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中隆隆響著,哪裏聽得清楚,隻是覺著自己被抱得越來越熱了,卻又無力掙紮開去。

“會死的,豐隆……”

“你還在擔心他麽?”

“……”我是擔心我自己……

她微微睜開眼,這回見到的,是滿車微薄的淡黃幽光,正如豐隆要她捕捉的那些一般,小得像是螢火蟲,亦同樣忽明忽暗。

她第一反應是這樣多的靈光,足夠讓豐隆吃多久……隨後則是將視線投往抱著自己的這個人。

此人在黑暗中並沒有顯露出輪廓來,但齊燕妮竟然能看得見他。

齊燕妮雖然能看得見他,但卻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到,他全身都籠罩在靈光之中,格外神秘。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這樣的情景,但一時卻回想不起了。

可是有一點,她隱隱地覺著是沒有錯的:“豐隆,你幾時回來的?”

那人更是惱了,怒道:“朕並非豐隆!”

“……你不是麽?”齊燕妮失望地閉上眼,眼前一陣光華亂溢,彷佛靈光全都隨著她的病痛激動起來了一般。

她那處於凝滯狀態的腦袋,開始緩緩地恢複正常狀態,而她無意間一直在回想的,便是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剛才那樣的情景。

——那麽神奇的景色,應該是在夢中才能見到的吧?

她似醒非醒地想著,片刻之後,突然一個激靈:夢中!

對了!

是剛到古代來沒多久的時候,她曾經在夢中見過屏翳與豐隆——如果那是夢的話——當時,豐隆便是如此的模樣,看不清臉,卻有一層微光伴身!

她再次睜眼,震驚地仰望著抱緊自己的人。

對……

——看不見五官,但卻能清晰地感到,他就是豐隆。

“……我一定又是在做夢了……”齊燕妮顰著眉,哀歎一聲,往豐隆懷裏偎過去,“你究竟在哪裏,是不是句龍|根本就沒遵照約定……他果然是個壞人……”

(正在呼呼大睡的句龍:阿嚏!誰在說本官壞話!)

姬靜詫異地抱著齊燕妮:怎麽她好像認定自己就是豐隆來著,莫非真是想念那個叫豐隆的家夥想得入了神,所以幹脆把他當做豐隆了?

“巫蘇,你病糊塗了吧?”他小心地摸摸齊燕妮的額頭,覺著這溫度比剛才要低了一些,但終究還是燙的。

他再回手摸摸自己的臉,彷佛比巫蘇更燙手一些?

懷中的人磨磨蹭蹭地,尋得一個舒適的位置躺好,幾乎直接躺到了他大腿上。姬靜小時候在社稷祠做事,長大了做天子,沒有對誰這樣嬌慣過,即使是等到二十歲便要迎娶的妻室,那也是相敬如賓的,不可能如此地無形狀。

“巫蘇?”他低聲叫著,試圖將齊燕妮移開一些,但後者伸了手來,抓住他的手不放。

他覺著臉上熱得不成,彷佛誰用針尖一紮,便能噴出血柱來了。

姬靜刻意忽視自己混亂的心跳聲,隻用手摸著齊燕妮的臉,他的指頭僵硬得很,並且隨著對方的寸寸呼吸,越發顯露出變得更為僵硬的苗頭。他忍著心底狂湧的悸動,竭力柔化著自己的指關節,以免讓巫蘇感到不舒服。

愣了一會兒,他這才反應過來,應當用巾帕去替病人擦拭汗水,而不是自己的手指。

“豐隆……”齊燕妮低聲叫著,有時候說多謝,有時候又說很想念,聽得姬靜滿心不是滋味,腦中各種想象此起彼伏,一陣陣地覺著老天真是不公平,自己真是自找苦吃。

將近日出的時候,姬靜也在帳中睡了一會兒,醒來便見齊燕妮睜大眼看著自己。

此時晨曦已現,暗淡光照從幃帳上透入車中,由佩劍撐開的那一角,傳來晨鳥啼叫之聲,與山穀中水聲人聲混在一處,如同鄉村清晨早起一般。

姬靜恍然覺著這樣的場景自己是見過的,又感到他應當十分熟悉麵前的這雙眼睛。

當然,他將一些奇怪的感覺壓了下去,比如,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睜眼看到齊燕妮的注視之時,他會有粗聲惡氣催促對方去煮食的衝動——他明明是討這女子歡心尚且嫌來不及的呀。

“巫蘇,你好些了麽?”他開口詢問道。

齊燕妮點點頭。

她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著姬靜,一寸不移。

姬靜有些不自在,問:“巫蘇,朕臉上有什麽?”

