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 朱曼玥從醫院辭職,回到家中專心備考。
與此同時,一條爆炸性新聞登上了熱搜。
永誠集團大Boss嚴永誠, 涉嫌走私文物。
文物誒!
那可是國家的文化瑰寶!
清朝的時候被強盜擄掠,痛失了那麽多寶貴的財富, 已經很令人痛心疾首了, 居然還有人為了一己私欲把國家寶藏拱手讓人!
簡直喪盡天良!
妥妥的漢奸!
這件事披露出來以後,還未經警方查實,永誠集團的上市股價已經跌到了穀底。
嚴永誠一夜之間聲名狼藉。
可謂是強倒眾人推。
有人挖出他慈善捐款造假,有人懷疑他偷稅漏稅,有人爆料他利用兒童福利院培養雛妓……
黑料越扒越多, 舉國轟動。
嚴永誠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觸發了跨省監察。
十幾輛警車出動,就為了抓他一個人。
他抵死掙紮,用了假身份, 喬裝打扮了一番,戴了白頭巾, 貼了假胡子,扮作中東富商,遮遮掩掩,被國際機場的值班警察一眼認出。
堂堂富可敵國的“時代傑出人物”, 被狼狽地摁在地上, 拷上手銬,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走了。
朱曼玥連忙問蕭宗延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讓她狠狠期待一下的時候她不以為意,隻當作是出了道讓嚴永誠一籌莫展的難題, 沒想到何止是大動作,這是平地起驚雷了好吧。
嚴永誠直接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蕭宗延像講故事一樣雲淡風輕地告訴她:“嚴永誠是自作孽不可活, 咎由自取罷了。我本來隻是想了解一下他旗下都有那些產業,結果發現他那家出口東南亞的石廠有點問題。”
“東南亞石場?”朱曼玥很快聯想到那天到他朋友養生會館裏做的按摩,“是東南亞熱石理療的熱石嗎?”
蕭宗延點了點頭:“那些石頭本就是東南亞盛產,對於他們這些東南亞的小國而言一直存在貿易順差,況且這些原石的產地理應在福建、廣東、廣西這些和東南亞毗鄰的省份,他的石場卻分設在北京、河南、西安。或許以前也有人存疑,但嚴永誠的家業擺在這裏,沒人真去深究,他的罪行也就始終沒被發現。”
朱曼玥回應道:“所以他賣給東南亞人的石頭其實是遺址裏出土的文物?哪個朝代的?這麽多年了,不是早就應該被考古隊的給刨出來了嗎?”
蕭宗延糾正道:“是古脊椎動物的化石。”
朱曼玥聞言脫口而出:“古脊椎動物的化石也是文物?”
原諒她才疏學淺,換做是她發現了端倪,也以為這些化石不過是癖好獨特的富商們另類的收藏品,根本不會往文物走私的方向想。
這些年出現在公眾視野裏的盜墓新聞也都是盜取的古代器皿和首飾。
所以在她的認知裏,隻有這些東西才是文物。
此時此刻,她不得不佩服嚴永誠那顆“善於發現商機”的眼睛,和蕭宗延敏銳的洞察力。
高手果然不同凡響。
朱曼玥又問:“他剩下的那些罪行被揭發也有你的功勞嗎?”
做壞事是說出自某某某的手筆,做好事當然就是某某某的功勞啦?
她在用詞上用了點小心機,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想讓蕭宗延聽了高興,順便得點因為他心情好而白撿的好處。
誰知她的誇獎並沒有落在蕭宗延身上,他既不居功自傲,也不邀功請賞,更不冒領大家夥的功勞,如實告訴她:“他做多了缺德事,遭了天罰,犯了眾怒,也勢必會受到法律的嚴懲,跟我沒有關係。但是塵埃落定,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朱曼玥是真的忘記自己許過他什麽了,錯愕地望著他。
蕭宗延可不許她耍賴,徑直將她打橫抱起,抱回了主臥。
本該在新婚之夜就進行、遲來的圓房終於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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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曼玥被蕭宗延這樣那樣,折騰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睡了一下午,一醒來就痛斥了這如狼似虎、白日**的新婚丈夫一番。
這才撿起掉到床邊地毯上的手機。
她在遞交離職表前就已經在人事部同事的工作群退了,萍水相逢的酒肉朋友不缺飯友也不會想起她,她的社會關係一下變得極其簡單,基本不用與外界交往。
因此她已經很久沒打開過微信了。
或許是命運的指引吧,她在整個人都不在狀態的情況下迷迷糊糊按照肌肉記憶點開了微信。
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已經離職了,紛紛截了爆炸性新聞給她看,問他們醫院的瓜她吃過沒有,了不了解詳情。
“永誠集團二公子畏罪自殺”“服用過量安眠藥”“搶救及時”……
標題上奪人眼球的關鍵詞映入眼簾。
朱曼玥睡太久了,反而昏昏沉沉,看到這些截圖的第一時間以為是嚴永誠畏罪自殺未遂,還在感慨嚴永誠這個老王八沒死成,真是禍害遺千年。
過了一會兒她反應過來了。
二公子?
