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振青送完朱曼玥回家, 車頭一轉,駛向相反方向。
二十分鍾後,他開進了一個高檔住宅區, 隨後停在了深處人工湖旁最宏偉壯觀的城堡式別墅裏。
這棟別墅的主人是嚴永誠,傳說中那個隻手遮天的永誠集團的當家人。
天子腳下, 皇城根上, 自是不敢以首富自居。
但是永誠集團的市值在兩千五百億以上,而且是還是去年年底的數據,今年的勢頭又漲了不少。
嚴永誠本人的身價不可估量,反正夠他的子子孫孫穿金帶銀,腰纏萬貫, 肆意揮霍五百年。
這棟城堡有些年頭了,還是曾經流行的哥特式建築。
一輪圓月似被刺穿在屋頂的尖牙上。
和蕭宗延家的風格迥然不同,像極了吸血鬼的陰森古堡,縱使金碧輝煌, 也難掩撲麵而來的煞氣。
嚴永誠的頭風病又犯了。
纏了他七八年的偏頭痛怎麽治也治不好。
其實他有好多私人醫生,還是專家, 弟弟更是腦外科的一把好手,但是這樣的慢性病最是折磨人,治又治不徹底,時不時複發, 疼起來要命。
生老病死總是平等地照顧到每一個人。
嚴振青今天不是很想來見嚴永誠。
明天是他一周才一天的看診日, 很多病人為了排他的專家號, 已經等待了兩三周。
病情不容拖延,大部分必須開刀的病人最佳的治療期在一至兩天。
天色不早了, 嚴永誠總是沒什麽事非強留他在家過夜。
萬一第二天因為意外誤了看診的時間,口碑受影響事小, 耽誤了病人的最佳治療期事大。
可有什麽辦法呢?
嚴永誠是他親哥。
要不是當初嚴永誠開口攔下了繼承家族事業的責任,他勢必與他的醫學夢失之交臂。
可以說他能心無旁騖地從醫,不卷進亂七八糟的豪門恩怨裏,都得托他這個好哥哥的福。
嚴振青來找嚴永誠的時候,嚴永誠正躺在古舊的紅木沙發上,和著複古留聲機裏傳出的悠揚旋律打著節拍。
這種留聲機在民國時期最為盛行,比二十一世紀早期的磁帶還要古老,原聲的唱片膠帶特別難找。
嚴永誠聽的這盤唱片卻是他高價拍來的民國名伶的原聲。
那嬌柔婉轉的吟哦酥到人的骨子裏。
上海人吳儂軟語的小調,細膩的唱腔如鶯歌嬌啼,將小女人的媚展現得淋漓盡致。
戰亂時代的靡靡之音,在和平年代聽起來卻獨有一番韻味。
嚴振青本不想擾了他的雅興,但他也想快點看完嚴永誠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好早點回去。
他倒不是不擔心嚴永誠,隻是嚴永誠這副如癡如醉的樣子著實不像是身邊難受的樣子。
嚴永誠見他來,臥姿立刻變成坐姿,將沙發給他騰出來。
之前嚴振青來他家的時候就質疑過他的品味。
洋氣的建築造型裏配的都是明清時期的家具,隻要有牆的地方他就放個博古架,或是在牆上釘一個古色古香的置物架出來,擺他一擲千金、在拍賣會上高價拍得的古董。
有時也會眼拙,買回來一些贗品古玩。
嚴永誠都是直接砸了,連讓家裏的用人拿回老家醃菜都不肯。
嚴永誠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讓嚴振青坐下來說話:“這段時間工作還順利嗎?咱們哥倆好久沒說話了,敘敘舊吧。”
嚴振青是帶著給嚴永誠看病的任務來的,看著嚴永誠無緣無故滿臉通紅,就知道他近來血壓又上來了。
喝酒了。
貪杯了。
沒管住嘴又沒忌口。
嚴振青見他這麽大一號人物,手底下管著成百上千萬人,卻怎麽也管不住自己,不禁有些生氣:“你又喝紅酒了?”
嚴永誠不像一般的達官顯貴喜歡喝白酒,他獨愛紅酒,還仗著紅酒度數沒白酒高,說多喝點也沒事兒。
喝完以後血液裏的酒精濃度比喝了白酒還高。
自從嚴永誠得了偏頭痛,他就開始勸嚴永誠戒酒。
嚴永誠當著他的麵做了保證,背地裏卻仍舊在偷著喝酒。
有時候實在控製不住了,也會在家宴上借著團聚的喜慶,一杯接一杯地對酌,一不留神醒酒器裏的紅酒就見了底,又無休無止地往裏添,開了一瓶又一瓶。
嚴永誠的偏頭痛曾經被他治好過一次。
結果沒過多久又被嚴永誠自己作病了,每次複發都是因為好了傷疤忘了疼。
跟他手中患者裏的那些倔老頭一模一樣。
嚴永誠在人前威風慣了,誰都不怕,就怕嚴振青這個鐵麵無私的弟弟。
提到這禁忌品名單裏的酒,嚴永誠便沒了長者的風範,開始避重就輕聊起別的話題。
“振青啊,你說你每天在你那醫院上班有什麽意思。不僅錢沒賺到,對象也沒有著落。你哥我像你這個歲數,泡過的妞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你聽哥一句勸,把康寧接手了,當個閑散院長,既有空搞你的學術,又可以戴著好聽的頭銜博得女孩子的芳心,這不就愛情事業雙豐收了嗎?”