“眼睛、鼻子、嘴巴,還有別的……真是奇怪……”齊燕妮道。

“哈?”他有長這些很奇怪麽?姬靜囧掉了。

齊燕妮認真地點頭:“嗯……因為除了五官與臉型,小天子,你真的非常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姬靜深切地認識到,巫蘇的病壓根就沒好。

※※※

自從病了一場之後,齊燕妮與姬靜的關係似乎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姬靜仍然喜歡跑來見她,哪怕是氣得句龍連連跳腳也無所謂。為投其所好,他不時地省下些食物,打包送來巫覡這邊給齊燕妮享用,當然,句龍隻能繼續跳腳。

相對地,齊燕妮對姬靜也異乎往常地熱絡起來,她時不時地摘些紅果給他吃,還偶爾冒出一兩句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名言,說過之後,問對方是否有印象。姬靜的回答總是令她失望,但她毫不氣餒,繼續嚐試。

“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做呀!”她說著,挑起一顆飽滿的彝碩,示意姬靜張嘴,“來,啊~~”

姬靜樂於享受美人照顧,開開心心地咬下這顆紅果。

“好吃麽?”

“不錯啊。”

齊燕妮笑得十分愜意。

巫鹹娃娃扶額,它從瑤方嘴裏掙紮下地,趕到齊燕妮身邊,拉拉她的衣角:“巫蘇,你該不會真的懷疑……”

“對啊!”齊燕妮坦然道。

“沒可能的啦,”巫鹹娃娃無力,它將齊燕妮召得彎下身,在其耳邊道,“就算句龍大人想將自家的白澤拱上王位,後稷大人也定然不讓的,所以雲師沒可能是天子啊!”

“是麽?”

齊燕妮倒沒想過理論上的“可能不可能”,她隻覺著一夢醒來,看姬靜怎麽看怎麽像豐隆,尤其是他身上靈氣的感覺,完全就是一個人嘛……

她狐疑地問巫鹹娃娃:“巫鹹,難道你都看不見麽?”

巫鹹娃娃搖頭:“巫蘇,在下真沒辦法將一個人看得沒頭沒臉……”

“唉呀,不是沒頭沒臉,隻是不要注意他的臉型和五官啊。”齊燕妮撓撓後腦勺,嘀咕道,“咦,好像確實也跟不看腦袋差不多吧……”

巫鹹娃娃不得不嚴正指出:“可是巫蘇啊,即使不看頭,大王與雲師身材也相差許多呢!”

齊燕妮轉頭去打量姬靜,姬靜一臉莫名地回望。

審視一番之後,齊燕妮嚴肅地回首對巫鹹娃娃說:“嗯,看起來是有些不同,但是隻要感覺像就行了!”

“……”巫鹹娃娃無話可說,“好罷,巫蘇,都隨你。隻是你到鎬京來這樣久了,應當做的事還沒頭緒吧?”

“那個木匣子麽?”

巫鹹娃娃不提的話,齊燕妮早就忘到腦後去了。她眼珠一轉:“喔呀,我記得小天子說那個匣子他派人保管起來的,所以要從他那兒哄出答案還很難,於是……”

“於是你才讓他以為他就是豐隆麽?”巫鹹娃娃點點頭。

說是這樣說啦,可是……為什麽它總覺得巫蘇的計謀……如此地不靠譜?

“讓大王以為自己是雲師,便能令他交出木匣麽?”它納悶道。這是什麽邏輯來著?

“……巫鹹,”齊燕妮癟嘴,伸手將巫鹹娃娃拎起,遞給守在一旁的瑤方,“你安心同瑤方妹妹玩,我這邊的事,我自己處理!”

“啊?”=_=|||巫鹹娃娃一愣:它被嫌棄了?

正在巫鹹娃娃哀怨地對著瑤方發呆的時候,一陣地卷土湧悄然而過,句龍的大吼聲在齊燕妮與姬靜耳邊炸開。

“你倆竟然又在一起!巫蘇!本官不是說了,嚴禁你與大王接觸麽!”句龍指著齊燕妮怒道。

句龍大人又噴火了,周圍眾巫奴全都縮著頭不敢出聲。

保衛姬靜而來的侍者則不滿了:“大膽!你這小毛頭,是哪裏借來的膽子,竟然敢在大王麵前高聲放肆!”

句龍回眼一瞪,侍衛中就有人被他的氣勢所懼,但更有神經粗大的,根本感覺不到氣場變化,仍然將句龍當做小孩對待:“你還瞪!過來!”話音未落,那人已經伸手,將句龍提著後領拎了起來。

句龍頓時大怒,張牙舞爪。

齊燕妮原本以為又要地動山搖了,趕緊抱住腦袋,誰知句龍掙紮許久,大地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愣了愣,轉頭看姬靜,姬靜也表示不太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句龍應該是法力高強的巫官,為何這次彷佛真的就跟小孩子一樣了?

姬靜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啊,朕明白了!”

“明白什麽?”齊燕妮一點也不明白。

姬靜下令道:“別教那小子落地,隻要不落地,他便不能作怪!”

句龍不滿地叫了起來:“大王你這是什麽說法,我幾時作怪過!”

“你指著朕唾罵,並且不聽辯解,這還不能稱為作怪麽?”姬靜得意洋洋地起身,用劍鞘敲敲句龍的腦袋,“你叫……九風是吧?”