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終於回來,還用那破瓦罐端水,邊走邊灑,蹲到他麵前:“來,喝啊。”

可李憑並不想喝這玩意。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地麵的字上,試探著問:“三哥,你有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

周三順著他視線,和他一起,四隻眼睛,直愣愣地瞪著那處。

半晌,“兄弟啊,”他聲音艱澀:“神殿的人,是不會為你招魂驅鬼的……你——唉!”鬼上身可怎麽辦啊?

這一聲沉重的歎息,讓李憑心涼半截:還是沒用!難道之前三七草純屬巧合?地上的字全部消失,卻什麽實物都沒出現。

他默默轉過身,側躺在草堆上,拿出水晶筆,又隨意在地上寫:三七、紅花、黃連、連翹……

李憑發現,他之前寫一個殺字,就差點將自己疼暈。如今心平氣和寫這麽多藥材名字,倒是沒有太大問題,這也很奇怪。

反正周三也看不見筆,且視他為‘鬼上身’的將瘋人。

不斷抽取精神力,讓李憑極為疲乏,很快就頭疼腦脹,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沒過多長時間,天色將暗,又逢陰雨,周三忙裏忙外,總算將各種雜活做完。抱著一捆幹草,鋪在李憑身邊,打算和他一起睡覺。

“哎!這是什麽玩意?”正在鋪草的周三隨手一扯,拽出一根枝條。

李憑一看見上麵的小黃花,伸手奪過,眼睛都直了:這不是連翹嗎?正是他剛才寫的中草藥之一!

他瘋了一樣掀開周三剛鋪好的草,看著光光的地麵:他寫的那些字都不見了,隻有一根剛長出的、小臂長的連翹花!

“哎哎!你找什麽呢?真稀罕,今天怎麽總是長草……”周三咕噥,重新將幹草鋪好,一屁股坐上,發出舒服的歎息——勞累了一天,也就此刻能勉強喘口氣。

李憑還在發呆,根據原主記憶:這個世界,也並不存在連翹。

他反複查看手裏的東西,心跳加劇,暗想:“所以,這確實是我用文字寫出來的!”

那麽這次的連翹,和上次三七,都能出現的原因是什麽?

對照所有的因素,李憑隱約抓住一絲關鍵,豁然直起身。

將旁邊已經半迷糊的周三都嚇醒了,他揉著眼睛:“兄弟,尿尿嗎?我扶你——”

“不!我知道了!是藥方!”他眼中驟然迸發的亮光,把周三都嚇懵了。

“啥是藥方啊?”周三揉著眼睛:“李憑,我知道你以前是縣官的傳頌郎,認得字多,但這麽奇怪的名字,我真的沒聽過……”

這個世界沒中草藥藥方,生病隻能靠神殿醫治。

但李憑之前兩次書寫,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名詞,其實因為自己左手的疼痛,下意識地寫了兩份之前看過的藥方——得益現在強盛的精神力和記憶力,連之前為寫小說查資料,翻看過的本草綱目、黃帝內經等書都記的一清二楚!

隻是不知為何,隻具現了藥方中最普通、最常見的草,其他並未一起出現。

他立刻掃出一片地麵,顧不得舉止怪異,直接拿出水晶筆,在地麵上寫:珍珠、黃芪、白芷……

一副簡單的美容藥方出現,他按著周三的頭:“三哥,你看這地上是什麽?”

周三都迷了,拂開他的手:“兄弟別鬧,你這鬼畫符什麽呢?烏漆麻黑的,我能看見啥?”

此刻已經入夜,牛棚潮濕陰暗,縱使兩人竭力互瞪,也隻能勉強看見對方眼白。

李憑頹然躺倒:沮喪地把自己埋到草堆裏:“睡覺!”

周三好脾氣,給他身上也蓋點幹草,善意安慰:“別急,明天我就去求趙老大,把你左手砍了,能保命。”

李憑再次謝他全家。

天亮後,李憑的傷口更加嚴重,紅腫化膿。連帶整個人都燒的有些迷糊。

再這樣熬下去,撐不過兩天。

他強打精神,地麵上昨天摸黑寫的字已經消失。水晶筆出現在右手中,又在地上寫:布洛芬、阿莫西林……

可等了半天,直到字跡消失,都沒有任何東西出現。

“怎麽回事!?這個世界的神,我想問問:你是不是不認識西藥?所以一個也變不出來?”他氣惱地摔筆,又花光全部精神力。

“一定還需要其他因素,才能讓寫出來的東西變成真的!”李憑撐著嗡嗡脹痛的腦袋,苦思冥想,將發生的事情全部過濾一遍,隱約產生個懷疑:為什麽我寫出來的東西,沒出現在自己眼前,兩次都是被周三發現的?

難道,周三那個苦瓜臉憨批,其實是大神隱士!?老天爺啊!

“三哥,我錯了!我應該早點給你下跪的!”李憑捶頭哀嚎,懊悔不已。

所以,當周三出現在牛棚門口的時候,乍一聽見這句,表情是茫然的:“李憑兄弟,你、你這是?哎,”他快步過去將人扶好,善意滿滿:“你別擔心,我把趙老大請來,他同意幫你砍掉胳膊,你很快就沒事的,啊。”

李憑抬頭,果然看見趙虎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站在牛棚門口,惡聲惡氣:“真他娘的麻煩!沒用的玩意,砍個胳膊而已,竟然還要老子親自來,旁邊現成的鍘刀,一下子的事情……幹什麽?還磨蹭!趕緊滾過來!”

周三拖著李憑就往外麵硬拽,笑的滿臉諂媚,八字眉都快掉到顴骨上,狗腿討好:“那鍘刀是給牛切草料的,沒有您的刀好。李憑身嬌體弱,還請您費心,幫他把這廢掉的胳膊砍下來。您厲害,一定可以砍的又快又好,讓他少遭點罪。”

李憑燒成漿糊的腦子,愣是被嚇成冰坨子,冷汗如漿,滾滾溢出:去他娘的!如此惡毒的兩個人,一定不是什麽狗屁隱士大神!

我不去!我不要砍胳膊!沒有手,我還怎麽寫書?豈不是連撲街都做不成了?!

可他原本就偏瘦弱,再加上高燒、重傷,整個人一點力氣都沒有。

周三拖雞仔一樣,直接將他拎到趙虎麵前,抓起他不能動的左手,卑躬屈膝地求:“趙老大,拜托了,砍利索點啊。”

“別——救命!我不要……”連日沒吃沒喝,李憑嘴唇幹裂,嗓子嘶啞,連聲音都幾乎喊不出來。

善良的周三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左手抬放在牛槽上支著,充滿愛意地掰過他腦袋:“兄弟,害怕的話就別看,一會就好。”

不!應該是一會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