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後來嬴夔那樣仙人一般的男子出現,要讓世間多少男人都要自慚形穢。他藏起他的樹葉,除了能找到單獨的機會,一個人在曠野寂靜之地,吹奏起來。吹落心底的愁緒,也吹起對莫暄翮的想念。即便她在他身邊,他仍然覺得她遙遠。但如今,他不再遮掩,小小的樹葉,比不得五弦琴、竹簫的貴重,但對他來說,卻是無價之物。
“大蝦,你吹樹葉吹得這麽好,為什麽到現在才露你的本事,太不夠意思了。”董嗣欽吹完一曲,莫暄翮立馬嘴角帶笑地問他道。
看到莫暄翮的笑容,董嗣欽先是一怔,旋即平靜地道:“這又算不得什麽本事,怎好拿出手來。見笑了。”
趙楠燭立馬就裝作不樂了:“我說大蝦,暄翮講得對,你根本就是不夠義氣,我那破琴又算得什麽。世間音樂的發聲,雖然樂器的品質至關重要,但每一種樂器,本沒有貴賤之分。而且,更重要的是,使用樂器之人本身的造詣。一片小樹葉也好,一把五弦琴也好,一支竹簫也好,懂樂理擅樂音之人,都能將其吹奏出神仙之樂來。扶侖,你說我的話對也不對。”
“這是自然,正確不過。”其實,扶侖是個精於洞穿人心與人性的人,雖然因為莫暄翮有不少的醋意,但這從不妨礙他認為董嗣欽是大才的判斷。
這時,莫暄翮擺了擺頭,道:“大蝦也是一等一的英雄豪傑,我們剛踏上十日國的峽穀之頂沒一會兒,就遇上寅照、賓照和虹照三兄妹,然後就被虹照給喜歡上了,你們說這大蝦的豔福能深到何種程度。惹得人家姑娘家都不依不饒追到媯城來了,我看怎麽收拾這攤子得好。”
她話音剛落,董嗣欽就目光看向她,狠命地盯著她,卻也什麽都不說,弄得莫暄翮馬上有點怪自己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沒事找事嘛。正準備轉移話題,趙楠燭就道:“大蝦,你也別往心裏去,暄翮敢情在吃醋呢。我們都理解你,也相信無論一個虹照還是十個虹照,你若真心不喜歡,都難不倒你。當然,說這話有越俎代庖之嫌。隻是覺得,感情這事還真是勉強不得。兩情相悅的愛,才能夠讓人感到打心底裏的幸福。”說罷,他歎了口氣。
扶侖卻像有嚴重的心事一般,語氣緩緩道:“混沌、窮奇、檮杌、饕餮隻是我們眼下要對付的四大凶獸,待都君成為真正的舜帝之後,共工、鯀、驩兜、三苗或許更加是大敵。我們第一個要對付的是混沌,但我們對敵人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說是凶獸,然不知其力量有多強大。”
接過扶侖的話頭,莫暄翮也道:“不錯,我們就先討論一個混沌吧。東夷本去昆侖西甚遠,僅從傳聞來說,這混沌源出帝鴻氏一族,《山海經·大荒東經》有載:‘有白民之國。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白民銷姓。’”
扶侖也點點頭道:“我查證過,帝鴻氏本是出自九黎族,其後人中也有不少遷徙到了他地。春秋時左丘明在《左傳·文公十八年》中有記‘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凶德,醜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混沌 。’當然,各個氏族部落出現過的妖獸異類多了去了,隻是混沌和少皞氏的後代窮奇、顓頊氏的後代檮杌、縉雲氏的後代饕餮這四個家夥不小心惡出了名頭。”
“扶侖總是胸中有千般溝壑,尤其講起這些來那是頭頭是道,不由得不讓人佩服。四大凶獸據傳都長得十分怪模怪樣,尤其混沌是連眼耳鼻舌都沒有,但卻通曉歌舞曲樂,為惡不為善,這麽有趣的怪家夥,不會一會,可惜了。”趙楠燭道。
董嗣欽隻是坐在一旁安靜地聽他三人講,不發一言。曾經他是哪個最鬧騰的人,而如今,變成了最沉默的人。莫暄翮雖然表麵上是在很認真聽扶侖和趙楠燭談論,實際上暗暗地在注意著董嗣欽。可是這大蝦,說換了個人,就真是換了個人,好在大家都是經風曆雨的人,也終究是無論什麽樣的變化都需要習慣的。
想著想著,莫暄翮站了起來,道:“扶侖說得對,這堯舜時代的妖魔怪獸層出不窮,自伏羲、女媧時代便是如此。朝陽穀深潭之底的水神吳,也是很奇怪個模樣,所以,見怪也不怪了。咱們見的怪獸可早就已經不少了。大家繼續趕路吧,早點翻過南雪山,下麵的路可都難走得很,咱們隻能飛過去,要是憑雙腿走路,那得猴年馬月去了。”
休息了一下,大家都感覺精神又好了很多。越往西,地勢越來越高拔,深山密林橫亙在前,四人幹脆就禦劍淩空,穿越莽莽群山。在空中飛與在地上走的感覺本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飛行的時候緊緊循著辨識的方向極速前行,耳邊風聲不停地呼嘯,那種感覺很是刺激。
