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羽以為自己再也不能活下去了,他將死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鎮上。
從暗器淩空飛至的尖嘯聲判斷,發射暗器的人功力絕不在楊羽之下。
在與扇公子決鬥之後,楊羽便聽到身後暗器的破空聲。
楊羽心說:這下完了。
楊羽知道,就算他避過暗器,他也絕難逃脫隨後而至的更加致命的殺著!
但求生的本能使他的身軀在完全無法移動的情況下,堪堪左挪了五寸。
隻聽“噗”一聲,暗器沒入牆壁,看不清到底是什麽暗器。
楊羽避過暗器,正閉目全神應付後麵的殺著。
過了一會,沒有動靜,卻聽見留不住大聲說:“我說你缺德真是缺德到家了。人家剛剛拚完性命,你就背後偷襲人家,一張老臉還要不要哇。”
缺德顯然沒有生氣,笑著說:“三十年不走江湖,我的眼力還可以,我果然沒有看錯,他果然能避過我這顆石子的襲擊。”
楊羽卻聽得心驚:這老頭的彈指神通已到了飛葉傷人的地步。
留不住不知是不服氣還是喜歡跟缺德抬杠:
“那麽你再猜一次,如果我剛才出手,他又會怎樣?”
他,當然是指楊羽。
“照理,他必輸無疑。”缺德不知是說著假話,還是故意在氣留不住:“如果你剛才出手,求生的本能可以使他躲過你的前五招。”
“你是說我五招之內難以傷到他?”
“豈止五招,五百招你也傷不到他。”缺德說:“五招一過,他的氣息已緩了過來,這樣你是必敗無疑。”
聽了缺德的話,留不住也不反駁,淒然說:“三十年苦練竟然連一個年輕人都不如。”
缺德說:“你也不用傷心,如果你現在出手,五招之後或許有機會打敗他。
“此話怎講?”留不住似乎又激動起來。
“誰都知道人在最危險的時刻總能發揮出平日難以發揮的潛力,在求生的本能欲望驅使下。
“人往往可以一鼓作氣,以數倍於平常的功力與對手抗衡,這時,人的弱點被無形地克服,而優點則發揮得淋漓盡致。”
頓了一下,缺德說:“現在,他已經恢複到原來的狀態,看上去是以十分的精力與你決戰,但此時的功力已無法和當時相提並論。”
“五招之內他露出破綻,但要抓住他的破綻,起碼在五十招之後。”
缺德接著說:“其實,任何招式都有破綻可尋,問題是,這破綻是不是致命的破綻,所以,就算你抓住了對方的破綻也並不一定掌握了勝機,因為,有些破綻根本不是破綻。”
“不是破綻,也叫破綻?”
“對,這就要看實際情勢了。”缺德說:“就像剛才,四柄折扇與白麵書生之間有一個破綻,但如果他們不把桌子震斷,這個破綻永遠是無礙的,對手根本難以從中取勝。”
聽到這裏,楊羽心念一動:此老漢眼力好厲害!
留不住像是很委屈地說:“我也看出了這個破綻不礙事的,所以才敢打賭白麵書生贏。
“好了,你這個缺德鬼,算我輸,我聽你的,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
“那麽,我們先去柳家莊。”
“好吧,走。”
“走”字未落,人已出了酒肆
,飛逝而去。
柳家莊“拂柳劍法”天下無雙。
江湖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柳家莊,也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拂柳劍法”
楊羽當然也不例外。
他曾經動過念頭,想以江湖第一殺手的快刀與天下無敵的劍法一比高下。
可是現在,他什麽也不想。
他隻想見到裳兒。
他越來越覺得,如果不是為了裳兒,他早已厭倦了殺手的生涯。
但如果見不到裳兒,不把心中的話對她說出,沒有求得裳兒的原諒,他無論如何不會罷休。
要見到裳兒,就不能死。
在與扇公子的決鬥中,看上去輕描淡寫,其實他已用了十成的功力。
扇公子可以失敗,他卻不能。
江湖第一殺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便是死。
所以,對楊羽來說,走下去的路隻有一條;要麽還是做殺手,要麽永遠消失。
別人打敗他,可以從一個無名小卒成為江湖中人人知曉的大人物。
因此,想殺他的人多得數也數不清。
盡管他的刀是江湖第一快刀,誰也不曾在他的刀下逃脫。
但想殺他的人還是多得數不清。
楊羽也很理解那些想殺他的人的心情。
因為,要想成名,打敗他是最快的途徑,但卻不是一條簡單的途徑。
三年來,已經有一百三十七位想成名的高手在他的刀下喪身,要是可以重新選擇,那一百三十七個人,沒有一個肯選擇這樣一條成名之路。
江湖第一殺手的刀實在太快、太怪,沒有一個人能感覺他的刀是怎樣出擊的!
