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即便如此,以張紹曾為首的革命軍官們依舊天真的寄希望於清政府改革。
直到大半個月前,也就是十一月七日,石家莊傳來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正準備前往山西赴任的吳祿貞在火車站遭人槍殺。
至此,參與灤州兵諫的各路部隊幡然醒悟,清政府又一次誆騙了大家。
失望和憤怒縈繞在眾人的心頭,正因為這樣,二十鎮還駐留在灤州的幾支部隊進行了秘密會商,決定在年關之前發動一場真刀真槍的起義,用荷槍實彈來彰顯對清政府革命的決心。
“之前我已經說過很多回了,張統製不足以成事,一部分是他個人的原因,另外一部分是咱們第二十鎮和第六鎮的原因。”袁肅微歎一口氣,故作深沉的說道。
林伯深自然不是第一次聽袁肅這麽說,在灤州兵諫之前,袁肅就在私底下指責張紹曾優柔寡斷,不可能帶領二十鎮發動武裝起義。隻可惜當時沒有人聽進去,革命派的軍官依然積極慫恿張紹曾起義,沒想到最終張紹曾拍拍屁股南下走人,兵諫也真是囫圇結束。
之前就連林伯深都認為袁肅是害怕參與起義,不過現在看來,才知道對方是深有遠見,心中不僅消除了以前的介懷,反而更生出幾分欽佩。
“豈不說第六鎮在清廷眼皮底下,單說吳統製之下的所有軍官全部隻聽命於袁宮保,要想跟他們串謀攻打京城,隻能說是比登天還難。至於咱們二十鎮的情況就不用多說了,看看之前那些標統、協統,要麽是頑固不化,要麽是見風使舵,內部鬥爭的痕跡再明顯不過,由上而下是一盤散沙,除非有天相助,否則更難成事。”袁肅緊接著又說出了一番大道理。
當然,這些話全部是他個人的見解,與前世絲毫無關。在二十一世紀時他最大的愛好就是鑽研清末民初的曆史,對辛亥革命前前後後的細末之事大多了如指掌。
要說前世對待灤州兵諫的態度,表麵上是一副漠不關心,骨子裏卻是反對起義,因此當他看到二十鎮大部分高級軍官態度堅硬時,就已經意識到起義之舉大有不妙。
“唉,之前你不表態,還真讓我錯怪了你。”林伯深尷尬的笑著說道,他是直腸子,心裏有什麽話總會憋不住,但凡稍微熟悉一些的人輕易就能傾訴而出。
“並非我不表態,而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表態。”袁肅苦笑著說道。
“那這次武昌軍政府派來的代表幫助我們策劃起義,梓鏡你怎麽看?”林伯深將戰馬靠攏了一些,壓低聲音詢問道。
曆史上的灤州兵諫與灤州起義是兩碼事,雖然參與其中的部隊大部分是第二十鎮的士兵,可領導人以及事件性質截然不同。在兵諫失敗之後,武昌軍政府派出革命代表胡鄂公,與天津共和會會長白雅雨、山東鐵血會會長孫諫生共同密謀,在灤州發動武裝起義。
隻不過革命黨人錯誤的估判了全國形勢,以為大半個中國紛紛掀起獨立,清廷在近畿地區的根基早已鬆動。他們甚至不知道真正掌握近畿軍權的人是誰,隻知道要趁勢揭竿而起,盡快結束清王朝腐敗無能的統治。
在起義之前,二十鎮各路部隊的長官都是模棱兩可的態度,大部分隻是抱著投機取巧、順水摸魚的心理。而革命黨人更是想法天真,一心認為隻要起義打響,單憑聲勢就會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殊不知整個起義計劃早已經是漏洞百出。
曆史上的這次起義事件,革命黨人預想的情況根本沒有發生,甚至還出現起義部隊臨陣倒戈的情況,到最後隻有兩個營的兵力按照約定起義。整個行動僅僅進行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最終在臨陣倒戈叛軍和其他清軍合圍之下遭到殲滅,除了胡鄂公之外,革命領導人全部被捕就義。
歸根結底,灤州起義隻是一場幾百人的小規模軍事行動,在辛亥革命的洪流之中根本不足為道,其曆史意義也遠遠遜於著名的灤州兵諫。而正是因為袁肅深知這場起義的最終結果,這才讓他對未來的處境感到憂慮,單憑區區幾百人的就想占領灤州,簡直比登天還難。
暗歎了一口氣,袁肅深遠的說道:“仁卿,我隻問你一句,倘使起義成功了,我們下一步又能如何?占據灤州,四麵環敵,寸步難行,又是近畿之地,敵人調動起來比我們要快捷的多,到時候又能堅守幾許?”
