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豐縣城,城西,雲來當鋪。
當鋪並不大,縮在鬧市的一角,門口上掛著大大的幡子,寫著一個大大的“當”字。
一個小郎雜役,熱情地將林壽請進了當鋪裏。
現在的大明,階級等級已十分的森嚴,士、農、工、商四階,尤以書生士子的地位最高。
林壽現有功名在身,可身著長衫,這在普通百姓的眼中,都能當得上一句“秀才老爺”的尊稱。
雲來當鋪的朝奉,也不禁多瞅了幾眼林壽身上的長衫,然後操著濃烈的徽州口音問道:“這位書生,不知你要所當何物?”
林壽趕緊掏出那枚翠玉掛件,高高地遞上了櫃台。
朝奉細細摸索了一會兒,斜著眼睛問道:“您是想死當還是活當?死當七十文銅錢,活當五十文銅錢。”
所謂死當,便是將東西一次性賣給當鋪,當鋪無需開當票,賣方也不得再贖回去,所以價格要比活當貴一些。
林壽急需用錢,本想直接死當。
可又一想到這估計是林秀才生前的唯一遺物,躊躇了會兒,歎了口氣,道:“活當吧。”
“當期多久?”
“一月!”
朝奉點點頭,心中明了這是遇到了難事,接著便衝著裏屋喊道:“雜色玉掛件一枚,當期一月,抵當五十文,利息十分。”
裏屋的當鋪掌櫃,麻利地寫出一張當票,並用麻繩穿了四十五文大錢,一並交給了林壽。
這是當鋪的規矩。
活當會先扣除抵當之物的利息,也就是扣除十分的利息,五文錢。
但是期滿還款時,林壽還得按照五十文的利息還款,也就是得還五十五文大錢,典型的“九出十三歸”的規矩。
雖然被當鋪無恥地剝削了一頓,但林壽攥著那串沉甸甸的銅錢,心中還是多了幾分歡喜。
雖然隻有區區四十五文,也就夠買一隻母雞的,但是最起碼,今兒晚上一家人可以吃頓飽飯了。
離開了當鋪,林壽就直接又趕往了城北市集。
這裏果然如林大娘所言,到處都是沿街販賣牲畜的農家。
林壽手中銅錢太少,購買時自然分外的錙銖計較。
他跟一個賣家禽的老大娘足足磨牙了小半個時辰,才以四十文錢的最低價格,買下了她提籃裏的一隻老母雞。
興許是價格壓得實在太低,老大娘滿臉不情願地綁好雞爪子就扔了過來。
老母雞在空中撲哧撲哧亂飛,一下子撞了林壽一個滿懷。
就林壽現在這小體格子,哪裏受得住這麽大的衝勁,向後倒退了數步,最後還是跌了個倒栽蔥。
周圍買賣的鄉民被逗得哈哈大笑。
林壽一臉苦笑著費力爬起來,再尋那隻雞時,已經扇著翅膀竄到了魚檔下。
賣魚的小販幫忙一把抓住亂飛的母雞,衝林壽笑道:“小哥兒,看你是個書生,這種營生不是你能幹得了的,來,我教你,攥緊它的翅膀,它就老實了。”
林壽按照他的方法,老母雞果然老實了許多。
他擦了擦臉上的虛汗,衝周圍眾人賠笑了幾聲,然後趕緊灰溜溜地擠出了市集,一直走出了好遠,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眾鄉民爽朗的大笑聲。
林壽摸了摸自己幹癟的小身子,無言地歎了口氣。
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
現在。
這應是林壽自蘇醒後,第一次真實貼近大明朝的市井生活。
一條條青石板路縱橫交錯,道路兩旁都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店麵,各種琳琅滿目的店家幌子隨意地飄在頭頂,耳邊不時還傳來幾聲店家小二熱情的招呼聲。
喧鬧的街頭,也遊逛著各種衣衫的階層百姓,有長衫直綴的書生,有綾羅綢緞的商賈,更多的則是短褐粗衣的農工。
林壽就像置身在大明版的《清明上河圖》裏,周圍的一景一物,他都瞧著新鮮好奇。
就這樣,他在街上遊**了許久,直到忽的發現,竟迷路了。
也對。
此地一無路標,二無地圖,道路規劃還不嚴謹,林壽初來乍到,想不迷路都難。
他本想找個路人詢問一下,卻陡然發現兩個青衫紅束帶的衙差,正急匆匆地迎麵走來。
“喂,兩位大哥,不知城門在哪個方向?能否告知一下?”
他恭聲詢問。
誰知那兩個衙差還是個熟臉,一眼便認出了他,喜道:“呀,這不是林秀才嘛,我們剛去梨花村尋你不著,沒曾想你竟在這裏!”
林壽不禁心弦一跳,“尋我?有事?”
他以為縣衙這是要追究他的“畏罪潛逃”之罪呢。
畢竟隻要“聖旨遺失案”一日不告破,他身上那頂“大盜同夥”的罪名,就一日無法洗清。
“哎呀呀,林秀才,尋你肯定是有事嘛,別說廢話了,快跟我們走!”
兩個衙差也不詳細跟他解釋,就一邊一個架住了他的胳膊,接著用力一提,林壽的雙腳就無力地離開了地麵。
“喂,喂,有事好說,慢點,慢點,小心的我雞,我的雞……”
林壽掙紮著連連大喊。
可是那兩個衙差像是生怕他逃了似的,使勁駕著他的胳膊跑得更快了。
……
王家老宅。
林壽今日算是故地重遊了。
不過今日這府宅的朱門下,卻比昨日多了幾分莊嚴和肅穆。
六個站班皂隸,俱都手持著水火棍把守在門口,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嚴禁閑雜人等出入。
當林壽被架過來時,為首的兩個班頭,明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哎呀呀,林秀才啊林秀才,您可算是來了,大老爺可一直在裏麵等著您呢,今兒您若是不來,我等幾個恐怕就要吃板子了。”一班頭首先哭訴道。
啊?
林壽微微一愣,“什麽事兒竟這般著急?”
“唉,別提了。”
另一班頭歎了口氣,道:“還不是那王公公鬧的,今兒清早不知是怎了,突然派人去縣衙尋來大老爺,然後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到現在還沒住嘴呢。”
“這不,大老爺讓小的們專門在此等著您,說是隻要您來了,立刻請您去見王公公。”
林壽不禁眉頭一皺。
能讓王公公如此失態的,必是因為那“聖旨遺失案”。
按理說來,昨日林壽已將竊案探查的幾近水落石出,隻要縣衙按照他的三條結論,案件破解起來應該不難才對。
那為何今日這王公公又大發雷霆了呢?
奇怪,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