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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走訪排查山民的刑警回來報告,說山民們都反映並不認識方中言這個人,警方經過仔細摸排,沒有發現可疑線索。
範澤天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並不覺得意外。
他掏出手機,走到一邊,給市局的人打了個電話,交待幾句,然後帶著小李,圍著客棧走了一圈。
走進廚房時,柴刀正貓在灶台前,準備生火做飯。
廚房的牆壁上,掛著一些用草繩紮好的幹草藥,範澤天湊上前看了一下,有甘草、三七、黃蓮、夜交藤等。
他對柴刀說:“原來你還懂中草藥啊,真不簡單。”
柴刀咧嘴一笑,答道:“山民住在山上看醫生不方便,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自己上山采藥煎了吃。”
範澤天穿過廚房,廚房後門口有一條通道,與建在池塘上的豬圈相連。
他們推開豬圈的門,一股豬糞臭味衝得小李直皺眉頭。
豬圈裏養著十幾頭半大的豬,哼哼唧唧地正等著主人來喂它們。
地上已經堆積了不少豬糞。
範澤天見門邊有個水桶,就跑到池塘邊提了一桶水,往豬圈裏一倒,一些豬糞就被從地板縫隙裏衝刷進了池塘,成了魚食。
小李笑嘻嘻地問:“範隊,你想學養豬呀?”
範澤天跨進豬圈,在剛剛洗衝幹淨的一塊地方蹲下來,一麵細看,一麵說:“我是在尋找凶手殺人分屍的第一現場。”
小李一拍腦袋,猛然明白過來:“凶手作案時既是晚上,又下著大雨,客棧周圍數裏之內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凶手不可能露天開燈冒雨作業,而這個極少有人來的豬圈,就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範澤天點頭說:“不錯,而且作案之後,豬糞的臭味,可以掩蓋殺人的血腥味,流在地上的血跡,隻要用水一衝,就幹淨了,幾乎不會留下痕跡。”
小李頓時興奮起來:“我馬上叫痕檢的人過來看看。”
很快,痕檢人員就來向範澤天報告,從豬圈地板縫隙裏檢出了一些死者身體組織,初步化驗,係死者方中言留下的,但如果要最後確認,則需把樣本送回市局作進一步檢驗。
範澤天點點頭,說:“看來這裏應該就是凶手作案的第一現場了。”正說著,手機響了,是市局的人打過來的。
範澤天一邊接聽一邊頻頻點頭,掛了電話,他對小李說:“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我已經基本掌握了,凶手是獨自一人作案,而且就是住在客棧裏的人。”
小李驚訝地道:“可是我們已經排查過了,客棧裏的人,包括店主柴刀,都沒有作案時間呀,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完成這個任務,至少得要八九個小時。凶手是怎麽掩人耳目做到這些的?”
範澤天皺起眉頭,說:“你問的這個問題,也是我目前唯一沒有想明白的地方。”
兩人邊說邊走到客棧前麵的空地上,這時天色將晚,已經到了做晚飯的時候,圍觀的山民都已散去,空地上隻剩下警察忙碌的身影。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狗叫,範澤天扭頭一看,隻見牆角邊,一隻狼狗正在跟一隻大黃狗打架,那狼狗骨架高大,異常凶猛,一口咬住大黃狗的脖子,將它叼起,跑出十幾米遠,再一甩頭,竟將大黃狗甩出一丈多遠。大黃狗吃了敗仗,一邊慘叫,一邊負痛而逃。
小李告訴範澤天,這條狼狗名叫猛子,是柴刀家的獵犬。
“好,我明白了。”
範澤天像是從深思中猛然回過神來,用力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把小李驚得一愣一愣的。範澤天說:“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包括柴刀,現在是揭開謎底的時候了。”
在小李的召集下,不大一會兒,大夥都集中到了客棧前,柴刀身上還係著做飯的圍裙,好像隨時準備回廚房炒菜一樣。
範澤天掃了大家一眼,大夥鴉雀無聲,靜待他指出這樁謎案的真凶。
範澤天說:“關於這樁碎屍案,目前已經基本偵破。首先,我想說一下凶手作案的手法和過程。”
昨天晚上,凶手在方中言喝的茶水中摻入了一些用夜交藤煎出的藥水。夜交藤是一種中藥,有催眠的作用,中醫可用來治療失眠。所以方中言喝下不久,就嗬欠連天,晚上8點左右,就早早回房間睡覺了。
他剛睡下不久,凶手就從簡易樓梯上到二樓,為防被人發現,他順手關掉二樓走廊燈,將昏睡中的方中言從被窩裏背到後麵豬圈中殺害,最後將用作凶器的斧頭洗淨放回原處,再用水將豬圈衝洗幹淨。
聽完範澤天的推理,大夥你看我我看你,還是一頭霧水。
小李問:“那凶手到底是誰呢?”
範澤天背著雙手,踱著步子,目光自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柴刀身上:“凶手不是別人,正是驢友客棧的店主柴刀。”
柴刀嚇了一跳,一麵在油膩膩的圍裙上揩著手,一邊哆嗦著說:“警官,您可別開玩笑,俺柴刀怎麽會是殺人凶手呢。”
眾人也大感意外,小李說:“怎麽會是他?老蔡他們打牌到深夜12點,柴刀一直在旁邊端茶倒水炒下酒茶,忙進忙出的,哪有時間作案?”
