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天氣開始轉暖,盡管早上的風仍帶著些寒意,路上挑擔、推車的行人,不少已脫掉了棉襖。

已是日上三竿,一乘“三丁拐”大轎從上半城中營街重慶公安局附近的中和旅館出來,轉入楊柳街。這乘轎子十分引人注目:紅豆木轎杠以金晃晃的銅皮包頭,轎窗上掛著鮮麗的翠綠紗簾,顯出轎子主人的趾高氣揚而又俗不可耐。

轎子裏坐的是二十一軍特委會偵緝一隊隊長賀蜀筠。自從抓到牛大鳴後,他就用所得的四百塊錢獎金中的二十塊大洋,買了這乘轎子。昨晚,他在中和旅館包了房間,下條子叫來妓女,打牌作樂,鬼混了一夜。要不是想到宋毓萍在暗中同他比高低,他還從**爬不起來呢。

賀蜀筠撩開轎窗的紗簾往外吐痰,一眼看到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大聲喝道:

“牛二,哪裏走?”

正縮著頭在路邊行走的一個年輕人聞聲一怔,扭頭望見轎中人,臉上頓時堆起了討好的笑容:

“賀隊長,你早啊!”

此人便是牛大鳴烈士的那位叛徒弟弟牛正坤。

牛大鳴的遇難,是否會使他這個屈膝降賊的弟弟有所震撼,甚至對殺害其兄長的劊子手們產生仇恨之情呢?事實卻與人們按常識所能想到的大相徑庭。牛正坤在其後來所寫的又一份《悔過書》中,居然說:

去歲家兄大鳴受共黨之謬毒伏法,致使正坤深恨共黨惡毒而無情……

親仇之不分,黑白之顛倒,竟至於此!

賀蜀筠叫停下轎子,乜斜起眼睛打量著牛正坤。盡管賀蜀筠平時耀武揚威,心中仍是有鬼的。牛大鳴被殺後,他一直擔心牛正坤會記恨他,暗中對他進行報複,因此總想著要把這小子製服了,除卻一塊心病。

“牛二,你龜兒這一陣在做啥子?”

“沒……沒有做啥子,哎呀賀隊長,你不曉得,自從去年家兄伏法,我也受牽連,今年教書也找不到地方了。”牛正坤訴苦道。

“哦,想要找飯碗?你啷個不到特委會來呢?一個月鬆鬆活活幾十塊錢,抓到共黨還有獎金。你反正也是聲明脫離了共黨的,他們也不會再要你了,你還怕啥子?”

“我倒是想參加反共工作,”牛正坤賠笑道,“就是怕幹不來……”

“你娃娃怕是不想幹喲?是不是還跟共黨在暗通聯係?”

“賀大哥,說笑了,哪個敢……”牛正坤嚇得臉色煞白。

“諒你也不敢!不過,光是嘴上說得好,不交點共黨線索出來,哪個又相信你說的?嗯?”賀蜀筠兩眼凶光畢露。

牛正坤被賀蜀筠盯得兩腿打顫,哭喪著臉說:

“共黨線索我真的不曉得啥子,我早就跟他們沒得來往了……”他緊張地想了一陣,忽然湊近去說,“不過倒是有一點可疑的——前幾天,過年的時候,我在街上買東西,看到許小孩往金馬寺寮葉巷進去了,不曉得那裏是不是有共黨的機關。”

“啥子小孩?”賀蜀筠不耐煩地問。

“許小孩就是許仁智,許小孩是他的諢名,我曉得他原來是共黨的省委交通,不曉得這陣在幹啥子。”

“你娃娃,老子今天要不問起,你不是還不曉得說麽?”

“不是不是,賀大哥,我是真心反共的喲!我是怕報信不準……”

“你給老子放聰明點就是了,你那哥兒就是太不識時務,給他指了活路他不走,偏要走死路……好嘛,跟我走特委會去再說!”

到了特委會,幾個正在打麻將的叛徒硬要叫賀蜀筠坐下來湊一角,賀蜀筠寫了張請示派兵的條子,叫一個特務送到軍部副官處去,自己在麻將桌邊坐了下來。

牛正坤在麻將桌邊站著看了一會兒,已被任命為偵緝二隊隊長的宋毓萍走了進來。宋毓萍見到他在這裏,詫異地問:

“你也來了?”

“賀隊長喊到有點事……”牛正坤賠笑道。

宋毓萍把牛正坤叫到一邊問明了情況,一轉眼睛,低聲說:

“走,你跟我來。”

賀蜀筠這邊方城之戰正酣,沒注意到什麽時候牛正坤被叫走了。打了兩圈麻將,還不見派的兵來,連牛正坤也不見了,他才有些奇怪,找人去副官處一問,說是宋毓萍已帶上派出的手槍兵由牛正坤領著到寮葉巷去了。賀蜀筠大怒,一把掀翻麻將桌,楞起眼睛嚷道:

“好哇,宋毓萍這龜兒子搶起老子的生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