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丹城的路上,三人一路腳步輕快,沿著河岸行走,晚風徐徐中,快半個時辰就到了城門外。就在這時候,見得西北方向傳來馬蹄聲響,眼力勁兒好的莫暄翮一下便看到了是舜帝、皋陶和嬴夔,一下脫口而出,“帝君他們來了!”

扶侖和董肆欽也迅速反應過來,都迎了上去,隨著莫暄翮的一聲呼喚,“帝君,是我們”,舜帝三人馳至跟前幾丈外便勒馬停住,從馬背上躍下來,董肆欽已經吩咐隨從上前牽馬。

不待莫暄翮詢問,舜帝已自開口說話,“這丹城我還是第一次來,丹朱殿下貴為堯帝嫡長子,守丹城數年,理應親自前來看看,大理官欲明日召集丹城百姓,布五刑、五教之政,不失為一件好事。走吧,咱幾人也不騎馬了,就走進城去!”

城門守軍見是舜帝親自駕臨,都鉚足了精神頭行禮,看起來分外整肅。又分隔數日,莫暄翮與嬴夔一番迅速的眼神交流,都被董肆欽看在眼裏,卻恍若不知,隻一路和舜帝暢聊近日情況。

進入丹城後,舜帝幾人並未住進丹鹿宮,而是選了一處離丹鹿宮不遠的三進院子,雖外在看起來稀鬆平常,但內裏卻大有乾坤。兩年前,扶侖派人以此處為據點,花了三個月挖通了到丹鹿宮的地道,在丹鹿宮安插眼線,隨時掌握丹朱的行蹤,送達了無數情報。

小院以一個掌事人封夜之為主,有上上下下十幾號人,聯通著丹城內外的情報網。一進入小院,扶侖便引眾人到了內進,在大堂內坐下來歇息。之前扶侖已經將這邊的大致情況用青鳥傳書過去,如今眾人聚在一塊兒,隨侍斟好茶水便全部退了下去,莫暄翮三人又再將經過細細敘說了一遍。

舜帝在廳中踱著步子,邊聽邊揣摩,然後說道,“平四罪是件要事,如今也已快宣告完結。可惜朕躬未能親臨,未能謀得姑射神女一麵,不過能助她母子再逢,從此了卻這段塵緣,也不失為一大善事。丹朱既已收押,姑且留一月時間給你們,將三苗餘下之事都處理妥當,我亦再與皋卿多處巡察民情民治。幾位都是朕躬的肱骨之臣,務當協力對農耕、漁獵、城務、商貿、教化、獄訟、樂教等事一一理順,確保最大限度地不留後患。半月之後,我等諸人一同率軍,押解驩兜(隻剩頭顱)、丹朱等一幹要犯回平陽,召各部落方國首領,集百官臨朝,共定三罪發落!”

眾人議定之後,董肆欽便建議舜帝早些歇息,以解連日來奔波勞累之苦,但舜帝卻擺擺手,想出去城中轉轉,逛逛夜市,品嚐一下當地的食物。

“今夜恰好月圓之夜,我看月色如皎星河燦爛,該去看看老百姓的夜生活什麽樣。你們乏了,就先歇著,肆欽陪我出去就行。”他心裏知曉扶侖定是要留下來布防、巡夜的,皋陶是個閑不住的人,不僅是扶侖,就連丹城百姓被告知皋陶將臨時,就迫不及待地找會識字寫訟狀的先生,將冤案寫在樹皮、竹板上,找到扶侖呈上來,想要親聆士官風采,求得其親自斷獄,扶侖自然是把事情都堆給了皋陶。至於莫暄翮與嬴夔,兩人多日不見,必得讓他們單獨相處訴訴衷腸。能夠陪他出去閑逛的,也就董肆欽最為合適了。

丹城方圓十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滔滔丹水從城外旖旎淌過,周圍土地肥沃,風光秀美,城中百姓生活自足,各種作坊、商鋪、食肆、小手藝應有盡有,別有一番特色。

由於丹朱在此次主政多年,大部分田產都被充作了個人財產,對民眾盤剝已久,民脂民膏被收刮殆盡,原本已是百業凋零,餓殍乞丐當街塞道,老百姓作歌諷刺者有之,反抗者有之,也鬧了不少慘案。過去三年,丹城一直處於扶侖的圍困之中,由於田地主要在城外,為活命,城中居民偷逃出來者過半,都被扶侖接納並讓兵士拓地建居所進行安置。他把丹朱霸占的土地大部分給搶奪了過來,分給他們種,保障百姓衣食無憂。

由於丹城內的五萬兵力在長期的驕奢**逸中喪失無幾,根本難以對抗扶侖和董肆欽訓練出來的精兵,先期丹朱親自指揮的幾次戰役,都已大敗告終,手下兵士死的死,逃的逃,做鳥獸散,不過餘下一幫忠心於堯帝的親兵死守而已。越到後來,丹城越變成了一座孤城,結局早已在世人的閑談中寫好。