聽到這裏,林伯深立刻皺緊了眉頭,他心裏一直對武裝革命懷有衝動,哪怕自己知道袁肅是在做長遠考慮,但情緒上多多少少還是有所影響。他忍不住說道:“這次起義不是為了攻城略地,國內上上下下已經宣布獨立的諸省如今不在少數。這是什麽?這是一股聲勢,一股可以給清廷帶來恐慌的聲勢。我們要做的,就是為這股聲勢推波助瀾,讓革命之火擴散的更快,讓革命之勢擴張的更廣。”
袁肅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這注定是一場失敗的起義,他怎麽可能盲目的參於其中?再者,這次起義主要領導人白雅雨根本連最基礎的常識都不懂,仗著自己是革命黨頭目,竟以區區隊官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標統、協統等高級軍官指手畫腳,這豈不是自掘墳墓?
他本來還想勸說林伯深幾句,可一來自己負傷在身、精神不濟,二來又深知林伯深是一個固執的革命者,“固執”和“革命者”結合在一起已經超越頑固不化的境界,就算自己說破嘴皮子隻怕也難動搖對方的想法。
深吸了一口氣,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仁卿,並非我怕事,隻是最近傷口炎症久治不消,思緒冗沉難知,白隊官那邊幾乎又不跟我們走在一塊,起義之事究竟會如何我也很難預料。這段時間,我隻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至於其他的事,還得多仰仗你們了。”
林伯深沒有多疑袁肅的話,他對袁肅的傷勢再清楚不過,傷口發炎可大可小,哪裏還有多餘的精力去應付其他事。他鄭重的說道:“當務之急,梓鏡你什麽都不要管,還是安心養傷最要緊。不管如何,舉義之事勢在必行,不成功則成仁。”
袁肅知道林伯深心意已決,他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隻是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然後把脖子縮了縮。雖然他對林伯深很有好感,出身於富家子弟,卻心懷崇高理想又夠義氣,實在是難能可貴,隻是自己剛剛穿越來到這個時代不久,都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哪裏還有多餘的心裏去照顧其他人?
隻能聽天由命了!他在心裏無奈的歎息道。
隊伍翻過了積雪的山坡,繼續沿著官道行進了半個鍾頭,前方漸漸出現幾座小土屋,再向前走了幾裏路,路邊的屋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集,很快就到了安山鎮的路口。此時正值午後,鎮子上的百姓們大部分在家裏休息,零星有幾個趕路的人在看到一隊官兵出現時,也都嚇得加快了步伐。
袁肅讓一名隊官打馬上前去問路。他們從灤州城出發之前已經打聽清楚,安山鎮有一個張姓大戶,是光緒十一年的舉人,家裏坐擁著安山鎮一半的良田,足以堪稱是安山鎮第一大地主。這次來要讚助首當其衝就是這位張大戶!
不過之前城內早有傳言,據說這位張舉人在京城頗有*,連省府的官員都要給他幾分麵子。然而時下政局混亂,眼見京城的主兒要倒台了,再加上二十鎮又都是關外調來的兵,完全不在乎這些地方名紳,不管大革命成功與否,這事以後想查都難。
一番周折之後,從一個過路百姓口中打聽到張舉人家的地址,其實並不難找,鎮上最大最豪華的宅子就是張府,沿著唯一一條街道走下去一眼就能看到。
雖然袁肅和士兵們沒顧得上吃中午飯,趕了好幾個鍾頭的山路,大家又累又乏,不過到了該“幹活”的時候,這一眾人等立刻都打起了精神,一個個摩拳擦掌,就等著到大戶家裏去搜刮一通。
隊伍浩浩****的沿著街道走到盡頭,果然看到一座朱門高牆的大宅。來到正門,兩座石獅更為這府邸徒增幾分氣勢。大門門梁上懸掛著一塊燙金銅匾,宋體寫著兩個大字“張府”。
“嘖嘖,看看,這年頭一個舉人的鄉間宅邸倒是比知州大院還要有派頭。”袁肅揶揄的冷笑道,說完之後揮了揮手中的馬鞭,讓一名隊官上前去打門。
隊官下馬,帶了兩名士兵快步上了門前台階,他沒有去拉大門上的銅環,隻是粗魯的用手掌在門板上狠狠的砸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有一個身影在門後閃過。對方先從門縫裏看了一眼外麵的情況,發現是一隊官兵之後,立刻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幾位軍爺從哪裏來?來此可有什麽公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