又是催婚。
分明也沒比他大幾歲,就站到了父母那輩那邊,操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嚴振青本就因為嚴永誠不聽他的話,偷偷喝酒導致犯病,而感到惱怒不已。
這會兒聽見嚴永誠催婚更加不悅。
“康寧醫院就是個空殼,在業內的風評這麽差,我接手是嫌自己錦旗收得太多,想找罵嗎?”
康寧醫院的狀況,他雖然沒經過手,但也是有從業內聽過不少傳聞的。
是真是假到現在也沒定論。
他問過嚴永誠,那些傳言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嚴永誠說是一些見不得人好的小人捕風捉影,都是胡亂編造的,但也從來沒殺雞儆猴,挑一些出頭鳥來告他們造謠。
別說問嚴永誠這件事是真的假的了,連嚴永誠說的話他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嚴永誠也被他念叨得不耐煩了,悻悻道:“你究竟要我說多少遍,康寧醫院當初就是為你建的。因為我把集團繼承以後,爸媽覺得自己他們沒有一碗水端平,虧欠了你,這些年來一直要我給你開家醫院。隻不過醫院建的不是時候,又因為倒黴,工地上出了世故,被對家找到把柄做了文章。你要是在醫院建立之初就去當了這個院長,去鎮一鎮場,哪來的後麵那麽多風言風語?”
嚴振青冷笑著反問:“說到底怪我?”
嚴永誠心裏裝著事兒,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沒有跟嚴振青提起過,也不知道弟弟究竟知道了多少,心裏一虛,歎了口氣說:“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你就聽我的,我還能害了你嗎?你呆的那家三甲醫院不缺你一個專家,你任客座教授的學校不缺你一個講師,但咱們家自己經營的醫院,缺一個你這樣當家做主的。”
嚴永誠說得苦口婆心,費盡口舌,嚴振青就一句話:“我有自己的堅持。”
“堅持”二字過於籠統。
虛無縹緲又耐人尋味。
嚴振青說得不明不白,讓嚴永誠想說服他都沒有可以支撐觀點的落點,一時無話可說。
靜默片刻,嚴振青不冷不熱地說:“我今天回來是出於醫者的本能,來給你看病的,並不是來和你為曾經從未達成一致的觀點爭個高低的。不過我看你狀態挺好,還有閑情逸致小酌兩杯,不像為頭痛欲裂和雙手麻痹苦惱的樣子,恕不奉陪了。”
“站住。”嚴永誠繃著臉說,“現在跟你說兩句話這麽難?”
“有什麽好說的。”嚴振青失望道,“哥,你現在變了,變了很多,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能理解你為了家族的利益心力交瘁,費了許多苦心,著實不容易。但是我希望你能守住最起碼的道德底線。”
不等他說完,嚴永誠怒不可遏地說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嗎?”
“我是在勸你回頭。”嚴振青痛心疾首地說,“不然我真的不敢在外麵承認你是我哥。”
嚴永誠氣得連說了三個“好”,指著他的鼻子說:“嚴大夫,你清高,清高到現在連我這個哥都不認了。枉我事事想著你,為你的前途和婚姻大事寢室難安,簡直忘恩負義。”
嚴振青來之前沒想過他們兄弟倆會吵起來,事已至此隻覺得再爭執下去沒有意義還傷感情,隻是心平氣和地說道:“你永遠是我哥,所以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稍微為我考慮一下,我不想受牽連。”
最後的結果,理所當然地不歡而散。
嚴振青離開後,嚴永誠本就麵色不虞,接著又接到下屬的電話,說遠郊的一處倉庫被一夥不明勢力搗毀了,心中更加惱怒,氣急敗壞地吼道:“蠢貨!這點小事也有必要跟我匯報嗎?清點一下庫存損失,再補上不就行了?”
對麵的手下戰戰兢兢地說:“老板,是血庫……”
嚴永誠瞬間臉色煞白,歪頭夾住手機,穿起衣服,沉聲問道:“是哪裏的血庫?”
對麵趕緊回答:“康寧本部的。”
嚴永誠麵色陰沉地肅然道:“等我一會,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