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別鬧!

昭陽殿,睡夢中的容華薄唇輕喃,似在夢囈,精致的五官有點扭曲,看上去睡得不甚安穩,仿佛正在與夢靨做著抗爭,額頭上布滿汗珠,一顆一顆地往下滑落,最後沒入被衾中,不見蹤跡。

突然,他大叫一聲:“雲想——”

睜開有些迷茫的雙眼,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由長長舒口氣,還好是夢!可那畫麵太過真實,隻要一閉上眼便會重新浮現到他腦海中,久久徘徊不去。

被這樣一驚,他再無睡意,翻身坐起,揉了揉額頭,卻是一片冰涼。他微微有些呆愣,把手放到胸口,感受到一陣急促失序的不規則心跳。不由自嘲一笑,不過是個夢罷了,自己倒被嚇得頭冒冷汗,心跳加速,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雲想是什麽人,以他的聰明怎會被人算計以致失手被擒?果真是白日裏擔憂過重,晚上才會做這樣的夢,他搖頭暗笑自己太過緊張了。

一時間也睡不著了,於是喚了人進來給他更衣。

等到殿內亮堂起來,他才慢悠悠下榻,任由宮人伺候他穿衣。推開窗戶,伸手不見五指,微涼的夜風拂過,卻吹不散壓在他心頭的絲絲焦躁。轉身走向書案,鋪紙,研磨,想要借由練字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知不覺,慢慢地進入忘我之境,筆下稍一用力,隻聽“啪”的一聲,狼毫竟從中折斷。容華呆呆地望著手中半截筆杆,心神越發不寧,仿佛有重大事情發生一般,一顆心也砰砰直跳。

“元寶!”他急叫一聲,匆匆朝殿外走去,寬大的衣袖掃過書案一角,帶翻了硯台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墨汁灑得滿地都是,有些還濺到他的潔白鞋履上,綻開朵朵墨梅,他卻像沒看見一樣,隻顧著往前走。

殿外,早有宮人提著燈籠候著,見容華出來,忙上前行禮,“陛下,您要什麽吩咐小的們便可,何必勞您親自起來,這秋夜寒冷,小心涼著身子!”

容華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自己出來想做什麽。半晌,被冷風吹過的頭腦陡然變得清明,他轉頭詢問:“元寶呢?”

小太監趕緊答道:“已經派人去請了!”

話音剛落,就見元寶匆匆而來,還邊走邊係著腰帶,看上去甚是滑稽。

“陛下,時辰還早,您怎麽起來了?”

容華皺了皺眉,“睡不著!”瞥他一眼,又道:“這兩日北疆有折子上來嗎?”

元寶疑惑的望著他,心裏不禁猜測著,麵上卻是不露分毫,搖搖頭道:“沒有。”

容華輕輕“哦”了一聲,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有些失望。

“好了,沒事了,你繼續睡去吧。”語罷便進入殿內,隻留下一抹尊貴優雅的背影。

元寶嘴角一抽,暗想,難道陛下就為了這點事而半夜睡不著?這不是拿人作消遣麽?自然,這話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而已,可沒那膽子當著容華的麵說。

安城,將軍府。

已是深夜,謝允卻無心睡眠,獨坐於符雲想的書房內,任冷風吹的燭火明明滅滅,在牆壁上打出斑駁的倒影。

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按計劃雲想應該早和狄夷大軍遇上,也不知戰況如何。他輕輕歎氣,眉心緊蹙,清澈雙眸中寫滿擔憂。手指一一劃過書籍上的小字批注,來回摩挲,似眷戀,似惆然。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黑夜的靜謐,書房被人大力推開,一股冷風襲來,謝雲不禁打了個寒噤。他抬頭一看,是留守安城的張副將,隻見他一臉凝重,不由跟著心底一沉,“怎麽了?將軍那邊有消息了?”

張副將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有著錚錚漢子特有的堅毅,他看著謝允,有些遲緩道:“沒有消息,但東北方向的天空不太對勁。”他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猶疑和沉重,短粗濃黑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看著有點滑稽。

但謝允此刻也沒那心情調笑,冷泠泠的眸子一掃,恍然間,高山上清爽的鬆竹氣息撲麵而來,讓人精神一震。

“怎麽個不對勁?”他凝神細問,清冷的聲音在屋內響起,顯得格外突兀。

張副將思索半天,也沒找出個詞去形容,作為武將的他肚子裏本就沒啥墨水,不由一陣懊惱,望著謝允的目光中微有赧意,良久,他有些氣急敗壞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說罷便急匆匆往外走去,跨過門檻時還踉蹌了一下。

謝允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跟著去了。

城牆上,值夜的兵士個個精神抖擻,如風中傲竹,卓然挺立。天邊,偶有紅光閃現,因距離太遠,一時間難以分辨出是什麽光亮。

謝允遠眺著遠方,自言自語道:“是不太對勁!”半晌,他轉過頭,問一旁的張副將:“你派人去打探了嗎?”

