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破壞並未到此為止。災禍的雪球還在向前滾動,越滾越大……

在這次大破壞中,除去叛徒的出賣以外,共產黨人的年輕幼稚和黨內正在推行的王明左傾路線,也是造成危害的重要原因。

當時正值“九·一八”之後,全民抗日情緒高漲,共產黨人上街宣傳抗日救亡受到群眾歡迎,中共地下組織在市內散發抗日傳單也無人追究,新城區七星崗上黃家埡口有名的西笑豆漿店還派店員挑著擔子送豆漿上街慰勞講演的學生,劉湘的軍警也看著學生講演不加幹涉。中共地下組織發動的又新絲廠工人大罷工,因為矛頭是對準日本資本家的,當時報紙還做了大肆報道……這些都給共產黨人造成了一個形勢大好的錯覺。

同時,貫徹王明左傾路線的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精神此時也已經傳達到基層,一般黨團員都知道以前的做法右了,連分明是“左”的“立三路線”也是右了,要趁“九·一八”以後的大好形勢大幹。於是,地下工作越來越左,黨組織甚至要求連什麽是“蘇聯五年計劃”都不知道的黨、團員去向群眾宣傳蘇聯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成就,重慶藝專的共產黨人甚至在學生刊物上生搬硬套列寧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提出的口號,荒謬地號召“以國內戰爭消滅帝國主義戰爭”,嚇得一些本來支持抗日宣傳的人也不敢再支持了。黨、團員之間的秘密工作紀律也被忽略了,大量發生橫的關係,正如共青團四川省委給江巴中心縣委的回信中所指責的:

江巴之鬥爭精神,固然使我們非常滿意的,但其組織之鬆懈,卻實所以資敵而將毀壞他的一切的成功。例如黨的特務隊會認識劉複初,劉複初一人能知道你們幾處組織,及普通同誌也曉得青兵(作者注:當時共青團在二十一軍槍械修理所的地下支部稱青兵支部)工作同誌,這很能說明你們橫的關係之厲害了。

正是因為這樣的問題,便造成了黨的叛徒會出賣團組織,團的叛徒會出賣黨組織的可悲狀況。這樣,一旦發生事變,就引起了雪崩似的災難。

據李曉南女士回憶,她在1932年新年後被親屬保釋出獄:

我放出來後仍回省女職校讀書,等組織來和我聯係。有一天,謝孟樵(作者注:共青團江巴中心縣委書記)的老婆陳世英(二女師的學生,我們同一個支部)和另外兩個人來到我寢室,我們彼此沒有打招呼,她同那兩個人出去後一個人又折回來,慌慌張張告訴我:“出事了,孟樵被捕,情況不好,你不要和我說話……”說完就走了。

過幾天,巴蜀日報的主筆鄒文奎也被捕了,他的愛人胡家秀來找我,說鄒文奎被捕了,生活困難,問我怎麽辦。這時我才知道情況嚴重,不隻是我們幾個人被抓,重慶黨、團組織領導機關都遭到了破壞,未被抓的也打散了……

謝孟樵的被捕,又是因為劉複初的出賣——劉複初是共青團江巴中心縣委總交通。

在謝孟樵被捕之前,形勢就已經十分危急。現存的共青團曆史資料中有這樣一份共青團江巴中心縣委給共青團四川省委的報告,報告的第一句就說:“這天的報告是在江巴縣一年來空前未有的大破壞的第二天寫的。”報告中說:

這次的破壞開始因為有兩個(作者注:此說有誤,應為一個)姓胡的特務工人同誌反叛了,在二十九日的十點鍾就把團的總交通朋友書店劉複初捕獲。此人不能為階級作最後的犧牲,立馬就叛了,當天晚上就把街道支鍾△、劉△△拉去,劉△△立馬也叛了,第二天早上就同複初把反帝同盟的各部長陳△△和反帝鞋業小組同誌拉去了五六人,接續又把民生校支書拉去。劉複初又供出監獄支全部。這時我們知道了劉複初被捕的消息,立刻通知各支部,可是到處都會不到人,直到孟樵同誌到民生校支部,幾乎被該校送軍部,才知道了大破壞。當時的常委……隻有孟樵一人,而且因為被捕的同誌和群眾反叛的七八人都認識孟,所以應提出來朱△△來作孟的候補,在那天朱又被捕了,同時又把青兵幹事和群眾拉去,又立刻叛變,破壞了黨的兵士組織,一直到現在還在繼續捕人。

