一種源自心理的重壓。不,不對,不是錯覺。

她看見了自己的雙手在不斷失去水分,皮膚幹癟,層層疊疊的褶子出現在了上麵,昭示著青春的流逝。

柳靜雲瞪大雙眼,想要衝向殭螝發動攻擊,但是她雙腿一軟,跌倒在了幹屍群中,滑落下來的發絲蒼白而幹枯,連那張二十歲的臉龐都垮了下來。

“求我,如果你能讓我滿意的話,我就放過這個女人。”殭螝快活道:“你們的關係應該不錯,就這麽眼睜睜的看她從少女變成老嫗嗎?”

殭螝一如既往的開始了自己的遊戲。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卓鬱的一聲冷笑。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卓鬱的聲音裏毫無擔憂:“柳靜雲可不是一個隻會求饒的弱小女子,拿她下手是你的失誤。”

殭螝一驚,發現那女人竟然趁著自己和新娘說話,從袖子裏發射出了一枚弩/箭。

那弩/箭來勢洶洶,直衝殭螝喉嚨要害而去,白發少年向側方躲去,卻隻聽得哢噠一聲,一陣濃烈的黃色煙霧升騰而起,他全身都被麻痹住了。

“我就知道你會往這邊躲,東堯上!”羅木生大喊。

東堯手持兩把鐮刀,中間的鎖鏈雖然碎了,但他的刀刃還沒鈍,足夠鋒利到將人切成兩半。

就在他攻向敵人之際,殭螝忽然發出了笑聲。

“你們,真的讓我開始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