張副將點點頭,“去了,想必過一會兒應該就會有消息傳來。”沉默一會,他問道:“大人,你說今晚還有戲嗎,這都快到黎明了。”

若是換了其他人,張副將才不會問出這話,他是武將出身,向來最是瞧不慣那些裝模作樣的文人,總覺得他們從裏到外都散發著一股子酸味,還有著許多彎彎腸子。但顯然,謝允是不同的,不止因為符雲想的關係,還有他平常的做事風格,果斷幹脆,直來直去,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所以符雲想不在時,他也習慣有事和謝允商量,聽聽意見。

“雲想一向善於謀算,他說了是今晚那就一定不會錯的,再耐心等等。”謝允壓下心底的不安,篤定道。

寅時左右,一隻灰色鴿子落到張副將的肩上,他從鴿子腿間取下一紙小箋,展開一看,臉色頓變,無聲地遞給謝允,隻見上麵寫著:草原大火,百裏蔓延。

謝允首先想到的便是符雲想被困於火中生死未卜,胸口頓時被這消息澆了個透心涼,寒意從腳底滲入骨髓,腦中亂成一團。

“大人,我們是等信號,還是立刻出兵?”張副將到底冷靜些,出聲詢問。

謝允努力使自己鎮定,但聲音已然有些顫抖,“立刻出兵!”隨即,似想起什麽,補充道:“若出了事我擔著。”

不過須臾,一萬大軍便整裝待發,張副將也沒訓話,就直接上馬出城。

一路急行軍,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看到了東邊的熊熊大火,照得天邊暈紅一片。

張副將下馬趴到地上側耳傾聽,起來後沉聲道:“有大軍朝東麵去了,我們要不要跟過去?”

謝允沉思許久,才斟酌道:“先遠遠跟著吧,要沒發現雲想等人隻有狄夷大軍,我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時間一點點過去,已將近黎明前的黑暗,可東邊的天空卻是亮如白晝。他們選了一火勢較弱的地方繞過去,被燒過的土地還散發著熱氣,黑沉沉的灰燼被風刮得在空中亂舞,嗆得人不敢大力呼吸。

安靜的夜裏隻有馬蹄聲響,走的久了,突然有兵器撞擊聲,張副將下令停止前行,與謝允騎馬朝前方的小山坡走去,空氣中的熱意也越發濃烈。

極目望去,一片黑壓壓的狄夷士兵,不像兩軍作戰,倒似追趕圍堵。

想到此,謝允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不待和張副將商量一下便直接打馬衝過去,獨留張副將在後麵大聲急喚。正當他焦急不已拿不定主意時,北邊的空中突然竄起一束煙火,他一看,心中頓喜,是李副將放的信號,看來他們也到了。於是,掉過碼頭大喝一聲:“將士們,和狄夷決戰的時刻到了,衝啊——”

語罷,一馬當先,朝敵軍殺去,一麵搜尋著謝允的身影,可不能讓他出了事,不然沒法和符將軍交代。

狄夷士兵正關注著前麵的事,沒注意到後麵有人殺來,頓時混戰成一團,但不等他們反應,另一邊又冒出許多周朝士兵,數量驚人,來勢洶洶,殺聲震天。

謝允從敵軍中狂奔而過,那些人又被剛發生的事驚得呆住,倒讓他尋了空子。

可當他看清眼前狀況時,隻覺置身冰窖,冷的徹骨,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全身顫抖不已。地上的人一身銀色鎧甲,素白披風被染成血色,可誰能告訴他腦袋去哪了?

他跳下馬跌跌撞撞跑過去抱住那人,伸手去摸,身體還是溫的,手上的長劍還攥得緊緊的,他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這不是雲想,不是雲想,不是……雲想那樣武功高強,那樣絕代風華,仙人一般的人物,哪會輕易死去呢,這一定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

隻是心底的無邊痛意提醒著他,這是真的,熟悉的裝扮,熟悉的身形……

恍恍惚惚間,從前的一幕幕紛紛從腦海中浮現,那般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也不知是誰最先發現了他們,隻聽突然爆發出一聲長嘯:“啊——為符將軍報仇——”

接著,有更多的聲音響起:“為符將軍報仇——”

至此,大戰正是爆發。

後有史書記載:

征和十七年,十月十日半夜,北疆李副將率十萬大軍襲擊狄夷王庭,俘狄夷王;同夜,神武大將軍做餌成功,引得耶律王子連番追趕一日一夜,無果,怒燒草原,連綿數百裏;十一日深夜,神武大將軍與耶律王子正麵交戰,萬軍之中,英姿斐然,斬敵將數名,含耶律答哈,終,力竭而亡。被敵軍取其首級,辱之。後守城將士趕到,與回援大軍合圍,全殲狄夷。

此後,史上再無狄夷王庭。

------題外話------

真的要完結了…。

接下來兩章微虐,虐容華,奸笑ING

心肝脆弱的情自備紙巾

大喊:無衣是後媽——

咳咳,主要是這文的基調本就是平淡和淡淡的憂桑,沒虐過,貌似,有點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