後來,扶侖漸漸勸說百姓回到城中的住所,讓他們生活照舊,相信總有一天丹城會打開它的城門,迎接新的城主。丹城雖說是仍有守軍駐紮,然長期對峙之下,守備早漸漸鬆懈,扶侖也僅是圍困,但並不封鎖,隻要丹朱的守軍不強行管製,百姓一直是可以出城勞作的,畢竟一城的人要吃飯,若真的不讓百姓耕種,收不上稅賦,那就隻能是自絕其路。

驩兜死後,丹朱最大的同盟倒台,他愈發成了孤家寡人,雖私自稱帝,但天下無一部落、方國前來覲見,不過是自導自演了一場戲而已。他是極聰明之人,自己心裏也明白,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地,隻是想最後再掙紮一下,再享受點幾天好日子而已。

隻是,好日子隨著驩兜已經整個鵬吺族的覆滅,很快就到頭了。對丹朱怨聲載道的老百姓,早已耐不住,都等著他倒台的這天。因此,當莫暄翮陳兵城外,城內的多數人都是雀躍的,盼望的,不待攻城,就自己打開了城門迎接。

早在半年多以前,城中凋敝的民生就漸漸恢複了,夜市也興旺起來,也就有了如今舜帝所看到的繁華情景。董肆欽陪舜帝在街上悠閑地漫步,兩人邊走邊聊,有時舜帝見到街邊小攤賣果子、煎餅,也會主動地買一些來嚐嚐。

走著走著,舜帝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烤魚香味,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三並並做兩步地奔到了烤魚攤麵前,就算這麽晚的時辰了,烤魚攤還是圍了不少人。

“賣烤魚囉,最最正宗的丹魚,保準你吃了一回想二回喲……”循著烤魚小哥的吆喝聲,舜帝也湊到跟前,拉著董肆欽排起了隊。

攤主是一對年輕小夫妻,女主人一邊熱情招呼客人和收帳,麵相憨厚的小哥則麻利地在架起的幾個爐子上來回烤著魚,嘴裏還一邊歡快地哼著歌兒。一邊排著隊,董肆欽指著烤魚攤邊掛著的一張幡布上的字,一邊向舜帝說,“帝君你還真來對了,這逍遙烤魚攤,在丹城是相當有名的,魚鮮味美,生意紅火,丹淵裏的丹魚,刺少肉嫩,可是刺激味蕾了!”

舜帝觀此況,也是饞得不行,與董肆欽耐著性子乖乖排隊,過得一會兒,終於吃到了香噴噴美滋滋的烤魚。誰知董肆欽正付了錢,接過烤魚先遞給舜帝,準備邊走邊吃,卻突然有一個小叫花子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在他毫無防備之下搶走了烤魚,並迅速揣在衣衫襤褸的懷中,往身後的人群中逃竄。

“算了……”,接下來的“就讓他搶去吧”還沒說出口,舜帝就看到董肆欽也不見了人影,想必是追那小叫花子去了。深沉的夜幕中,雖是市井繁華,但畢竟人生地不熟,舜帝又隻身和董肆欽出來,原本以為不會有任何異常情況,沒想到還是遇到難料之事。

他隻能站在原地,以烤魚攤為中心,四處逡巡了一番,卻冷不防身後一陣陰煞之氣襲來,立刻察覺到了不對,陡然一個轉身,雙掌出擊,以體內的重明神力,護住了自己。但他卻沒有看到偷襲者是何模樣,就忽然眼前金星亂冒,視線出現交叉重疊,神誌開始恍恍惚惚,一陣惡心頭痛之感壓迫得他渾身酸軟,幾欲倒在地上。

知道情形有點不妙,對方明顯是衝著他來的,而董肆欽想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被糾纏住了。雖然已經渾身如撕裂一般痛苦,周圍景物都在天旋地轉,但他畢竟是大風大浪裏走過來的人,兀自念決用心法穩住神誌。

正當他在胡思亂想與神誌恍惚之間強行鎮定時,一股血紅色的妖光衝天而起,化作數條血線,那血線像有生命一樣,曲行蜿蜒,已經從各個方向堵住了去路,生生困住了他。而原來熱鬧的街道,擁擠的人群,早因這一變故而散的散,跑的跑。人們大喊著“妖怪來了!”,蜂擁而逃,那“逍遙烤魚攤”的攤主夫婦也不見了,攤子被掀翻在地,隻剩滿地狼藉和殘留的香味。

他不禁覺得此事大有蹊蹺,驩兜已死,丹朱也被關了起來,還有誰能作亂,難道還有餘孽?但他已經被血線纏繞了全身,怎麽掙紮也難以脫身,想自己法力也不低,怎麽就這麽輕易被困住,不禁覺得煞是憤怒。

當身子已經升離地麵,被捆縛著以極快地速度往城中正北方飄去,他並不知道自己外界已經看不見自己,卻拚命催動心法用修為想要掙脫束縛,可是卻起不了作用,他甚至連對手的模樣都看不到,隻能看到自己是朝丹宮方向,被拖到東南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裏有幾株大樹擋住,大樹裏邊黑漆漆的,但紅光閃現之下,他看到草叢之中突然現出一個往地下的洞口,很顯然對方想要把他拖進地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