他們醫院?
是嚴老師!
嚴老師又沒參與到嚴永誠的犯罪過程,不是同夥,怎麽能叫畏罪自殺?
這年頭營銷號取標題簡直毫無底線,靠惡意歪曲事實來換取流量,實在是卑劣。
朱曼玥偏頭把手機停留的界麵給同床共枕的蕭宗延看,問他:“我想去看看嚴老師可以嗎?”
蕭宗延幾乎是和她同步看的手機,也正好刷到這條即時消息。
他沉默半晌,斟酌著對朱曼玥說:“你現在去看他能起到什麽作用嗎?他因為被嚴永誠拖累,正處在風口浪尖,醫院剛才已經和他劃清了界限,和他交好的人都恨不得把關係撇得幹幹淨淨,你這時候湊上去幹什麽?”
這回真不是他吃醋才攔著他們見麵。
這個關頭,嚴振青就跟掃把星似的,哪個聰明人不是敬而遠之,她還想逆流而上。
朱曼玥的良心在痛:“可是他是對我有恩的老師啊。我真正領略到醫護行業的魅力、意識到醫護工作的意義是他啟蒙的。聽說我差點在康寧醫院成為犧牲品,警是他大義滅親帶我報的。那天我被人陷害,他還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因此受了傷。那天嚴永誠來醫院找我算賬,也是他擋在我麵前頂撞嚴永誠。現在他落了難,我不應該讓他感受到人間自有真情在嗎?”
蕭宗延很難評價她的想法。
邏輯是沒錯的,人之常情是這樣的,但是這個世界也是很殘酷的。
蕭宗延沉吟片刻,語重心長地說:“你以為古代的株連九族是怎麽來的?嚴永誠犯的罪,罄竹難書,殺了他都沒辦法平民憤。這時候公眾對他的恨意自然會泄到他的親屬上。所以不管你的嚴老師是善是惡,在周圍人眼裏是好人還是壞人,隻要他是嚴永誠的親屬就脫不了罪責。所有人都會懷疑他是否真的無辜,就連你也無法擔保他沒有參與其中、沒有從中獲益。在這種情況下,你為了一句‘人間真情’和他接近,隻會讓人覺得你也同流合汙,他也未必領你的情,本來他自殺已經可以平息一部分人的怒火了,你這樣同情他反倒會把事鬧得更大。”
朱曼玥不解:“為什麽這麽說?我偷偷去見他,隻讓他一個人知道,不讓任何人發現不可以嗎?他都想不開自殺了,肯定是精神方麵出了問題。我能確定他是清白的,法製社會也搞連坐這套嗎?就算他是嚴永誠的親屬,也罪不至此吧。”
“你怎麽保證沒人知道你去見他?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你去了就會引火燒身。”蕭宗延深吸一口氣,冷靜道,“回到剛才的問題,你現在去找他,除了讓他在危難之際感受到你的示好,對他擺脫現在的困境有什麽幫助?他自殺,好歹會有心軟的人代表一部分群體原諒他,讓他不至於在失去庇蔭後被暴怒的群眾生吞活剝。你去勸他好好活著,還沒靠近他就和他一起殞命了。”
蕭宗延經曆過太多相似的噩夢。
他被他幫助過的移民高高架在火堆上,脫離了中國國籍的“同胞”火堆前大喊著燒死他。
荒謬,諷刺,又令人心寒。
不可否認,蕭宗延說的在理。
朱曼玥忽然認識到,原來有些東西是從出生起就注定了,投一個好胎這種不能被人左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可憐嚴振青一身傲骨,也沒能讓他在群起攻之時逃過一劫。
比做壞事被人發現更可怕的,居然是行善積德卻不被人知道。
她的三觀再次受到衝擊,卻不肯認輸,略一忖後鄭重其事地對蕭宗延說:“我一個人的力量固然是渺小的,但是大家的力量總該強大吧。我不信嚴老師積德半生,受難的時候沒有其他人敢為他說話。我信惡有惡報,更信天理昭彰!”
同樣被世俗綁架,默默忍受多年的蕭宗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希望。
雖然這次或許能得到救贖的,不是他。
他無聲問自己:他該勸她不要太相信人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