江湖第一殺手的刀,當然是一把與眾不同的刀。
楊羽有時候都覺得奇怪,他的刀總是會在他覺得最好的時機飛出去,而且百發百中。
裳兒的失蹤,令他的刀更快、更準、更狠。
為了裳兒,他甘願被另一雙無形的手控製,他甘願聽從老爺的指使。
雖然,他所殺的每一個人,老爺都必須拿給他足夠的該死的理由。
直到殺了唐九劍才猛然醒悟,江湖第一殺手的手已不是自己的手,刀已不是自己的刀。
手不是楊羽的手,刀不是懲惡揚善的刀!
但,他對裳兒的關心,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理由。
就算老爺不給他殺人理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殺人,隻要能讓裳兒回到身邊,他甚至可以不惜一切。
在他看來,他殺人不是為了老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裳兒。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就像剛才,他隻給了那個乞丐小紅一顆花生米,但他卻仿佛記住了她的全部:
憂傷、不幸、漂泊的苦難以及心靈深處的善良。
小紅無助的眼神曾喚起他的智慧,同時更喚醒了他對裳兒的牽掛和愧疚。
他可以發誓,他殺裳兒的爹娘無愧天地良心,但裳兒對他的恨,他絲毫不怨。
有時候,他根本沒有信心麵對對手——他要殺的人。
唐九劍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找到唐九劍的時候,唐九劍正在山頂練劍。
唐九劍知道他的來意後,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而是說:“好吧,我們就
在斷崖上,看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
楊羽的刀終究比唐九劍的劍快了一點點。
就是這一點點,唐九劍死了,他的身體掉下了山崖。
楊羽呆立了好久,還往穀底張望了一會。
他不是懷疑自己的刀沒有割斷對手的咽喉,而是他在收刀的一瞬才發覺,從此以後江湖九劍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他原以為,唐九劍一死,裳兒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來,哪料,老爺又一次欺騙了他,利用了他。
盡管老爺每次讓他殺人都說是最後一次,結果都變成了第一次。
他很想見見老爺,他恨他,他恨他說話不算數,恨他貪得無厭。
可是,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究竟誰是老爺……
他已經沒有辦法,無法擺脫那雙無形的手掌的控製。
事實上,他已經成了老爺手裏的一把刀。一把無敵的快刀
要找回自己,必須先找到老爺。
可是,現在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想喝酒。
想醉。
他想起九月九黑衣人對他說過的話——醉有什麽不好?
對!醉有什麽不好!
醉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於是楊羽喊道:“小二,拿酒來!”
店主人正在櫃台裏給缺德和留不住算賬,他並不知道此時留不住和缺德已經走了。
聽到楊羽的大叫聲,店主人忙不迭小跑過來,他手裏還拿著算盤,問道:“客官要什麽?”
楊羽懶懶地:“拿五斤黃酒來。”
店家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這位客官一個上午隻喝了半斤黃酒,現在突然要五斤,以為剛才跟人打架暈了頭,便道:“客官,五斤是不是太多了?”
楊羽皺了皺眉頭,沒作聲。
那店家以為他要發作,忙道:“客官稍等,我這就去打酒。”
店家剛轉身,楊羽說道:“多謝你提醒,五斤是太多了,還是半斤吧。”
店家籲了口氣,忽然發現剛才還在的留不住和缺德不見了,跺著腳道:“天殺的,又來了兩位白吃白喝的。”
他走過去,見他們用過的一隻碗倒扣著,便翻過來。沒想到,碗的下麵竟蓋著一錠銀子。
店家大喜過望,將銀子放入衣袖,手掌輕拍自己的嘴道:
“烏鴉嘴!臭嘴!亂罵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差點將算盤掉在地上。
楊羽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微微笑了起來。
這一笑,世界都變了。
楊羽忽然站起來道:“店家,酒不要了,結賬!”
說著,也將一錠銀子放在碗裏,然後將碗倒扣,然後也以極快的速度離開小店……
離店很遠,出了小鎮,楊羽還在想店家從碗底發現銀子時開心的情形。
天無端端刮起了風,而且烏雲四合,顯然,天空又要下雨了。
楊羽回頭,小鎮已在山坡的那邊。
前望,也不見村舍。
楊羽想了想,還是往前走。
又翻過一個山頭,雨絲已經飄下來了,幸好這時,他看見了一座破房子。
當雨真正下大時,他剛好趕到了那座破屋裏。
破屋雖破,卻足以擋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