報告“堅決請求省委另調一人來江巴工作,因為現在的常委同誌失掉了活動能力,特別是孟樵同誌的環境更壞”。團省委的回信同意“立即調動被叛徒所認識的同誌離開他原有工作到另一種群眾中去”。

但是回信送達重慶時已經遲了。

那是距徐永弟和李惠康被捕半月之後的1月25日。已經當上特委會偵緝員的劉複初,帶著偵緝隊在夜色裏闖到重慶下半城望龍門一處民房中,破獲了共青團江巴中心縣委機關,當場抓捕謝孟樵、陳世英、鄭雨生三人。

叛徒的心理有時是很微妙的。劉複初叛變之初,隻出賣了同他關係不很親密的幾個黨、團同誌,並未出賣與他經常在一起的團中心縣委書記謝孟樵、住機關的謝孟樵夫人陳世英和宣傳委員鄭雨生——大概因為這幾個人與他太熟,熟得像一家人,一時下不起手……待他在特務窩裏泡了將近一個月,一顆心完全泡黑了,最後一點人性、親情和良知都全部湮滅了,他便開始無所顧忌地大肆出賣了……

謝孟樵等人被捕後,經過刑訊,也都叛變了。

2月初,共青團四川省委致團中央的報告談到了這一嚴重情況:

重慶近又遭兩次破壞,同誌全數被捕,群眾亦被捕數十人,反叛的同誌近十人,群眾不詳。書記謝孟喬(現省委委員)反叛,將黨的支部全數破獲……其他在江巴領導之下各縣,全因江巴中心縣之破獲而與省委斷絕關係……

謝孟樵叛變後,除了出賣他的下屬組織外,還告發了已從二十一軍特委會逃離的鄒篤生(鄒雲芳)和餘複生(餘宏文)同中共地下組織有聯係的情況——本來在鄒、餘二人(還包括鄒妻楊劍寒)逃走後,特委會對他們的情況並未了解多少,胡嘉祥告密時也說不出他們的名字,隻留下了一樁疑案,這一下終於得到了證實。於是,劉湘下令向各地發出了一份遲發的通緝令:

為通緝事,查本部偵緝隊長鄒篤生,偵緝員餘佛生等,名為反共人員,實則對於緝捕工作毫不努力,每多敷衍推諉,致工作無由進展。該鄒篤生等複通共黨,在部組織消息局,與逆黨暗通消息,並自告奮勇,與鄭佑之、周世傑、羅曼生等,成立特務隊,謀殺反共人員,為求媚逆黨之交換條件。自周羅等被捕伏法後,該鄒篤生等畏罪潛逃,複據最近反共人謝孟樵報稱,鄒篤生等現已拖槍七八支,逃回川南一帶,組織暴動。似此不法之徒,實屬罪無可逭。為此令仰該□□即便轉飭所屬一體查緝,務獲究辦,以靖地方,而遏亂謀為要。

這次被捕叛變的鄭雨生(又稱為鄭餘生、喻生),有一點特別引起人們注意的是,他是已經犧牲的鄭佑之烈士的堂侄。當時有關他們被捕叛變的報紙報道中也特別說明:“喻生係縣委秘書,乃卡爾之侄”。

鄭佑之沒有兒子,因而把鄭雨生當成兒子一樣培養,一手把他引上了革命道路。沒想到這個不爭氣的年輕人卻輕易就滑進了叛變的泥潭。“卡爾之侄”變成了特務!

由於鄭雨生的出賣,不僅團組織遭到大破壞,還因為他是鄭佑之烈士的侄子,因而同一些黨組織有過橫的關係,所以又有一些黨組織遭到破壞,其中特別嚴重的是領導重慶磁器口地區華康、天福、謙吉、同孚四家絲廠工人運動的中共磁器口支部遭到了破壞。那天支部書記閔一涵正同其他幾位同誌在地下聯絡站以“做生”名義聚會,他們隻聽說城裏出了事,但還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準備商量辦法。正當此時鄭雨生突然帶領特務闖入,閔一涵及支委、工運骨幹閔能厚、陳啟賢、黃士英等當場被捕,鄧蘭君等被迫撤離。中共在這幾家工廠中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工人運動,就這樣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