範澤天說:“其實我們都被法醫老曹誤導了,老曹分析凶手作案時間大概需要兩個小時,我們就以為凶手一定要有整整兩個小時的作案時間,其實不是,作案時間需要兩個小時,這是沒錯的,但凶手完全可以化整為零,把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鍾的工作量,用六個二十分鍾,或者十二個十分鍾來完成。比如說,他先花十分鍾時間把方中言背進豬圈,再回到餐廳給打牌的人倒杯茶,然後又花二十分鍾去殺人,再回到餐廳露一下麵,然後趁去廚房燒水炒菜的機會,再跑到豬圈處理屍體……”
小李漸漸明白過來:“所以凶手不一定是昨天晚上離開餐廳兩個小時的人,而一定是昨晚8點至12點之間,進出餐廳次數最多的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隻有為客人端茶倒水拿酒炒菜不斷跑進跑出的店老板柴刀。”
範澤天說:“一開始,我並沒有懷疑到柴刀頭上,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的,是兩件東西,第一個是柴刀掛在廚房裏的夜交藤,恰巧我懂一點中醫,知道這味中草藥有很好的催眠作用。我一直以為方中言是在睡夢中被凶手製服打暈之後再被擄下樓的,可是房間裏並沒有扭打過的痕跡,樓下的人也沒有聽見方中言的叫聲,所以我想,他很可能是被迷暈之後,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凶手背下樓的。而這個夜交藤的出現,正好印證了我的想法。第二件東西,是作為凶器的斧頭。凶手想要歸還斧頭,就必須花時間把斧刃重新打磨好,而且還要把上麵的血跡小心清洗幹淨。如果我是凶手,作案之後一定不會花時費力這麽做,直接把斧頭扔進池塘豈不更省事?可是凶手卻把斧頭打磨清洗之後放回了原處,這是為什麽?原因很簡單,凶手不想丟棄這把斧頭,他覺得這件工具丟掉了可惜,他覺得這東西留著日後還可以用。”
小李說:“對這把斧頭深有感情舍不得丟棄它的人,隻能是它的主人了。”
範澤天說:“自從確認凶器是這把掛在牆上的斧頭之後,我就已經開始懷疑柴刀了。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故意叫他去給我們準備晚飯,用以麻痹他的思想,為我們後麵的偵破工作贏得時間。”
柴刀把身上的圍裙脫下,狠狠地扔到地上,一張紫膛臉憋得通紅通紅:“你、你別抓不到凶手,就在這裏隨便找一個人頂罪。我跟方中言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怎麽會對他下如此毒手?”
範澤天盯著他冷冷地道:“你跟方中言,真的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嗎?我看不見得吧。我打電話回市局,叫他們請北江市公安局協查過。大約三年前,方中言還是北江市城管局城管大隊的大隊長,有一次在街道上清理小攤小販時,一個女商販不想被他沒收擺地攤的三輪車,所以騎車逃跑,方中言則帶人在後麵追趕。女商販慌不擇路,在逃跑過程中,被一輛迎麵駛來的小車撞死。當時這名女商販肚子裏已經懷了孩子。因為方中言是正常執法,所以事後並沒有被追責,後來他因整治小商小販成績突出,反而還升官做了副局長。我請人查過,這名被城管追趕而遇車禍致死的女商販,就住在這筆架山上。他的丈夫名叫柴刀……”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柴刀忽然蹲在地上,使勁扯著自己的頭發,哽咽道,“不錯,方中言就是殺死我老婆的真正凶手,一屍兩命啊!後來我多次上告,都被手眼通天的他壓了下來。他雖然不認識我,但我卻永遠記住了他那張比強盜還凶惡的城管隊長的嘴臉。這一次,他一住進驢友客棧,我就認出他來了,這可真是老天有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叫這殺妻仇人自動撞到我手裏,大丈夫有仇不報,何以為人?於是經過一番策劃,昨天晚上,我就在他喝的茶裏摻入了夜交藤煎出的藥汁,後麵的事,就跟你推斷的一樣,我每次進廚房,都要借機去一次豬圈……我還在身上穿了一件塑料雨衣……”
小李說:“現在凶手的作案時間已經弄明白了,可是拋屍時間呢?以客棧為中心,朝四個方向拋屍,每個點都距離客棧至少二十裏。如果是一個人所為,那麽完成這個任務至少需要八九個小時,他又是怎麽做到的?”
範澤天說:“這其實是這個案子最關鍵的一個點了。凶手為什麽要分四次拋屍,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他又是怎樣做到的?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直到剛才看見柴刀那隻凶狠淩厲的獵犬,我才幡然醒悟,原來完成拋屍工作的,並不是柴刀,而是他的狼狗,這樣凶手為什麽這樣拋棄就很容易理解了,因為這是狼狗又能力完成的部分。”
柴刀抬頭看著他,眼裏透出欽佩的目光:“連這也瞞不了你,你可真是神探啊。正如你所說,我每一次進豬圈就完成一部分……而且分四個方向遠距離拋屍,如果案發,也可以迷惑警方,警方一定會以為這麽大的工作量,肯定非一個人所為。”
範澤天看看站在門邊的狼狗,說:“我查過資料,像這種狠狗,奔跑起來,最快時速可以達到一百裏,可以連續不停地奔行三個小時。二十裏路程,它打個來回也就二十多分鍾時間。我也是看到那兩隻狗打架,才忽然想明白的。”
那隻名叫猛子的狼狗仿佛明白了什麽,懂事地蹭到主人身邊。
柴刀忽然抱著它的頭,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