忍不住看下方,山川河流頃刻即過,高原湖泊,當真如一顆顆鑲嵌在大地上的明珠。在一大片高山的包圍中,卻又出現了巨大的低窪之地,往低一點飛,可以看到山坡上成為小點的成群牛羊。高寒之地的上空,隔不久就可以看到雪峰的錯落,幾千座古老的冰川飄忽而過,四人也領受到冷意的侵襲。
再落地休息時,四人已經一口氣飛過了綿延縱橫數百公裏的南雪山,來到了昆侖東麵的黃沙魔鬼之域。那是一片遼闊而又封閉的山間斷陷地帶,夾在昆侖山、澤金山、南雪山、日月山之間,黃山滾滾,煙塵漫漫,舉目都難以望到邊。
見慣了東夷之地山清水秀、沃野千裏的豐饒,他們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眼前的蒼涼與雄壯。這邊的空氣非常幹燥,風力強勁,行不了多久就得找地方避一下,以免被風沙迷了眼。
戈壁、荒漠、鹽湖、沼澤、綠洲、窪地,各種樣態的地形一一經曆了個遍,有水源的河穀和綠洲,總是有不少人的居住,隻不過相對多是很原始、落後的生活狀態,各個部落也是相對比較分散,彼此之間常有互相侵犯的戰亂之事。
四人途中走走停停,一邊觀察民生境況,一邊享受著斑斕迷人的景致,反而覺得是很值得的一趟行程。
花了又近二十天的時間,四人才終於穿越這一大片領域,來到一處狹長深凹的斷裂帶前。斷裂帶東西橫跨約有十幾公裏,聽附近綠洲上的墟落村民說,穿過斷裂帶便到了華夏龍脈之祖昆侖山。遙遙望去,雲遮霧罩,聖雪皚皚,巍峨雄勢的蒼茫昆侖高峻之極,天下至高至偉,為中極天柱,數路仙神居於昆侖山各峰,並由建木登極入天宮。
眼看馬上就要到昆侖山腳下了,莫暄翮心情大好,忍不住道:“你們說,咱現在這情形,不像是去鏟除凶獸的,而更像是出來散心的。”
扶侖卻是平靜地接道:“那隻能說我們是散心散到帝下之都了。神仙們在昆侖山頂落腳,我看這次咱們就還是不去拜會好了,直接繞南緣往最西端去。”
“你們說,在天下第一神山的地皮上,這混沌都敢撒野,看來它確實是活得有些不膩煩了。”董嗣欽濃眉一皺,微微道。
趙楠燭見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接著董嗣欽道:“混沌據說神出鬼沒的,在昆侖往西去還有一段距離,應當已經出了昆侖的範圍,所以神仙也沒去管它,正好,我們替都君來管管。”
正說著,莫暄翮卻是神情肅穆,口中念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麵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扶侖轉了轉頭看向她,道:“你剛講的是《大荒西經》的記載,《海內西經》也有言:‘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裏,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而有九井,以玉為檻。麵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岩。’還據傳昆侖正中有一銅柱,其高入天,圍三千裏周圓如削,謂之天柱。我有些想不太明白的是,建木也在昆侖之頂,會不會與天柱本就是一回事?”
莫暄翮搖搖頭:“這個我們都不得而知。昆侖為天下至高至仙之處,天象之大,登天之梯,各種傳說也最多。我還想起了,關於天柱,《河圖》有言:‘昆侖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廣十萬裏,有三千六百軸,互相牽製,名山大川,孔穴相通。’就我的看法,蒼穹無極,天圓地方,所謂天有九柱支撐,地有四維係綴,當是不周山等天地間八根擎天巨柱,以昆侖為中央圍繞。隻不過《列子·湯問》裏又有說‘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共工撞塌昆侖西北方向的不周山,本引起了很嚴重的後果,天河傾瀉,洪水泛濫,遭殃的,總歸是天下百姓,這也是最讓堯帝頭疼的問題,世間殺伐禍亂的一大根源。都君執掌天下之後,我們首先要解決的,便是共工的問題,說不定我們後麵還可能不周山一行。這是後話,哎,暫且不說這,還是回到說昆侖。
昆侖之頂的仙殿城池,相傳有九尾虎神的陸吾神守護,有四角類羊的食人獸土鱗,有開黃花結紅果的無核沙棠,吃了能在水中自由遊弋而不溺斃,還有外形如蜜蜂卻大得如鴛鴦的怪鳥,如此種種,儼然處處都是人間所見不到的神獸異鳥。中央極地,天柱底端,凡人難以企及,自然是仙人上天的絕妙歇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