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醺色上臉,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小小的酒壺已經見底,晃**之下輕飄飄的。
“拿酒來。”
樓賀吐了一口酒氣,吸了一口空中的涼氣。
坐在外圍也是齊王的賓客,侍女們哪會不從,正要乖乖去續酒,卻有一隻滿是褶皺的手將她喊停。
白大夫瞥了一眼醉意上頭的灰發孩童,搖了搖頭。
“你小子可是接了我的帖子來的,你是不怕喝多了尿褲子丟臉,老頭子我還要臉呢。都說年少不知愁,你和酒較什麽勁兒。”
樓賀不滿地皺了皺眉頭,說道:
“老先生,人和酒我總得找一個較勁兒吧。”
白大夫抖了抖胡子,說道:
“你這娃娃,怎麽說不聽呢?”
樓賀微微一頓,有些迷離的雙眼不舍地離開侍女有些唯妙的曲線,看著截然不同的蒼老麵孔。
他笑道:
“老先生,你未必有我能喝,你可信?”
活了幾十年都快活成妖精的白大夫才不會被一個小屁孩的激將輕易激到,有些不屑地扭過頭,說道:
“吹牛。”
“小子今天還就要跟老先生較較勁兒了,”樓賀扭了兩下脖子,拍拍臉頰,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做完這些,他撐著下巴,玩弄著酒杯說道:
“不如這樣,我與老先生打個賭。”
白大夫捋了捋胡須,略帶諷意地哼了一聲。
“你個小娃娃,無非是要跟我賭誰更能喝,這點小把戲,還是拿去逗逗小姑娘吧。”
樓賀輕聲笑道:
“老先生不如先聽聽我的賭注再來決定賭或不賭。”
不等白大夫搭腔,他揉了揉自己灰白的頭發,倚靠在座椅之上,眯著眼的臉上滿是醉意。
“若是我輸了,我就告訴你,二型基因病怎麽沒弄死我。”
白大夫正要拒絕,聽到樓賀此言不由得打住,略一沉思,花白的眉毛一顫一顫的,三個月前的脈象他仍記得,怎也想不通這已被閻王下達最後通牒的小子為何沒死,不然也不會邀請樓賀前來坐客。
“那要是我輸了呢?”白大夫猶豫說道。
樓賀咧嘴一笑,說道:
“老先生怎麽會輸呢……我才九歲啊!”
白大夫張口無言,不過左右他也沒有損失,於是有些心動。
見白大夫不說話,樓賀衝著停下腳步的侍女招了招手,喚道:
“還愣著做什麽,快去給白先生拿酒。”
這次白大夫不再阻攔,花白的頭發對著月光,心中犯著嘀咕。
他才九歲啊。
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到底想做什麽。
饒是以白大夫這些年江湖裏來去,也一時有點難琢磨透眼前的小子。
那副從容表情絲毫沒有逞強的意思,似乎就是有十足信心灌倒他這個老頭!
也不知為何,行醫十數載,再大風浪也難動其心的白大夫一時之間竟也有些想要一爭,還能被一個九歲的娃娃看不起了不成?
他偷摸著從懷裏摸了摸,一顆解酒丸藏於袖中,老臉絲毫不紅。
嗬,真要喝不過你,我作點弊又如何。
他琢磨著,又從懷裏掏出了一顆,以備一會兒這小子被喝出個天旋地轉不省人事。
偌大的宴席,官來貴去,每個人都藏了心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全然無人注意這一老一小在最邊緣兒戲般的賭酒。
兩隻玉瓶很快端了上來。
白大夫把袖子縮了縮,帶著幾分試探地說道:“你真想好了?一會兒喝大了老頭子我可不幫你。”
樓賀起身,捉起玉瓶,一人一隻,也不理他,繼續招呼道:“不夠不夠,再來兩瓶。”
“老先生,先前給你賠過罪了,現在我可以敬你一杯了吧?”樓賀說著,端起酒杯。
白大夫眉頭緊皺,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抬臂,二人小碰一下,一口飲淨。
“小子,這可不算敬啊,我倆這是在賭,別一會兒不認賬了。”
辛辣的酒從喉頭直竄腹中,火熱的感覺卻逆流而上直衝靈霄。
“怎麽樣,宮裏的酒。”白大夫語焉不詳道。
“就那樣,一般般。”樓賀嘟囔了回答道。
二人一問一答,語氣裏滿是不屑,微微一頓,卻不約而同哈了一口氣。
沉默片刻,二人相顧一眼,放聲大笑。
“再來再來!”
“你那杯少了,斟滿!”
“不準晃杯子,都灑了半杯了!”
“嗬!也不看是誰的杯子裏剩的酒,都夠養王爺的那條金瀧鯉了!”
二人叫嚷著,聲音越來越大,絲毫不收聲。
一旁取酒的侍女低著頭,不敢麵對周遭看過來的眼神。
聲勢愈大,那些酒場上的來回都被打斷,賓客們神情疑惑,覓著聲音,看向此處。
在角落的一處紅燈之下,連喝了二輪的兩人,竟站起身劃起了拳來!
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賓客們茫然四顧,企圖能有個人來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麽。
將軍府幾人看著那一對兒滿頭銀灰頭發的老少,表情精彩。
齊王世子看了看平日裏仙氣兒飄飄的白老先生,神情古怪。
而這些人除了望向角落之外,更難控製自己的目光小心觀察那排頭之座的齊王爺。
這裏是齊王府,齊王爺才是當仁不讓的主人。
就算那個看似中年模樣的男人和藹可親,玩性頗大,可那畢竟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帝國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
被大髯遮住口鼻的齊王盯著那處角落,手裏握著酒杯,起身走去。
此間刹那安靜地隻剩那酒瘋起劃起酒拳的老少二人。
侍女們退卻著腳步。
一路而來的賓客們哪敢輕動,紛紛讓開。
待到二人回頭時,齊王高大的身材已遮住了大半的燈光。
白大夫蒼老的臉上醉意盎然,皺紋卻舒展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來到跟前的王爺,沒個正形地笑說:“王爺。”
而樓賀則是打了個大大的酒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看著眼前何止高大魁梧,簡直是一尊小巨人的中年男人,摸摸自己滾圓的肚子,在一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問道:
“廁所,廁所,哪裏有廁所?”
齊王嘴角掀動,密密麻麻的胡子微微動著,看不出是笑還是嘲,他指了指一個方向。
喝醉的孩子嘿嘿傻笑道:
“謝謝你,我要去尿尿了。”
他搖搖晃晃幾欲摔倒,侍女家仆噤若寒蟬,一名伶俐些的女子快步上前去攙扶,卻被他一把甩開,隻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後。
齊王爺眯著雙眼,也不吭聲。
扶著賓客們的桌腳椅背,在一眾人等看戲的目光下,樓賀晃晃悠悠地朝那個方向走去。
他緊緊攥著自己的口袋,一步步地走出大院的拱門。
潺潺的流水聲刺激著他的神經,在燈光月光還有不知何處藏著的紅光下,人造河波光粼粼,各色的魚兒歡悅地舞動著。
身後的侍女小聲地提醒著:“客人,廁所不在這裏……”
樓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裏的惘然半真半假。
他晃著步子,腳步淩亂,速度卻極快。
噗通。
侍女看著濺起的水花,眼前消失的人,愣了一秒。
而後一聲尖叫響徹了整座小院。
“來人呐!客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